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人聞聲皆驚慌得變了臉色,小宮女手忙腳亂地把東西收拾好,可是沒來得及換下那件德妃娘娘賞賜的衣裳,兩人就慌慌張張出來給王常在行禮,外頭宮女太監擁簇著王常在進門,她看也沒看一眼跪在門邊的王官女子,就徑直往屋子里去。
堂妹住在原先袁答應的屋子,王常在也算熟悉,這都是她第二回來了,上次被袁答應截了寵,她心里不好受,啟祥宮里如今養了十五阿哥她不好隨意發脾氣,便大搖大擺帶了人來這里,與堂妹幾句話言語不和,便以她頂撞冒犯為由把她屋子里好一通折騰,鬧得她連御寒的冬衣和炭火都沒有。
但是今日再來,屋子里暖洋洋燒著炭盆,堂妹身上一件漂亮華麗的袍子,王常在知道,這幾天德妃娘娘沒少賞賜她東西,而最近這些日子自己懷了身孕不能侍寢,皇帝竟見天跑永和宮,她心里很不好受。
“皇上剛才給各宮賞了珍珠,你有沒有?”王常在問。
“有。”小王氏戰戰兢兢到一旁,將仔細收好的那一小盒珍珠拿出來,打開里頭七八粒就比綠豆稍大點兒的珍珠,一顆顆還長得歪七歪八毫無模樣,一看就知道是次等貨,說不定是貢上來的人順手打發那些太監的,可他們卻拿來充賞賜換下了皇帝賞給王官女子這些低位分的宮嬪。王常在哼了一聲,讓宮女拿來她那一盒,方才比著僖嬪是差了點,可拿來與堂妹比較,盒子又大又體面,里頭的珍珠顆顆飽滿圓潤,一打開就見閃閃發亮,很是耀眼。
王常在拿起一顆往她身上一丟,說:“這才是珍珠,你那叫什么東西,還稀罕得藏那么深,你是沒見過珍珠嗎?”
堂妹垂下眼簾,輕聲道:“您知道的,臣妾家道中落,守著祖宅就不易,這些好東西是不進家門的。”
王常在哼笑:“所以你能上京入宮,住在皇城里,穿綾羅綢緞,都是托我爹和我的福,是不是?”
“是。”
“可你卻是狼心狗肺的東西,明知道我最厭惡袁氏,你卻跟她走得親近,存心膈應我。虧我還把你當堂妹看待,你眼睛里可有我這個堂姐?”王常在一面說著,將盒子往前一推,冷聲道,“我得了一盒珍珠,都記得來分給你呢。”
王官女子呆呆地望著她,不知怎么才好,就聽堂姐呵斥:“愣著做什么,過來拿。”她猶豫了一瞬,旋即走上前,剛伸出手,堂姐突然把盒子從炕幾上推下來,噼噼啪啪聲響,一盒珍珠散了一地。
“自己撿起來吧。”王常在幽幽冷笑,指著滿地珍珠說,“你去撿起來,數清楚有多少顆告訴我,若是少一顆你就慢慢找,這是皇上御賜之物,一顆都不能少。”
邊上小宮女多想跪地說讓她來找,可是上一回王常在來找麻煩,她就插嘴護著主子,結果被王常在讓太監拖出去掌嘴,連帶著主子都被折騰,這一次怎么都不敢多嘴了,低頭垂手站在一旁,眼睜睜看著主子趴到地上去撿珍珠。
很快王常在眼門前的地面撿干凈了,王常在才敢離座站起來,顯然是怕自己踩到珍珠腳滑摔倒,如今他肚子里可養著金貴的龍種呢。她慢悠悠走到一顆珍珠旁,讓堂妹過來撿,可人家才伸手,她卻把那顆珍珠踢開,珍珠一路滾到柜子底下去,王官女子一愣,就聽堂姐命令她:“爬過去掏出來,這柜子也不深。”
地上的人怯弱地說了聲是,轉身要爬過去時,卻感覺到袍子下擺被人踩住了,她立刻回過身,就看到堂姐的厚底雪靴踩著自己的衣擺,她伸手想要去抽開,卻被堂姐一腳把手踢開,怒斥她:“你想干什么,把我絆倒了,傷了肚子里的皇嗣,你有十顆腦袋都賠不起。”
可是小王氏根本沒在乎她說什么,反而衣擺上被踩壞了的繡花,讓她十分心疼,她很珍惜德妃娘娘送給她的衣裳,可是那漂亮的繡花卻臟了破了。
王常在見堂妹毫無反應,反而捧著她的衣擺傷心,這件衣服很華麗,想來袁答應是拿不出手的,便知興許是德妃賞賜給堂妹,她才如此愛惜。心中無名火突然就冒出來,往堂妹身上踹了一腳,斥罵道:“快把珍珠撿起來,那是皇上賞賜的。”
王官女子不敢再磨蹭,趕緊趴到柜子底下,伸手去摸那一顆滾進去的珍珠,可是手伸進去沒碰到,便縮回來,將袖口小心翼翼卷起來再摸,那是她生怕柜子底下有灰塵,弄臟德妃娘娘送的衣裳,這些王常在都看在眼里,更加眼中有火,轉眸看到炕幾上的茶水,便跑去端在手里,佯裝著要喝,慢悠悠走到柜子旁,說著:“你累不累渴不渴?”就在堂妹抬頭要應她時,將一碗茶兜頭潑在她身上,她還驚慌地說,“我真是沒用,如今連一碗茶也端不好了。”
王官女子身上的衣裳全濕了,她著急地想抖開水,卻被堂姐捏住了下巴高高拎起來,含恨問她:“你就這么著急一件衣裳?你還有沒有一點自尊吶,是不是讓你去永和宮給她做奴才,你也跑得飛快?”
卻是此刻,門前傳來溫柔大氣的聲響,只聽人說:“我若是請妹妹道永和宮,自然是喝茶說閑話,妹妹畫得一手好繡樣,我那兒還有一件公主的夾襖等著妹妹幫我畫。你們在做什么?”
王常在驚愕地扭頭來看,德妃娘娘不知從哪里冒出來,左右宮女解下她身上妝緞狐肷褶子的大氅,褐底素絨金線繡花襖下一件珊瑚紅的云錦宮裝,不知為何,總覺得德妃今日的裝扮,比平日更加華麗些,只是走進幾步的氣勢,就震得王常在傻了眼。
可是宮女們簇擁德妃娘娘走進來,突然聽得哎喲一聲,捧著大氅跟在后頭的香月不知腳滑踩了什么東西,整個兒跌倒下去,邊上王官女子的宮女機靈,忙伏在地上說:“娘娘腳下小心,地上都是珍珠,您別踩著摔了。”
綠珠紫玉更加小心地將主子攙扶上座,綠珠一面就沖王常在笑:“常在可是懷著皇嗣的,您也要小心啊。”
王常在臉色慘白,被自己的宮女攙扶著上前來行禮,可是嵐琪卻擺手:“你身子金貴,不必行禮了,我來是有話和王官女子說,要謝謝她給我們公主畫的繡花樣子,繡出來的花紋可好看了,小姑娘們高興,前日得了太后賞賜的翡翠平安扣,要我給王官女子留一件。”
說著話,環春在桌上放下錦盒,打開里頭臥了一塊渾圓飽滿的平安扣,那玉色晶瑩剔透翠綠欲滴,是上上等的物件。
環春去將狼狽的王官女子攙扶過來,嵐琪親手將平安扣放在她手中,溫和地笑著:“這是太后賞賜給公主,公主要我轉贈給你的,既然是太后賞賜的東西,往后你戴在身上,有太后庇佑,妖魔鬼怪侵不了身了。”
王官女子已經哭成淚人,捏著平安扣渾身發抖,她說不出話,嵐琪也不問,只是笑悠悠看向一旁王常在:“你去外頭等一下子吧,我們有體己話要說。”
王常在不解地看著德妃,卻聽她吩咐底下宮女,送自己到門外去等著,德妃清清楚楚地說著:“就在對面廊下等著好了,我們一會兒就說好了。”
可是當她被送出去,左右跟著永和宮的人,身上連一件大氅都沒裹,就那樣站在屋檐底下,西北風一陣一陣,屋檐上還掛著冰棱子,永和宮的奴才都是裹著厚厚的棉衣,她這個正經宮嬪,還是懷著身孕的宮嬪,竟就那么穿著單衣站在寒風里。
而此刻屋子里,王官女子的宮女已經把散落一地的珍珠撿起來,綠珠幾人帶著瑟瑟發抖的王官女子進去洗漱打扮,把被茶水潑濕的頭發抿干梳整齊,再換了一身干凈的袍子,再把人帶來主子面前,漂漂亮亮的江南小娘子又回來了。‘
嵐琪讓她在炕幾對面坐下,小王氏不敢,反是被綠珠幾人按下了,等她們退到一旁,嵐琪看了眼桌上那盒珍珠,便道:“她時常來虐待你是不是?”
王官女子抿著嘴不敢應,深深垂下了腦袋。
“宮內可是連奴才都不允許隨意虐待的,雖然關起門來的事兒不少,我管不過來,但到了眼門前的,可不能不管了。”嵐琪溫柔地說,“讓她這樣虐待你,是我疏忽了。”
小王氏淚如雨下,哽咽著說:“娘娘請不要說這樣的話,臣妾實在不敢當,臣妾感謝娘娘照拂,可是……”
嵐琪笑:“可是我一走,她又會變本加厲地欺負你,是不是?”
小王氏點頭:“若是惹怒了她,她告訴伯父,伯父不再接濟我家里,家里就慘了。其實沒什么的,她發發脾氣,過去就好了。”
嵐琪嘆息:“怪不得你總是對她忍氣吞聲。”
“她也不是天天來的,臣妾能忍受。”王官女子抹掉了眼淚,小小的人卻有幾分堅強,并且沒有抱怨半句話。嵐琪之前就問過她,她卻說沒事,并沒有像別人想象的那樣對自己告黑狀,看得出來,她年紀雖小可腦筋聰明,明白這深宮里靠別人,是不長久的。
嵐琪冷然笑:“早幾年她剛入宮時,一度在啟祥宮過著和你一樣的日子,那時候僖嬪也不把她當人對待,每天變著花樣折磨她,她大概就是把曾經受過的屈辱,在你身上重樣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