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的時候,月色正好,母后爲我取名“月華”,她希望我心如皎月般明朗。
我從未辜負母后的期望。
從小到大,我心思通透,總比同齡的王室子弟成熟幾歲。凡事懂得進退,待人也是禮讓謙和。因此,很得父王的喜愛。我有四個王兄,同母胞兄的大王子是越國的嫡出太子,我的身份因此又高貴了幾分。
母后告訴我,身爲王室家的孩子,最該懂得的道理是,大局爲重。
我深以爲然。
但我打小生活在安樂的環境中,父王寵我,王兄們也疼我,我從未受到過世間紛擾的牽連。母后教給我的道理,我銘記於心,卻從未有過實踐。
本以爲,我的生活會一直平靜美好的走下去,但後來,父王離世,王兄繼位,似乎一切都在慢慢的變化。
我聽到宮女們私底下議論,說是王兄打算與鄰國聯姻,鞏固自己的王位。
我不懂,他是越國名正言順的太子,有誰能和他搶這個王位?
後來我才知,我當時的心思有多單純。
王室糾葛,從來都是表面平靜,暗地翻涌。
不久後,我接到王兄的聖旨,那個聯姻的對象竟是我。
我一直認爲王兄很疼愛我,總是把好吃的好玩的讓給我,但他如今居然把我當做工具一樣送出去,王室中的親情竟是如此淺薄嗎?我不想遠嫁他國。
我去求母后,母后卻還是用那個“大局爲重”的道理來安慰我。
我冷笑,他們眼中的大局,就是犧牲自己女兒自己妹妹的幸福嗎?
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我既然享受著王室公主的所有尊崇,那麼我也必須要接受王室公主該有的命運。
我不再對任何人抱有希望,從此之後,我只信我自己。
我從前所信仰的親情和疼愛,原來只是我的錯覺。
冬風呼嘯,我冷漠的踏上馬車,頭也不回。
這個冷漠的地方不值得我留戀。
浩大的歡送儀式在我看來十分可笑,他們這是在做戲給誰看?
長長的送親隊伍逐漸離開曜都,朝著楚國前行。
我並不是認了命,而是要離開這個不能給我溫暖的地方,去改變我自己的命運。
楚國的都城定陽城,很熱鬧,人羣攢動,我看到國民們眼中的羨慕。
我不知道他們在羨慕什麼,或許在羨慕我是越國尊貴的公主,又或者,在羨慕我即將成爲他們尊貴的王后。
但他們不知道,我也很羨慕他們。
他們可以自由的選擇自己的婚姻,而我卻不能。
我想,既然我無法得到屬於自己的幸福,那我便要自己成爲最尊貴的女人,享受最無上的榮華富貴,來補償我所失去的。
這也是我遠嫁到楚國,心中所堅持的信仰。
但是我的信仰,只是堅持了在和親路上的那短短的半個月。
楚國王宮大殿之上,我第一次見他。
直到那一刻,我的信仰從此迷失。
高階之上的他,那樣威儀,又那樣溫柔。
他親自走下來扶我起身,他親口下旨封我爲他的王后,他看向我的眼神是如此與衆不同,不同於父王,也不同於王兄。
我想,他或許是有一點喜歡我的。
我忘不了他的眼神,似乎他指尖的溫度還停留在我身上,我第一次感受到心跳急速的感覺。我突然發現,我的心裡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僥倖。
第二日,封后大典,他身著袞服華裳,越發的讓人移不開眼。
玉階臺下,他執著我的手,牽我走上高臺,接受羣臣朝拜。
但我看到,他眉頭不展,似乎有很重的心事。
我知道,他有一個王妃,而且十分寵愛那個王妃,而那個女人似乎還是一個昔日與他並肩作戰過的女將軍。他如今的思慮是否是因爲想起了那個女人,想到這裡,我的心似乎是被針紮了一下,隱隱作痛。
我突然想起了母后的話,如今才明白,所謂的大局爲重,就是要藏起自己所有的情緒。
我假裝看不到他眼神中的清冷,笑著舉起酒杯,將那辛辣的滋味全部吞進心裡。
不管那個女人是個什麼身份,也不管楚王如何寵愛那個女人,既然是我追求的東西,那麼我便會不惜一切代價得到它。
如今我是後宮正主,而那個女人只是個妃子,如此便是我佔了先機。
我想,楚王早晚會忘了那女人,看向我。
大典的當天晚上,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
我滿懷欣喜的迎他進入上春殿,但他卻看都未看我一眼。
他在燭火下坐了一夜,而我,失眠了一夜。
他既娶了我,又爲何不肯碰我?我想了一夜也未想通這個問題。
第二日,他早早的離開上春殿,我整整一日未見他。
但我知道,他下了早朝後便去了容安宮,去了那個女人那裡。
我還知道,他從容安宮出來的時候,似乎與那個女人吵架了,但沒人知道他們因何吵架。
往後幾日,他每晚都會來上春殿,起初我還抱有希望,希望我們可以像尋常夫妻間那樣,就算沒有那麼多蜜語甜言,至少應該行最起碼的夫妻之禮。但我錯了,他對我,就像對待一個陌生人一樣,看都不願多看一眼。
他只是夜夜看書,直到天亮離開。
他給了我無上的地位,也給了我無盡的羞辱和折磨,我恨他,恨他的無情,恨他最初對我的那一眼溫柔。
但我最恨的,是姓褚的那個女人。
我如今所受的冷落,全都拜她所賜。
我讓我的婢女知曉去打聽關於那個女人的一切,之後向我回報。
我要知道,他憑什麼得到楚子忡所有的心心念念,憑什麼讓我這個越國公主如此難堪?
後來我知道,那個女人和楚子忡之間生了嫌隙,而那個嫌隙,正是因爲我這個楚國王后的到來。我不禁覺得可笑,卻原來,我是擋了他們之間的情路。
但既然命運要我來到楚國,讓我成爲他的王妃,我憑什麼要退讓?又憑什麼要坐視不理?我不信,不信命運,不信人心,更不信楚子忡能永遠愛一個人。
若是他愛的那個人香消玉殞了,他還能愛一個死人愛一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