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當真消息靈通,竟連發生在我身上此等微末之事都瞭如指掌。”
“正所謂見微知著,有些事情哪怕再微小,只要抓住了,許多難題都能迎刃而解。所謂心魔亦如是,往往是人想得太複雜而已。”
凌峻聽了,拖著茶盞的手指倏然停住,頗爲驚詫地看向她,然而卻又釋然,既是爲人解惑心魔的幽靈公主,又有什麼是她看不透的呢?
“其實江湖上並不知道,那個綽號空蟬的神偷,實際就是天玄道宗燕宗主的女弟子——商君若。”
說罷,凌峻輕闔雙目,嘴角浮起一絲淡淡微笑,眉目舒展,彷彿沉浸於遙遠往事之中。
我與她相識在西子湖畔,那夜月色朦朧,煙輕水靜,我倆施展輕功、追逐於花樹之間,她著一身黑色輕紗,身形如流雲飄逸無方,層層衣袂浮動於枝頭林梢,宛若月下精靈。
我那時好勝心切,在堤岸青柳間攔住她去路,伸手扯下她遮面黑紗,她一時無措,身形微微一滯,柔弱身姿竟壓斷層層柳枝,激起飛絮紛揚,白茫茫的柳絮追逐著月光,迷離了我的雙眼。
待我將她攬在懷中後,她卻並不道謝,而是一掌打在我胸口,我看清她的容貌,有著玉石的明潤通透,眉宇間英姿颯颯,全無一般女孩的忸怩。那明亮眼波更似一泓清靈靈的泉水,流進我心裡。
那時我從她武功路數,便已隱隱猜到她的來路,她也直言不諱坦誠她天玄門人的身份。出身名門正派,卻行此等行竊之事,且樁樁件件都是大手筆,她說來卻毫無愧色,反而頗爲自負。
“衙門裡的人尸位素餐,只知道自己猛撈銀子,何曾管過百姓的死活。至於那些爲富不仁的土財主,也只是一味欺壓百姓,偏生名門正派的君子們雖打著行俠仗義的旗號,卻自矜得要命,生怕沾染上綠林之事,平白污了名聲。本姑娘若再不出手,那些窮苦百姓也只能繼續受欺壓,唉,只是我一人之力終究有限,就算偷了那些土財主家的銀子廣施救濟,也還是杯水車薪。那些盜來的銀子本姑娘全都散了去,未曾私留一分一毫。”
她說這話時眉目一派坦蕩誠摯,自幼受禮法薰陶的我,竟覺得
她說得有幾分道理。
只是我幼承庭訓,那些仁義禮儀在我心裡已是根深蒂固,又怎會輕易贊成君若這般強盜行徑,當即與她定下賭約,若她能盜走我玉茗山莊的傳家寶九龍夜光杯,我便不再cha手她劫富濟貧之事。
其實我當時本是存了刁難之心,須知我凌家玉茗山莊乃是武林地位顯赫的世家之一,門第森嚴,那時君若雖已出師,但想要從我家盜走傳家寶,無異於天方夜譚。
我只盼她能知難而退,誰知她竟一口答應。
後來我回去之後加強了山莊守衛,又親自坐鎮,將山莊上下佈防得無懈可擊,我有絕對的自信,君若就算前來,也只會鎩羽而歸。
只是我終究還是小瞧了她,到了約定那晚,她竟堂而皇之在正門外求見,我大吃一驚,出門一看,她身邊盡是些老弱病殘、衣衫襤褸之人。
其時江南一帶錢塘江決口,水患連連,朝廷播下來的賑災銀兩,過府穿州,經流貪官污吏之手後,真正分到災民手裡的也僅剩一口薄粥而已。
只是我遊歷江湖,歸期不定,並不知災情之嚴重。有時想來,我素日裡養尊處優,雖也做過些行俠仗義之事,卻並未真的關心過民間疾苦。
當我看到君若不顧滿身髒污、親手抱起一個瘦弱的孩子時,當真被她的善良所觸動。那時她頰上笑靨,最是美麗,讓我一見之下畢生難忘。
後來我多番打探,方知君若一直僅憑一己之力救助那些災民,這麼多年下來,也當真難爲了她。
我輸了,輸得心甘情願,輸給了她的善良、她的豪爽、她的堅持。
再後來,我賣掉了那隻價值連城的九龍夜光杯,將所得銀錢全都捐給災民。我凌家經營茶葉生意,從古至今,祖業雄厚,頗有根基,有足夠的資本調動江南一帶生意往來,漸漸也廣開財源,爲災民提供安身立命之根本。
自此空蟬之名絕跡江湖。
君若也因此得以得了空閒,與我共同遊歷江湖,觀煙雲璧月,賞金風細雨,閒時在藕花深處掬一篷蓮子,劃著小船順流而下,槳棹碧漪,彷彿就那樣乘一艘小船隨水漂流,旅途盡處,即是桃源。
其實我們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心思,只是誰都沒有道破而已。
君若性格直率,好打抱不平,與我一路行走江湖,也懲治過不少奸詐險惡之人,做了許多大快人心之事。
只不過那時我們太過年輕,仗著高強的武功和傲人的家世,便不把天下放在眼裡,這等自傲自負,著實不該。
那一年我們途徑雪山,聽聞那隱居多年的瘋魔老人再行喪心病狂之事,爲增強功力竟不惜活吞滿月的嬰兒。
君若何等雷厲風行的性格,當即與我一起深入雪山深處,與那老魔決一死戰。
只是我倆還是低估了那老魔的勢力,縱然拼盡全力,也久戰不下,我一時大意,中了那老魔的毒掌,登時暈厥過去,人事不知。
然而我醒來之後,卻早已忘了君若是誰,那一掌之創太過嚴重,況且掌毒已深,我便是連自己如何活下來的都是稀裡糊塗。
我所知道的,只是自己身處一座被羣山環繞的幽谷,那裡是一處足以如畫的好景緻。
而令我記憶猶新的,則是山谷中遍植奇異植株,琪花瑤草,幽葩細萼,另有珍稀異獸往來不絕,山谷四周被霧氣籠罩,與世隔絕,是一處世外桃源般的存在。
那山谷便是江湖中盛傳的藥師谷,衆所周知,素有醫仙之名的藍家便結廬此谷。須知藍家乃當世的杏林巨擘,於醫術之上的煊赫聲名一時無兩,正邪兩道,都要敬其三分。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莫名其妙進了藥師谷,如何莫名其妙撿回一條性命,那段時間,我的記憶一片空白,有時臥在病榻之上一整天,看著窗外的天空從蔚藍一片到暮色四合,直至漫天星斗,卻一言不發,腦中空茫。
夜深人靜之時,總會有一人按時爲我吹熄如豆燈火,替我放下一卷竹簾。
如此過了好幾日,我終於肯開口說話,問她的第一句話便是我是誰,只是她卻笑著搖搖頭。
事後我才知道,我傷重昏迷之時,是她使盡渾身解數,硬是將我從閻羅殿拉了回來。
她姓藍,單名一個染字,乃藥師谷谷主的掌上明珠,亦是谷中年紀最輕、醫術最高的神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