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感受他的目光, 立刻抬頭朗聲叫了聲“爹”,那聲音大得生怕他聽不見似的,好像要向旁人證明, 他終于有爹了。
是啊, 小核桃方才叫了兩聲爹文昌都沒應, 他差點以為他爹是個聾子, 所以十多年來身邊的人都不讓他見他爹呢。哪怕親爹是個聾子又怎樣, 他還是會認他,不會嫌棄他的。
“那個……天后娘娘的仙梨,我可以替你討一討?!蔽牟晕米右粯拥穆曇粽f, 哪怕他用的傳音,也遮遮掩掩生怕別人聽見了。
小家伙頓了頓, 握住他的手指, 像賦予他了極重的信任, 神色肅穆。
那表情落在文昌眼里,文昌頓了頓, 覺得這孩子不像三歲孩子那么簡單,和阿杳一樣是個外表與實際年齡不符的孩子。是啊,這孩子其實已經十五歲了。
丹殿那位始終沒有回來,所以的信息都是還真寄天書告訴文昌,然后文昌整理后報給玄武。天下沒有不漏風的墻, 縱使玄武和北斗再怎么隱瞞真相, 眾仙們也從軍處這些天緊張的氛圍中窺得了一些消息。
果真如北斗所料, 一種無可避免的消極開始在天庭蔓延。
文昌回到書房, 才看見桌上有封請帖, 翻開一看,上面寫著一位只有幾面之緣的仙君的名字, 另一個是無綰。
原來無綰要成婚了。
他深思了一會兒,恐怕這和這些天的消息走漏有關,無綰或許想在天軍還沒覆滅之前,找一個可靠的歸宿或者說庇佑。很顯然,她要嫁的這位平時不在無極殿出沒。他現在想起來了,新郎官是遠方仙鎮的一個小官,新郎官的背景和寶硯類似,祖上都是很有威望鎮守一方的大仙,不過對方比蓬萊來祖差得遠,是長江的開渠河伯,一條江和一塊大島是沒法相比的。
白素貞帶核桃上來,實際上是收到了無綰的請帖,那無綰早就有意收核桃為義子,可文昌以前拒絕過她的表白,貿然又要收人家的兒子做義子,她就是不顧自己臉面,也懂了要照顧她干娘天后娘娘的面子。
婚禮定在三天后,白素貞帶核桃去探望無綰,回來有意無意地告訴文昌說,“無綰仙子喜歡核桃喜歡得要緊,夸核桃這些年變得更可愛了。”言下之意是,“傻子啊,還不把你兒子送去認干娘,非要人家拉下臉來求你啊?”
文昌也正在考慮此時,無綰心疼核桃這是好事,以后若是戰事爆發,或許核桃可以隨無綰去她夫家避一避。
長江一帶應該還算安全,在凡界的腹地,魔君從北打下來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再不濟,居家歉意到南海。那長江和南海總歸沾親帶故,不可能不收留。
這樣一想,他就吃了定心丸,晚上托人去找無綰說說看。他又尋思了一陣,覺得找人實在是不妥,不如借吃喜酒的機會,親自去長江拜會拜會。
吏部最近又呈上了一堆名單,都是臨時招攬的一些散仙。這些散仙不知情,以為走了狗屎運,興匆匆地跑來天庭報道,完全察覺不到即將成為跑回的命運。
文昌把手里的一些事推給了文曲,文曲皺著眉,“你又要去哪兒?不知道最近我們都快忙死了么?”
“去給核桃找個后爹。”文昌說。
文曲愣了愣,見他臉上并不快樂,頓時明白他說的什么事。白素貞回府講過這事,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這一日,長江沿岸的百姓只覺得春風襲人,說不出的舒服。
一夜之間好幾座城池百花齊放,凡人們出門賞春,熱鬧非凡。只有凡間有些道行的仙樹仙草們才知道所謂何事,河伯娶親一時成為了佳話。
“一點也不像凡間流傳的那么恐怖嘛?!焙舆呉豢虠盍素缘?。她指的是凡間有些人,愚昧往河里推姑娘,歧途討好河伯,求個風調雨順的習俗。長江歷代河伯都冤枉得很,接道人們好意送來的姑娘,收下也不是,還回去也不是。只能洗了姑娘們的腦子,悄悄送到下游的村莊或者城鎮去,總之越遠越好。
文昌牽著核桃,走在送親的隊伍之后。
“或許我們可以走慢一點?!焙颂铱纯此0驼0脱劬?。
文昌果然慢緩了步子,以為核桃的腳步跟不上,才這么要求的。
他們漸漸掉到了最后,核桃又對他眨眨眼睛,指指云朵底下說,“爹,凡間好像很好玩啊?!?
文昌這才明白核桃的意思,那小家伙只是起了玩心。
這孩子在昆侖冰山上住了十五年從沒下過山,內心的寂寞可想而知。
若是在凡間,十五歲的孩子早點的都成親了。可核桃的身板還是三四歲的樣子,這并不妨礙他在“花叢”之中游走,當然這是后話了。
總之文昌后悔得不得了,為什么當初不堅持自己帶孩子,要把核桃交給白素貞帶呢?他仔細反思,自己和白素貞無仇無怨,而且白素貞還是她嫂子,為什么要把“青峰白石”“一諾天荒”的話本子交給核桃做啟蒙書呢?
當他責問白素貞的時候,白素貞竟然狡辯道,“文昌啊,你以前在道觀里偷老道書看,比這些更惡劣的都看了,你學懷了嗎?”
文昌語結。
“所以啊,”白素貞揚起下巴繼續道,“嫂子我拿這些書給核桃,是給他當反面教材看的,有些人最后變壞就怪書不好,其實哪里是書的錯,書是沒錯的,錯的是讀書的人。心有正道,再怎么也走不上歪門邪道。你不相信你兒子么?”她斜眼睥睨著文昌,文昌頓了頓,想問白素貞這些話是不是文曲教的,只見白素貞留給她一個背影,一溜煙不見了。
他就更肯定了,一定是文曲怕他教訓他老婆,提前教好了她說辭,還教她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遇到孩子父母的詰難,最好別跟人家爭,能跑就跑!
言歸正傳。
河伯這里親戚魚龍混雜,真的是魚龍混雜,什么水產都有。見文昌帶著個小朋友來做客,身邊又沒什么女眷,立刻發揮起八卦的本領,才不多時就問出了,文昌是天庭來的鰥夫。
稀奇真稀奇,好多年沒聽說有仙君死老婆的了。仙魔戰斗頻繁,死老公的倒是經常聽說。所以客人們都很好奇,核桃娘原來是做什么的。
一聽說核桃娘是生核桃時難產死的,眾人都唏噓不已,對核桃又摟又抱,拼命塞好吃的。文昌實在不忍心他家核桃被當成寵物撫摸投喂。他想帶核桃找個安靜的角落坐下,卻發現兒子似乎很享受這種眾星捧月的感覺,尤其喜歡胸/大的女人抱著。
他單純的以為,這是孩子從小沒娘,缺乏母愛。
幾個仙眷還逗起核桃來,“小仙君,你爹光棍這么些年,要是他給你找你阿娘,你愿意嗎?”
核桃但笑不語,這小家伙機靈的很,什么都不說,兩邊都不得罪,還很會轉移話題,就地取材地又討人歡喜,“仙姑說的是像你這么漂亮美麗的阿娘么?”
“……”文昌把他兒子的所言所行都記在心里,等著找文曲算賬。
仙眷們得了好,更愛夸核桃乖巧懂事了。
觥籌交錯,席間大家都知趣不給文昌灌酒。不知哪個沒良德的寫了一本書,故事的開頭有兩位仙君,一個酒駕,一個超速,兩人一碰,一個掉下凡失憶生了女兒,另一個下凡去收徒,然后……
不用說,這一定是自己人干的,文昌心里又給文曲記了一筆,恐怕那位義兄夜間思念遠在昆侖的妻子之時,百無聊奈之際,便開始鋪紙磨墨,給別人挖坑了吧?
現在席間的人一傳二,二傳百,都知道核桃就是故事結晶。所以未敢勸文昌喝酒,新郎官過來敬酒,一副畏首畏尾的模樣,似乎知道文昌曾是無綰愛慕之人,面對情敵,新郎官有些不自信。而且極其想不通,這位仙君竟肯賞臉來參加婚宴?他當初見到客人名單的時候十分忐忑。
如今見到核桃便放了一萬個心,這位仙君孩子都有了,想吃回頭草?沒門!
新郎吃了酒,腦子不太清楚,被文昌誆了幾句,便激動地要收核桃做義子,尤其是在聽到核桃不姓文,其實姓“陸”之后。
核桃吃飯快,嚷著要去街上,別看文昌平時愛板著臉,其實心底是個特別護犢子的人。核桃要的,他無論如何都要給。
“走吧?!蔽牟蛑魅思医淮^后,便拉著核桃往外走。
其實他也不想在宴席上再待下去,多待一會兒,恐怕有人要來給他說媒了。他早就注意到,有一條東海來的龍,時不時地看他兩眼。那家伙,若是沒有記錯,有個妹妹的夫君犧牲了,至今守寡未嫁,他們龍族比別的仙族開放,那位龍君一定是想找個妹夫,沒錯!
文昌帶著兒子出門,大有些逃走夭夭的意思。
兩人化裝成常人父子,倒是好好地游覽了一番江南景色。
“捏糖人!”父子倆坐在茶樓上,一個走街竄巷的小販從樓下的經過,立刻吸引了核桃的注意。
同樣被吸引的還有文昌,核桃看他爹沒出息的樣子,鼻孔朝天哼哼,“原來爹也沒見過這些。”
父子倆的關系這兩日似乎越來越融洽了,文昌毫不客氣地在頭上揉了揉,站起來道,“走,過去看看?!?
核桃是個聰明的孩子,看他爹的樣子,也意識到他爹不像是想吃糖人那么簡單。
那賣糖人的只顧招攬生意,低著頭把上一位客人給的銀子塞進前襟,埋頭簡單地清理桌子,一邊刮開糖屑,一邊問道,“天上跑的,地下鉆的,我什么都會捏!還會捏龍呢!小客官要捏個啥?”
核桃看看他爹,極有風度地說,“長著位尊爹爹先,爹爹你要捏個什么?”
“螃蟹?!?
買糖人聽見文昌這么說,終于抬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