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小姐,你是要買馬車嗎?”店小二招呼我進屋,對我道,“小姐,馬放養在后院,你且隨我去后院挑幾匹好馬。”
我點點頭,隨他走過逼仄的前廳,自向后院走去。
“小姐,你看,這些全是好馬。還有從漢朝流傳至今的汗血寶馬呢。”
店小二這牛皮吹大了。汗血寶馬我可是見過的,而且是貨真價實的。
“小姐,你笑什么。”
“伙計,我且問你,汗血寶馬的原名叫什么?”
“阿哈爾捷金馬。”
我愣了愣,沒想到他居然知道。沒關系,接下來會讓他徹底露餡。
“我孤陋寡聞,不知伙計能否給我介紹一下汗血寶馬的基本特征?”
他想都沒想道:“頭細頸高,四肢修長,皮薄毛細,步伐輕盈,力量大、速度快、耐力強……”
我只聽見前面的,后面的沒仔細聽,大抵都是對的。可見這伙計倒背了不少東西。
我故意把頭在院子四周轉動,驚奇道:“伙計啊,這里好像沒有符合你敘述的馬匹,不是你是否記錯了特征?”
伙計的臉色在那刻變得難堪,臉一陣紅一陣白。
“小牛子,又在這里欺瞞顧客了?”只見院子的廂房里走出一位老者,老者劍眉明目、鶴發童顏,他笑著對我作揖,懇切道,“小姐莫怪我的伙計,他做生意就是不踏實,喜歡忽悠顧客,小姐聰慧,果斷識破他的謊言,老身佩服。為此,老身特向小姐賠罪,小姐可任意從我這里拉走一輛馬車,隨你挑。”
我趕忙道:“老板言重了,我只是和小牛子伙計開了玩笑,真正的汗血寶馬我是見過的。”
“哦,小姐見過真正的汗血馬?”老板睜大眼睛,“不知小姐肯否賞臉,移步到老身的屋子里,我們暢談一番?”
今天是咋了,到哪哪有人請我喝茶?難道我病好了,整個人熠熠發光?
在心里傻笑一下,對老板道:“真的很抱歉,今天買馬車有急事,不知老板可否等待幾日?”
“這樣啊,那好,老身就不挽留了。”他吩咐小牛子,“給小姐快速組裝一輛馬車,好上路辦事。”
小牛子的速度倒是不慢。老板吩咐過后,就從院子里牽來兩匹馬,然后拿來一些木頭板,開始拼接馬車。
老板從屋里搬出一把椅子,請我坐下,我笑著致謝,便和老板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起話來。
老人的話匣子一旦打開,就很難收起來:“小姐,不瞞你,我的兒子和孫子都在外地,就留我一把老骨頭在這里賦閑度日。他們父子倆也不知整天搞什么革命,好端端咋就成革命家了呢!”
“他們以前不是鬧革命的?”
老板無奈答:“以前是在大戶人家打雜的,不知怎地就犯事了,被那家人趕出來,我那寶貝孫子死活不出來,可惹惱了他爹。把他暴打一頓,打得九死一生,總算把他打清醒了,一瘸一拐從那家出來。”
“從那天起,我的寶貝孫子好像瞬間長大,對他爹說要鬧革命,干出一番大事業,像個真正的男子漢。他爹倒是笑了,應允了他,并陪他一起出去闖,可苦了我這老頭子。整日在這里消磨時光。”
又是一個有故事的老人。
聽他絮絮叨叨地講,眼睛竟不自覺洇出淚花,明明是別人的事情,可心卻像刀割得痛,好似深深剜去心底的癢癢肉。我問:“他們回來看你嗎?”
“呵,我就期待我快死時,他們能守在我身邊,一刻不離。”他凄苦道,“小姐,你是無法理解老人的心酸。”
“難道沒有一點音訊?”
“音訊倒是有,可歸來的時間卻一年復一年。每月托人捎信,帶回大把大把的銀子,可我根本不需要那些。老人最需要什么?就是兒女繞膝在旁啊。這簡單的心愿也成了奢求……”
“小姐,馬車做好了,您不是趕時間嗎?快試一試吧。”小牛子打斷我和老板的談話。
我點點頭,坐在上面,感覺牢固,質量非常不錯!
我問小牛子,“多少錢?”
“小姐就給十兩銀子吧。”
我從錢袋里掏出十兩,丟給他。他打開后院的門,道:“小姐就從這里出去吧。”
門剛關上,我就聽見老板的指責聲:“小牛子,難得我和這位小姐投緣,不是吩咐你不要收錢了!”
“老板,您以后一定要謹言慎行啊,不能把家里的事情輕易對外人吐露!”
“你別打岔,我在和你說事呢……”
“老板,我不照顧好你,怎么和……”是小牛子的聲音,可后面我隱約聽不見了。也不好奇,只是慶幸,還好老板有小牛子的照顧,別人不至于欺負他,那個小牛子真是做生意的料子!
心下漸漸輕松。老板總算有個依靠,可他的兒子和孫子什么時候歸來呢?
老人這樣雖有人照顧,卻著實可憐,古人不是說“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嗎,但愿老板的兒子和孫子早日歸來。
肚子咕咕叫,可卻吃不下任何東西。長期進食燕窩粥,直接導致我的胃口下降,吃啥啥不香,到吃飯的時間亦不想進食任何東西。
“棉暖,你坐進車子里指路吧。里面有窗子,不會曬到太陽。”
——“嗯。”
棉暖應我道。
一路上,棉暖并不多說話,只是只給我指方向,我駕著馬車急速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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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看見熟悉的小河。
最后一次見小河,它還是萬里冰封,整個河面都凍住。而現在,暖暖的陽光照在碧綠的水面上,波光粼粼、流光溢彩。
我跳下馬車,激動地撫著地面萌出的綠草。
這里,見證了我生命的最初,是我與這個時代最緊密的依存……
按捺不住愉快的心情,轉身走近熟悉的小屋。我幾乎是一蹦一跳過去的。身子飛躍的瞬間,我體味到似是故人來的意味。小屋就是我的故人,我最熟悉也很遙遠的故人……
離小屋還有五十米時,產生一種極為不好的感覺。我加快腳步,想要證明什么。走到跟前,才發現門是開著的。我匆忙走進,發現屋里凌亂不堪,東西衣物都散落在地上,值錢的物品一律席卷而空,床板被劈開,飯桌中央赫然豎立著一把白森森的大砍刀!
砍刀下面有一張紙,上面寫著:
滿清出逃余孽,必鏟無疑。
紙上還滴著幾滴血,看者觸目驚心。不禁毛骨悚然。這話的語氣堅定、狠辣,仿佛視我們為不可饒恕之人。等等,普伯伯不是說咱們是被“趕”出王府的?可這上面寫“出逃”,這是怎么回事?
這幫人是革命軍,亦或是北洋軍閥?
可國家已經共和,革命軍的存在不是造反?北洋軍閥更不可能,袁世凱和宣統帝相安無事地相處,怎會背地里迫害滿清貴族?
奇怪,問題就出在“出逃余孽”上。
事情的內幕,恐怕只有普伯伯知道了。
當下好心情消耗殆盡,心里的沉重感一點點浮上,憋慌著……
我走至屋外,席地而坐。回想一幕幕往事。從開始到現在,我究竟了解這里多少?還是,僅僅知道一個框架,一點點向內拼湊,人物、時間都是他人告訴我的。
我無法契合這里嗎,我沒有能力知道往事嗎?
我顫顫巍巍來到河邊,有了必死的決心。可湖面上映照出一個如花似玉的人兒,盡管眉眼間滿是憂愁,可抵擋不住青春的張力。
我在茁壯成長。
愛新覺羅棉暖即是安暖,我和她的命運已經融合,我的決定意味著兩個人的結局!
這樣想著,必死的決心又淡下來。我無法自私去決定棉暖的命運,我不能一手毀去她的希望。
我生,她生;我死,她死。
這樣密不可分的關系,讓我不知所措。
倘若我死去了,那她的靈魂將徹底灰飛煙滅,而我,重蹈她的覆轍,在這世間飄蕩,尋找又一歸宿。
我攥緊拳頭,對著平靜的湖面大喊:“我不是這樣虎頭蛇尾的人,在如履薄冰的過去尚且愿意為了生命茍活,現在同樣如此。什么滿清余孽,一派胡言!我不會受你們的蠱惑!”
喊完后,心奇跡般安寧下來。心底再無一絲波瀾。堅信自己,那才是存活之道!
勇敢對著湖面笑笑,嘴角勾勒出一副絕美容顏。這就是我,安暖,不論在哪里,我總會堅強活下來。
拍拍臀部的雜草,快速站起來,遙看大好河山。
溫暖的春風拂過,卷帶我臉部的絨毛也卷起,凈化我的心間。
我要靠自己的力量,驅逐每個曾經傷害過我的人。棉暖是皇族后代,尊嚴不允許她受卑微之人欺掠!我即是她,我要完成她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