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里仁一身精神蓬發(fā)的喜袍,人卻囚在狹小的車內(nèi),惹得路上的百姓嘖嘖稱奇。
囚車從東市大街前駛過,一個小二打扮的正在東市買米。一出店鋪就碰見一群官兵經(jīng)過,中間包著個囚車,囚車里竟是今早才從他家客棧出發(fā)的新郎官。
“你認錯人了吧?”圍觀的群眾說。
“錯不了,你看他那身紅衣裳!”小二指指點點道。
趙里仁的婚服出自桃仙之手,樣式精致新穎,自然超越凡品,讓人過目難忘。
趙里仁撩氣袍角看,袍子上蹭滿了囚車底布的污泥,心道可惜。
京城大牢里充滿陰濕的氣味,牢房里的凡人個個東倒西歪,一副厭倦人世的樣子。
“進去!”獄卒狠狠地推攘。
趙里仁腳下不穩(wěn),滾到地上。今日今景,何曾預(yù)料。
他來的路上一直默不作聲,靜靜的思考到底哪兒出了問題,卻找不出答案。
獄卒解開他的綁縛,咯吱一聲關(guān)上檻欄門:“老實待著。時候到了,自然有人傳喚你!”就這么把趙里仁丟手不管了。
趙里仁平生頭一回坐牢,他扒著檻欄左右張望,心里惶惶不安。
其他囚房的人也都看著他,本來死氣沉沉的大牢,忽然泛起一絲生氣。
“竟抓了個新郎官進來!”有犯人沖趙里仁微笑示好。
牢里消息閉塞,犯人們欣喜,今天終于來個大新聞!
趙里仁拱手回禮,承受不了大家熱情的目光,默默退回牢房里面。
“哈哈,還是個文縐縐的公子!”外面有人笑道。
牢里有幾個死囚,破罐子破摔,根本不怕得罪獄卒,大聲嚷嚷,什么都罵。
獄卒形式化地吼了兩聲:“安靜!”他們知道這于事無濟,人都判死刑了,總該讓人消消心頭的悶氣。
“狗官!”有人竟幫趙里仁罵道:“這書生一看就是冤枉的,你們栽贓誣陷!亂抓人給官老爺做替罪羊!”
趙里仁嘆了口氣,理不出頭緒,愁眉不展,無論如何只有等提審的時候才知道情況了。
他輩靠著冰冷的獄壁,想起呦呦梨花帶雨的臉……
祁國,守衛(wèi)森嚴的祿王府。
當(dāng)今攝政王刁佩霖,剛從宮里回來。他進到書房,立刻有仆人過來伺候揉肩。他貼身的仆人清一色都是男子,只為避嫌。如今他位高權(quán)重,肩負輔佐圣上的職責(zé),所以不敢掉以輕心。祿王府的下人們都說祿王勤政愛民,甚至為了祁國江山,犧牲了個人幸福,年近五十,仍未娶一位王妃,未納一個妾。
刁佩霖右手上方放著一塔奏折。他從奏折最底下抽出一本書來,《麝香記》,西湖肘子著。翻開首頁筆者寄語,大意是說此故事有真人真事,就發(fā)生在西子湖畔。
此人筆下多數(shù)故事均發(fā)生在蘇州附近,筆名也含“西湖”二字,里里外外想要人誤以為他是蘇州人事。
刁佩霖眼中帶著不啻,捏住書角翻開后文。回回章名都下流露骨,明顯是為了吸引讀者眼球。故事情節(jié)咸淡適宜,輕重有序。一看就知道作書的是個中老手!
“哼。”刁佩霖冷哼一聲,文昌仙君下凡后,竟專注干寫小黃書的勾當(dāng),仙顏何存?
《麝香記》還獨辟蹊徑,以“麝香”代指男男茍且,文昌那畜生到底是受到了什么打擊,才自墮落到如此地步?
眼前這本字字活/色/生/香的話本,只是“西湖肘子”著作中的一本,自今年開春一來,民間話本界歪風(fēng)盛起,哼,就是這人帶的頭。個別小說還映射到他祿王頭上,明里暗里說他性向有問題,所以從不近女色。
“無稽之談!”刁佩霖重重地拍下書冊,嚇得一旁的仆人腳閃,更加用心伺候。
刁佩霖筋骨舒緩,方才罷手讓仆人退下。他走到書櫥前,又從某隱晦的角落取出一本書。
《金玉狐緣》,一諾天荒著。
哼,他鄙視道,文昌的馬甲倒是夠多,用“西湖肘子”這個筆名,不就是不想讓人往他身上想嗎,京城與西湖隔著十萬八千里里,“西湖肘子”便與趙里仁沒有關(guān)系。成天寫些不干凈的東西,的確應(yīng)該躲著點兒,說明這書生尚知廉恥。
刁佩霖翻開手中的話本,暮然映入眼簾的是,楔子里的詩句——“洛水之上,有狐呦呦。”
他心中五味陳雜,臉色也難看到了極限。雖然知道寫書的人已被打入大牢,且還不明白被捕的理由。但刁佩霖頭上青筋凸顯,胸中那口氣仍堵得人難受。
翌日。
“帶犯人趙里仁上來。”京城大牢的審訊室中,終于有人想起了趙里仁。
趙里仁一夜未眠,掛著兩只黑眼圈,愁眉苦臉。
審訊室里有位穿著藍色官服的官員,趙里仁抬頭看見官員領(lǐng)子袖口的花紋,心里咚咚鼓響:乖乖的,竟然來了個正三品。趙里仁心道:頭一回坐牢,竟然就攤上大事了。
“你可是裕安二十八年宜縣X村X組出生的趙里仁?”輔助審問的官員問,趙里仁點頭稱是。
副審官員又問了幾個問題,趙里仁一一回答,十分配合。副審官贊許地眼光看了眼趙里仁,是個識相的,比之前那些人西大牢那群罪犯明白多了,至少知道與我們合作能少受皮肉之苦。他向長官道:“犯人身份已明查無誤,大人可以開審了。”
主審大人點頭,問趙里仁:“你所在團伙令你駐扎京城,派了你什么任務(wù)啊?”
趙里仁蒙蒙道:“小的不懂大人在說什么。”
“呵,”主審一副司空見慣,老子就知道你們這群反賊沒一個誠實的,看來有必要提醒對方一下,千萬不要在本官面前撒謊。他神色紋絲不動,勝券在握一般:“老實交代就不用吃苦,供出主謀你還能立功。”
“小的真的沒有任何同伙,請大人明查。”趙里仁苦臉道。
“自太/祖開國以來,我朝境內(nèi)就有一波前朝賊子,組建了一個叫寶灃會的秘密組織。是不是很耳熟啊?”主審官揚起眉梢。
“小的從未聽說過寶灃會。”趙里仁把骨子里真誠全部擠到臉上。
“如果寶灃會你沒聽說過?”主審大人笑笑:“那我說山海關(guān)蕉綠城,你可就想起什么了?”
山海關(guān),蕉綠城?
金素素?!
趙里仁猛然驚醒。
呵呵,主審和副審從他臉上看到了想看的東西,得意洋洋地說:“現(xiàn)在想起來了?”
趙里仁使勁地壓低腦袋,怪委屈地說:“小的確實認識一個蕉綠城的人。”
晏久安難得不住梨園,回了一趟晏府。晏家的下人十分開心地通報晏老爺,少爺回來了。
晏近恩從官署回來,正在讀酈道元的《水經(jīng)注》。聽聞兒子回來了,高興得不得了。
他仔細打量許久不見的兒子,見晏久安衣著得體,氣色也很好,遂拍拍晏久安的肩膀,夸了一個“好!”
京城有些不良少爺們,家里有錢,不愁吃穿,便游手好閑,整天在妓院酒樓廝混,甚至吸食五石散。人一旦吸入了五石散,就會飄飄然如臨仙境,滋味妙不可言。可長期吸食,會阻礙食欲,人會變得精神飄忽,瘦削不堪。
晏近恩以往擔(dān)心兒子辦了戲園,總會遇到些不三不四的客人,怕兒子被人帶壞。幸虧兒子依然健健康康的站在眼前,還知道常家看他這個老父親。所以早就不計較當(dāng)初晏久安的一意孤行了。晏久安從小在同輩之中有點才華,他父親便希望他將來考個翰林,父子同朝為官,晏家的未來必定愈愈昌盛。可惜晏久安癡心文字,認為天天寫官文得不到發(fā)展,只愿意寫寫戲本子。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晏近恩盡管不甘,卻私底下幫兒子找了戲界德高望重的前輩,讓他們幫扶幫扶。那些沁桂蘭香的大家,自然不會把晏久安帶上歧途。
“父親,久安今日回來,是想請父親一個忙。”晏久安進屋不久便說明了來意。
晏近恩以為晏久安生意上遇到了什么難題,可聽到“趙里仁”三個字,便皺起了眉頭。
“父親與刑部孫大人有同屆之誼嗎?只需要父親替久安打聽獄中消息,并不是難辦的事。”晏久安懇切道。
晏近恩沒有推托,暫時答應(yīng)說:“為父試試看。”
孟照知自昨日知道趙里仁便是他偶像時,果真一口答應(yīng)晏久安,要幫“青峰白石”脫身。京城三十六街,一百八十坊已經(jīng)傳遍了,著名話本家“青峰白石”蹲大牢啦。各個書局反應(yīng)嘴快,錢和命比,命更重要,人不知鬼不覺地把“青峰”的作品收下架了。
趙里仁身在牢獄,命衰財運不衰,小號“青峰”竟然火了一把,只要是他的書,舊的也能賣高價。
時間一晃已經(jīng)過了十天。“青峰”粉絲自己傳抄的話本和一些舊本,在市面打量流傳。
官府只提審過趙里仁那么一次,之后再度把他拋進了潮濕陰冷的檻房,不理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