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zhèn)虜堡是個小城池,四面城牆加起來長不到十里,只有兩個城門,一東一西。南面是沙漠不會有人過來,北面廣袤的草原正是中原民族口中韃虜?shù)睦霞遥砸膊辉O(shè)城門全部砌牆,免得半夜鬼敲門。
柳七和玉梨三不知道,鎮(zhèn)虜堡雖是個彈丸小城,卻是中原與西域交通的重要節(jié)點,好幾條商路都在此地交匯,因此一年到頭東西往來商隊駝馬絡(luò)繹不絕,是相當繁華的所在。然而此時鎮(zhèn)虜堡卻二門緊閉,城內(nèi)一絲動靜都沒有,城頭上插著大道旗,城牆上堆著滾木礌石。
柳七問玉梨三:“現(xiàn)在都午時了,鎮(zhèn)虜堡還不開城門,這正常嗎?”
玉梨三說:“哎呦柳王天大,本王哪知道?就算他們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個時辰城門都開著,也不關(guān)本王的事兒啊!”
柳七問:“你能乾脆樸實一點喊我‘柳七’嗎?”
玉梨三斷然拒絕。
柳七翻了個白眼,心想你這個腦子還是在原地呆著吧,於是雙足一點,疾飛一陣,獨自躍上了鎮(zhèn)虜堡的城牆。城牆上有個小校正在磨刀,柳七眨眼間就將他擄到牆角,對著他的臉吹了一口氣。
柳七問:“這是鎮(zhèn)虜堡嗎?”
小校被狐貍精迷了,自然有問必答:“仙人,這就是鎮(zhèn)虜堡。”
“那你們怎麼不開城門?”
小校說:“仙人你不知道吧?中原已經(jīng)大亂啦!晉王不知受了什麼人的挑唆篡了皇帝位,把小皇帝和皇后都給勒死了。咱們徵西大將軍和江南的督江侯受了太后的密詔,正發(fā)兵討賊呢!”
柳七說:“這些我不耐煩聽,說爲什麼不開城門。”
小校說:“徵西大將軍守的是匯金關(guān),就在鎮(zhèn)虜堡東面三十里,他的一名偏將領(lǐng)著幾千精兵鎮(zhèn)守在此地。這回發(fā)兵啊,咱們徵西軍全軍出動,那位偏將也領(lǐng)著精兵給徵西大將軍當先鋒官去了,只留了我們五百多老弱殘兵守城。我們得顧全城內(nèi)百姓的身家性命,因此才關(guān)了城門。”
柳七問:“是怕北方的敵人趁機打過來?”
“不是的,仙人你得聽我從頭說起。”小校道,“咱們鎮(zhèn)虜堡是個屯兵的地方,除了過路的商旅,百姓大多是徵西軍的家眷,老幼婦孺也就千把來人吧。前些日子徵西軍前腳剛拔寨走了,後腳就來了幾個背劍的江湖客,一個個長得稀奇古怪、惡形惡狀。自從他們來了之後,城裡就禍事頻出,一會兒東城的陳老太好好的躺自家院子裡沒氣了,一會兒打更的馬老漢大半夜死在路中間了……後來大夥兒就開始傳謠言,說這些江湖客是喝人血要人命的。他們神出鬼沒,我們這些當軍的天天換著班巡城,可就算看見了也抓不著。於是這城裡隔一天死一個人,死到第七個時我們沒辦法,只好把城門關(guān)了。”
柳七說:“他們是劍魔,會飛的,關(guān)城門有什麼用?”
小校問
:“仙人,什麼叫劍魔?”
柳七不回答,又問:“那幾個劍魔還在城裡嗎?”
“不在了。”小校搖頭,“後來來的可不止這幾個,最多時一天見到二十多個吶!還有比他們更嚇人的,我就說不清那些是什麼玩意兒了,住我隔壁的老王說那是妖怪,我看也像。妖怪比江湖客——不對,劍魔——來的還多,足足有千把來個!一個個都扮成人的模樣,有的還扮成商隊,可怎麼扮也不像啊,反而越看越瘮人!這些個劍魔和妖怪可把我們鎮(zhèn)虜堡上上下下給嚇壞了。但是十多天之前,這兒又來了兩位仙人,他們一來就和那幫怪物——打起來了,打了整整一晚上,是漫天紅光電閃雷鳴,我們這些人都蒙在被子裡連頭都不敢伸出來。那一晚上之後怪物全都跑了,但仙人仍然囑咐小心,說他們還會再來,所以只能再關(guān)幾天城門。”
柳七問:“那兩位仙人還在城裡麼?他們長什麼樣?”
小校說:“仙人從那天之後就沒見過了,至於他們長什麼樣,小的確實沒看清,再說也不敢看啊!”
柳七點了點頭,對他臉上吹了口氣,說:“去吧。”
那小校彷彿猛然驚醒,莫名其妙地望望四周,又看看手中的刀,摸著後腦勺走了。
柳七出城獨自想了一會兒,突然想起那什麼“六大通天元帥”來了,他趕忙回去躍上城牆,抓了另外一個軍士如法炮製,問道:“你知道六大通天元帥嗎?他們是什麼來路?”
軍士搖頭。
柳七又連著問了幾個,問到個小偏將模樣的,說:“他們是不是六個胖子?如果是六個胖子,那他們是好人,是仙人的幫手。那天晚上大戰(zhàn),要不是六大通天元帥,仙人還真趕不跑那麼許多妖怪。在鎮(zhèn)虜堡西南面就是天山,天山頂上有隻鳳凰,早年間和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可仙人說他這些年和劍魔、妖魔狼狽爲奸,專門打些壞主意,正是他把劍魔和妖魔引到了咱們鎮(zhèn)虜堡的。六大通天元帥是仙人的幫手,前幾日聽說去抓那賊鳳凰了,也不知道回來沒有?”
“多謝將軍。”柳七朝他臉上吹了一口氣。
他跳下城牆,苦惱地直抓頭髮:因爲不用想就知道這幾個偏將、小校說得都是真話,自己看樣子站錯隊了,玉梨三果不其然是個魔頭!
“我真糊塗。”他自言自語,“這白癡豬狗能跑到南州去搶絳珠靈芝,又把嬋九挾持到天山來,顯然不是良善之物,虧我還幫了他這麼半天,真應(yīng)該讓他死在鳴凰洞裡!”
他又懊惱不該草率砍了六大通天元帥之一的胳膊,因爲那六個胖子既然幫著劍魔的敵人做事,便就是朋友了,哪有好好的砍朋友胳膊的?
趨利避害的本能促使他拔腳就走,沒想到這時候玉梨三從高坡上升起來了,金色大氅撲拉拉掠過他的頭頂,撲向鎮(zhèn)虜堡。
“要完……”柳七說。
玉梨三是閒得發(fā)慌,他想柳七跑城裡幹什麼去了,爲什麼半天還不出來?他對凡人、對鎮(zhèn)虜堡一點兒興趣都沒有,他就想把陷害自己的六大通天元帥以及背後的幫手殺了,把絳珠靈芝和紫殭蠶賣了,然後帶著他的柳王天大回洞裡去關(guān)門過小日子。
於是他等不及地跳出來,直接飛上了鎮(zhèn)虜堡的城樓。與夯土壘成的城牆不同,城樓是磚木結(jié)構(gòu),分爲上下兩層,造型古拙質(zhì)樸,沒有過於花哨的斗拱飛檐,屋脊上沒有坐石頭瑞獸,柱子上沒有雕花,只有四角廊檐下掛了銅鈴鐺,碧空如洗,曠漠無垠,大風吹過銅鈴鐺傖啷作響。
玉梨三站在城樓屋頂上舉目四望,整個小城盡收眼底,城裡全是低矮簡陋的黃土房子,只有正北面的偏將府算是齊整一些。他冷哼作睥睨狀,抖開金色大氅深吸一口氣,高喊:“六條通陰溝小……”然後就被柳七捂住了嘴巴。
柳七說:“噓——下去,快下去。”
玉梨三問:“幹嘛?你爲什麼說話小小聲?”
“噓噓,你趕緊給我下去!”柳七剛揪住他的衣領(lǐng),就看見城牆上有了動靜,兩邊各出現(xiàn)了一隊軍士。因爲害怕,他們只有爲首的那個探頭探腦,其餘人等都藏在後面。
玉梨三朗聲說:“此等小蟲,高不過數(shù)尺,命不過數(shù)十年,一躍不盈丈,行則步履維艱,連這區(qū)區(qū)城樓的屋頂都望之興嘆,本王何懼之哉?”
柳七問:“你這個高聲說話就拽文的毛病是孃胎裡帶來的嗎?”
“吾乃神鳥靈鳳,翱翔一萬里,來去幾千年,吾之身及宇宙!汝等微末凡人見到吾之尊容還不跪拜,更待何時?”玉梨三掙脫了柳七,端著架子說。
又有幾隊士兵從往這邊聚攏,有些靠近城牆住的平民也從屋裡探出頭來,他們紛紛指著城樓:“他說他是鳳凰,是天山上的那隻金鳳凰!”有些人趕緊伏地叩拜,連呼“神仙保佑”,有些人卻破口大罵。
一個黑衣老婦罵得最兇,聽她的口氣,大概是前些日子兒子兒媳都被劍魔害死了,只剩下一個還在吃奶的孫子孤苦伶仃。她老太婆活到這把年紀了什麼都不怕,就算玉梨三現(xiàn)在把她殺了還是要罵,因爲這鳳凰非但不是吉祥鳥,反而是個災(zāi)星惡鬼,就是他把劍魔和妖魔引進鎮(zhèn)虜堡的。
隨著她的叫罵,漸漸的磕頭的人也起來了,有人跟著指責,有人默默無言,人們眼睛只有恐懼和憎恨,沒有喜悅和敬畏:五色神鳥,傳說千年難一見,見者國祚昌隆的鳳凰,在鎮(zhèn)虜堡卻名聲掃地。
柳七伏在屋脊的暗處,準備跑路。他反覆對自己說:“我是個熱愛和平、不問世事的妖仙,我是個好妖,我和那廝不是一路……”然後他又想:那孫子是不是還能挽救一下?因爲他好歹把相生陰陽鏡送給了嬋九啊!
正在這糾結(jié)的時刻,他看見城中的西南角里騰起來一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