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阿哥心思單純,誰對他好,他便死心塌地跟著誰。”覺禪貴人對八阿哥微微笑著,“從前在咸福宮照顧過他,后來太后將他領在身邊,我就不大好去親近,你是做哥哥的,要多多關心弟弟。大概我說這樣的話,你心里會不痛快,可八阿哥你雖是我生的,我卻幾乎沒照顧過幾日,相反十阿哥是我看著長大,那幾年的情分總還有,我只是心疼他。”
八阿哥沒有不高興,反而因此覺得母親溫柔善良,依舊滿面笑意地說著:“我很喜歡十弟,額娘您放心,我會多多照顧他,他功課總不大好,皇阿瑪也讓我多教教他。”
“你功課好的名聲,連我們延禧宮也聽得到,想必惠妃娘娘很高興。”覺禪氏笑如春風,伸手將孩子的衣衫稍稍規整,溫柔地說著,“我本沒有資格教你什么,可有些話藏在心里,總想告訴你。八阿哥,你的外祖家敗落前,也算是書香門第,額娘我是從小念書長大的,你既是我的骨血,一定不比旁人差,你一定會是最優秀的皇子。額娘等著你出人頭地,好讓額娘將來堂堂正正地陪著你,照顧你。”
親昵的舉動,溫暖的話語,八阿哥眼中滿是幸福,而母親又抬起手,輕輕觸摸他的額頭,憂心忡忡地問:“還疼嗎?”
八阿哥晃晃腦袋說:“真的不疼,只是當時流了好些血,把他們都嚇壞了。”
覺禪氏笑道:“惠妃娘娘好好照顧你了吧。”
八阿哥略不情愿地點頭,輕聲嘀咕:“若非皇阿瑪來看我,大概也和從前一樣吧,算了,其實我也不在乎。”
“怎么能不在乎,惠妃娘娘對你可有養育之恩。”覺禪氏單膝跪地將身子放低,八阿哥已經長高了許多,蹲下后的她已需要仰視孩子,可眼中滿滿都是愛意,慢慢說道,“一個優秀的皇子,怎會忘記對養母的孝道,胤禩,額娘不愿你太辛苦去做高不可攀遙不可及的大事情,咱們一點一滴從身邊做起,做個孝順的孩子,做個勤奮念書的孩子,你自然而然就會長成參天大樹,做額娘的依靠。”
八阿哥眼中水汪汪似含了淚一般,他從前怎敢想,生母會對自己有如此的期待,一面心中歡喜雀躍,一面又想起不高興的事,垂下腦袋輕聲說:“我聽長春宮里的人講,似乎五哥婚禮之后,就該輪到我和七哥了,我多希望我的福晉可以是額娘為我選的,可是……”
“不論誰成為你的福晉,額娘都會想法兒照顧她,額娘雖然位分低微,可在宮里日子久了,好些事要懂得多一點,若是你們也像三阿哥四阿哥那樣要在宮里逗留一陣子,額娘幫你照顧她。”覺禪貴人含笑說著,“我想,皇上會為你選好的妻子,這不還早嗎?咱們不著急。”
長廊另一頭,敏常在抱著敦恪公主出來透透氣,小公主遠遠看到八哥在那邊,才伸手要嚷嚷,就被額娘捂住了嘴,敏常在看到覺禪貴人背對著她們單膝跪蹲著與八阿哥說話,她匆匆看過一眼就轉身退了回去,之后派小雨出去小心盯著,但小雨很快就回來,跟主子咬耳朵說:“貴人和八阿哥已經散了。”
敏常在嗯了一聲,便抱起女兒帶著小雨一道要去蘇麻喇嬤嬤的屋子,主仆幾人再次走出去,敏常在很自然地朝方才母子倆在的地方瞥了一眼,卻看到覺禪貴人伸手捋下身邊窗欞上的積雪,滿滿地捏了一手心,好像等待它們慢慢融化,動也不動地站在那里。
“貴人姐姐。”敏常在喚了一聲,便見覺禪貴人轉身來,捏了雪的手不自然地藏在了背后,含笑問她做什么,敏常在應道,“我要去蘇麻喇嬤嬤那兒,姐姐一道去嗎?”
覺禪貴人默默丟開了手里的雪,把濕漉漉的手藏進了袖子里,走來時敦恪張開雙臂要抱抱,可是她手上冰冷,怕驚著孩子,借口哄道:“姨娘在風口里站了好久,身上涼涼的,等一會兒在蘇麻喇嬤嬤屋子里捂暖了,再抱敦恪可好?”
小公主乖乖就答應,一行人往蘇麻喇嬤嬤屋子里來,女人們在一起哄著嬤嬤與孩子說說玩笑話,敏常在未露出半點奇怪,覺禪貴人也渾然不知,自己之前的舉動被她看在眼里。雖說她心里有所準備,原本就打算叫什么人看到,好傳進惠妃的耳朵,但剛才她的確沒察覺有人在,而她不愿讓杏兒看到,是因為杏兒可不會特地傳去給惠妃知道,看了指不定還要添出彼此的誤會,所謂百密一疏,這世上終究沒什么十全十美的事。
阿哥所里熱鬧的時候,永和宮里反而靜靜的,正殿里堆著太后和皇帝賞賜的上百斤銀絲掛面,環春說在宮里好歹放一兩天,然后再分派贈送到各處,正根據收到的賀禮列出單子,何處何人贈送多少,綠珠香月幾人圍著她團團轉,讓環春給永和宮里自己人多留一些。
嵐琪抱著手爐從里頭出來,笑話她們:“這有什么稀罕的?待元宵時我給你們每人都準備好東西了。”
話音才落,門上厚厚的棉簾被掀起,外頭伺候的人屈膝在門前道:“乾清宮傳話來,說萬歲爺已經起駕,轉眼就到永和宮,請娘娘稍作準備。”
嵐琪嘴里嘀咕著怎么這會兒來了,環春綠珠幾人已經麻利地伺候起來,不消片刻屋子里就收拾妥當,嵐琪裹了大氅抱著手爐一路等到永和宮門外,但路滑不好走,圣駕行進得慢,等玄燁來時,她臉上已被風吹得泛紅。
“幾時要你出門等了?”玄燁一面抱怨,人家還把手爐往自己懷里塞,他捏了嵐琪的手是暖的,倒也不生氣了,兩人進了門就不要亂七八糟的人跟著伺候,向來德妃娘娘屋子里的事,大多是她一人料理。
只是皇上今日給娘娘帶了禮物,梁公公少不得進一趟門,放下東西就退了出來,環春帶人帶著燒滾的開水要進門去在屋子里沖茶,不經意看了眼梁公公,見他臉上神情瞧著不怎么順意,難免有些擔憂,小心翼翼進門侍奉了茶水,再退出來想找梁公公探探口風時,梁總管卻留下得力的太監伺候,自己不知跑哪兒去了。
屋子里,嵐琪正擺弄著玄燁送她的禮物,是用一整塊翠玉打磨成的筆洗,是精巧別致的好東西,可嵐琪一個做深宮娘娘的人要這做什么,竟是膽大地睨了眼皇帝說:“您是打算給胤禛還是胤祥胤禵?就這么一個,臣妾攢著給哪個兒子好,皇上下回記得給臣妾東西,至少要給三份。”
她伸手朝玄燁比了三,本以為要被皇帝責罵貪得無厭,也不過是想逗他一樂,玄燁卻一把捉過她的手,在手背上親了一下,就順著往她指間滑上一枚戒指,金燦燦的戒指托著指甲蓋大的祖母綠,俗氣得很又貴重得很,嵐琪哭笑不得地看著手上的戒指,嘀咕道:“太后戴著才貴氣呢。”
玄燁笑:“那就等你成老婆婆了戴。”又指了指筆洗說,“今天是胤禵生辰,自然是給他的,胤禛和胤祥生辰時朕也給你東西了,那些就是給他們的,你自己要分清楚,朕可不偏不倚。”
這話嵐琪愛聽的,不過多嘴道:“之前給兒子們東西時,可沒臣妾什么好處。”
玄燁臉上竟是瞬間浮起幾分尷尬,眼底更露出幾分愧疚似的,嵐琪一眼就察覺到異樣,摩挲著手里的綠寶石戒指,一面不舍得脫下來,一面就覺得,皇帝要跟她說什么讓人不高興的事了,已是做婆婆的人漸漸撅起了嘴,咕噥著:“還不如直接說話,給了好東西,人家就不能翻臉是不是?”
玄燁反而笑了,起身繞過來坐到她身邊,摟了半個身子道:“有件事先與你商量,你若是不答應,朕就另想法子處置。”
“到底什么事?皇上不要逗著我。”嵐琪很不情愿。
“就是這次為兒子們選側福晉的事。”玄燁臉上的神情也看不出喜怒,但言語頗有責怪之意,說道,“朕只是讓八旗舉薦適齡女子,江南那幾個蠢貨,怎么就以為是朕要選秀,送來五六個漢軍旗的適齡女子,且與王常在她們一樣是地道的漢人,人都已經到京城了朕才看到他們遞上來的折子,你看,那些人要怎么處置?”
嵐琪呆呆望著玄燁,心頭旋即起了火,把手里戒指褪下來往他手里一塞,自己扭身從他身邊躲開,站到一旁別著臉說:“宮里可塞不下那么多人,新年內務府的帳都做仔細了,多一個人都養不起。”
玄燁追來拉了手,往她手指上戴戒指,哄著道:“你生氣也別摘戒指,這事兒真怪不得朕,但是到了眼門前,朕想……”
“皇上想留幾個在宮里?”嵐琪想抽回手,可還是被人家戴上戒指牢牢束縛了。
玄燁眼底有深意,并非對女色的憧憬,唇邊勾過一抹不屑的冷笑,應道:“朕想把她們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