初春的天很是奇怪，明明春寒料峭的時節(jié)，臨近中午卻艷陽高照，曬得人昏昏沉沉想要睡去。爺爺在院子里安靜的擎著毛筆寫佛頭，我躺在板凳上，拿著根稻草逗著老黃狗直淌口水。
抬頭看看天時，爺爺嘆了口氣，說這天時，得趕快下葬為好。話剛落腳，二狗子正好來院請爺爺去四戶院。說趙嬸初喪、哭喪已過，壽星讓他來問下葬的時間啥時候好。
爺爺放下筆，抬頭觀望著天空，淡棕色的眼珠閃爍著琥珀般沉著的光澤。慢慢說道：“八仙”找好了沒？在我們村里，抬靈柩棺材的人通常是八個壯漢，被稱為八仙。找好了八仙就先“打穴”吧，指挖好棺材洞穴。我一會就過來祭祀開山。二狗子聽完爺爺囑咐忙著回四戶院。
和爺爺再來到四戶院時，是趙嬸死后的第七天。此時正值午時，院里發(fā)出死蛇般的尸體腐爛之氣，四戶院里已經(jīng)沒有七日前那晚的喧囂。稀稀落落的幾個自家人在院里準(zhǔn)備著喪葬之事。趙嬸的兒子和女兒正在桃屋里守靈，伴隨著惡臭，孩子們依然輕聲啜泣著。壽星叔帶著幾個壯漢從屋里走過來，見爺爺如見救星般的上前求話。爺爺招呼壯漢前來，并叫出同在院子里住的二狗子前來一起為趙嬸裝棺。一伙人頂著惡臭來到桃屋里，棺材早已擺在桃屋正中，棺蓋已然打開。看得出來棺材準(zhǔn)備匆忙，都來不及刷上漆，棺木發(fā)出濃重的柏油味，顏色也新鮮。
趙嬸的孩子們眼見親娘就要入棺，頃刻間哭得撕心咧肺，引得大伙心酸不已。此時香玉也進得桃屋扶起兩位侄男侄女，三人都淚如雨下的站在那里，等著親人入棺。我皺著眉頭、心如刀割，總覺得這一幕幕曾經(jīng)是如此的熟悉，似乎有個模糊得挺拔的身影在這一刻也傾然倒下，世界從此一片黑暗。
爺爺沖二狗子點點頭，二狗子忙與其中一位壯漢走在趙嬸尸體前，兩人屏住呼吸，齊用力抬起趙嬸尸體，緩慢往棺材里放去，批蓋在趙嬸身上的粗麻布不經(jīng)意間滑落在地。趙嬸五官已經(jīng)突增不少，膚色發(fā)白得像發(fā)酵了的饅頭，嘴唇里似有東西涌動不停，突出在外的舌頭上布滿了白色的蛆蟲……這張臉讓我腦子瞬時清醒，想起給我糕點的女人。此時，趙嬸的臉雖然浮脹了近一倍，但仍不難看出，她就是給我糕點的女人。難怪，她的魂魄對于那個男人沒有一點威脅。聽爺爺說，人剛死去的七天，不陰不陽，不具備任何力量。那么她的魂魄為什么給我糕點吃，想要我做些什么還是想殺死我，我和她無怨無仇，我腦子里一片漿糊。
隨著麻布的滑落，惡臭更加肆無忌憚的飄散在屋內(nèi)，引得好些個壯漢干嘔起來。爺爺示意二狗子快快裝棺上路。八個壯漢一聲低吼，重達(dá)千斤的棺材被穩(wěn)穩(wěn)的抬了起來。大家齊齊用力托著棺材，穩(wěn)穩(wěn)的走出了桃屋。夾雜著子女的哭聲，冥樂的哀鳴聲，趙嬸的尸體往四戶院東邊的墳?zāi)沟乩锞従徢靶小?
爺爺帶著我最先來到墳?zāi)沟乩铮员慵漓搿＿@里大大小小的墳?zāi)辜s四五十處，是四戶院里祖輩們的幕葬之地。此時新穴的洞已然打開，等著棺材落入。爺爺吩咐孝子上前燒香點燭行開山禮，請地仙，不能貿(mào)然入穴，否則就是“太歲頭上動土”，喪家就會遭受到禍害。爺爺從壽星叔手中接過一只大公雞，用刀輕劃氣管，扔進洞穴。公雞驚恐的睜大眼睛，在墓穴里反復(fù)撲騰，不一會兒就頭朝東的咽了氣。爺爺沖壽星看了眼，壽星忙把公雞拉了起來，并用黑衣服將雞毛撿掉。眼見一切準(zhǔn)備停當(dāng)，爺爺掏出煙鍋子，用粗糙的拇指壓平了沸漲的煙葉，猛吸了幾口，向天空吐出幾口煙圈。
此時，太陽落山，天色近晚，爺爺吩咐八仙拽著棕繩徐徐放下，棺材剛落入穴內(nèi)幾米處，棺材四個角的麻繩齊刷刷地斷開了，像是剪刀剪的，棺材砰的一聲墜落入穴內(nèi)，壓出一片塵土直沖出穴，八仙隨著突然斷裂的力量，被猛的彈到洞穴四周。大伙兒都被眼睛的情形嚇得都不知所措，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大家都把目光盯在壽星叔身上。村里人都知道，死人冤死，或者做了什么虧心事，遺愿未了才會在下葬時出現(xiàn)問題。但村里面死去這么多人，從未出現(xiàn)過這樣的現(xiàn)象，這讓大家的心情忐忑不已。
此時，壽星叔也驚嚇得跪在穴邊，如小雞啄米般不停的磕頭。邊磕頭邊小聲念叨，婆娘啊，你走也走了，還有啥未了的心事，我一定給你辦好，你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爺爺也被此情景驚得心里咯噔一下，他看看大伙，再冷眼看了看壽星，隨即沖大伙說道：趙家媳婦是想感謝大家，自行落穴，免得八仙之苦，大家就不要多心了。此時太陽落山，星辰初現(xiàn)，是喪葬好時候，大家替趙家媳婦做好最后一件事，送她入冥吧。
聽罷爺爺?shù)脑挘蠡飪憾加X得有道理。一伙人趁著時辰，匆匆掩土蓋棺。隨著飛揚的黃土，孝子們哭聲再起，鞭炮聲也此起彼伏的響起來。眼看幕已成形，古老的幕地又新添了主人，大伙兒站在墳前，都感慨的流出了眼淚。
喪葬一切完畢，眾人在爺爺?shù)姆愿老拢峙o新墳磕頭拜別。事畢，大伙在爺爺?shù)膰诟老吕@墓轉(zhuǎn)三圈，再各自回家，在回家的路上也嚴(yán)禁回頭探視。爺爺說如果暗地里回頭，火眼低的能看見逝去的靈魂跟著走回來，這對死去的人和自己都不利……等大伙都散去之時，爺爺牽著我的手站在墳?zāi)磺啊敔斈贸錾砩系姆痤^點燃，隨即說道，趙家媳婦，我知道你有未了之事，但無論你有多少的冤屈，都不可以出來禍害人，該走的會走，不可強求，說罷，爺爺也沖墳拜了下去。回家時我被爺爺抱在懷里，臉一直被爺爺?shù)男刈钃醯慕Y(jié)結(jié)實實。爺爺說，我火眼低，容易招惹不干凈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