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翊宣與褚賓娘談天說地,天色很晚才離開蘊香居。
褚賓娘回到房間時,楚子皙正在等她,而她並不知道他等了多久。
見她回來,楚子皙起身:“今日天色有些晚,若你不想回宮,明日我再來接你?!?
褚賓娘沒有猶豫,說道:“就今天吧,我已經準備好了?!?
來蘊香居的時候帶了幾件衣服,褚賓娘離開的時候一件也沒帶走,只是帶走了她在定陽城大街上買來的幾件小玩意,那些小玩意隨處可見,並沒有什麼珍貴之處,但對於褚賓娘來說,卻是最特別的,因爲那是她與子皙之間的回憶,往後,她怕是再也沒有機會像以前那樣與他並肩而行了吧。
先王的行宮是正乾宮,楚子皙登基後便依國禮移居了過去,之前的住處尚清苑便空置了起來。
楚子皙帶著褚賓娘回了宮,將她安置在尚清苑,之後便離開了。
朦朧月色下,冬風刺骨的涼,尚清苑門口,一個白衣女子久久的佇立,她朝著南面而望,目光中帶著期盼和蒼涼,那個方向是正乾宮。不知她站了多久,直到一個婢女走到她身後,說了些什麼,她才發覺自己的手腳早已凍得麻木,這才轉身進了尚清苑。
楚子皙下了早朝,便去了尚清苑,他到那裡的時候,褚賓娘還沒有醒來,他猶豫著離開,走到門口時,便又轉頭走了回來,坐下來喝著茶。
褚賓娘迷迷茫茫做了個很長的夢,夢裡有阿爹,有阿孃,有姑母,也有子皙,但是當她醒來時,已經不記得夢裡發生過何事,只覺得心裡很空,好像丟了什麼東西。
褚賓娘見到楚子皙時,有些分不清楚是在夢裡還是已經夢醒了,她盯著他看了好久,最後有種失而復得的感覺,連早飯也顧不上吃,只是拉著他的胳膊,給他講了很多事情。
楚子皙聽著她的聲音,無奈的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午膳過後,褚賓娘便拉著楚子皙出了尚清苑,說是帶他去個地方。一路上所見宮人皆是對楚子皙跪拜行禮,褚賓娘有些不知所措,心中又有些慌亂。拉著他的手,猶豫了許久還是鬆了開。卻在剛鬆開的一瞬間,又被楚子皙握緊,他說,賓兒竟捨得鬆開我的手。褚賓娘看著他的溫柔笑容,心中千般滋味。
楚子皙覺得這條路很熟悉,待到了地方纔想起來,這是那日找她的那條路,看來這個廢園子就是她與翊宣捉麻雀的地方,他很疑惑賓兒帶他來這裡做什麼,難不成是捉麻雀?
楚子皙正想開口問個究竟,卻見褚賓娘看著滿園子的枯枝敗葉說道:“我想搬過來這裡住?!?
“住這裡?”楚子皙一時沒反應過來。
褚賓娘忽略楚子皙臉上的吃驚,接著道:“這些梨花樹雖有些雜亂,但好好休整,待到春暖花開,也不失爲一處美景?!?
聽她這麼說,楚子皙這才注意到這裡有十幾棵梨花樹,原來她是爲了睹物思人?來定陽城這麼久,她一定很思念逍遙村,一定很思念她的阿孃,雖然她從來不和他傾訴她的思念,但他知道她心裡定是不好過的。
如此也好,這裡清靜些,她便可遠離深宮是非,自在一些,到時等到梨花一開,他也可以吃到她做的梨花糕,賞花喝酒,不亦樂乎?雖然這裡離正乾宮遠了些,但權衡利弊之後,楚子皙還是覺得讓她住到這裡比較好,況且這是她的心願和寄託,他又怎會捨得拒絕她?
“既然賓兒喜歡這裡,那便住過來吧,不過短期內怕是來不了,等我命人休整佈置過後,賓兒再搬過來住?!蹦軌蚪o她的便只有這些了,只要她開心。
“園子取個什麼名字好呢?”褚賓娘費力的思考著。
“梨花似雪,不如,就叫做雪園。”楚子皙看著園子裡的梨花樹,建議道。
“那便叫雪園吧。”褚賓娘欣然同意。
兩日後,楚子皙帶著褚賓娘來到了她的新住處——雪園。
這時的雪園已不是前兩次那樣雜亂荒涼,而是改頭換面,雅緻之中透著一股幽靜的感覺,風光不似昨日。庭前十幾棵梨花樹被修整的整整齊齊,石子路旁是一方石桌,仔細看來,石桌石凳上皆是各種花紋,再近處一看,竟是配著故事情節的幾幅人物圖,這是楚子皙專門命人刻制的,是屬於她和賓兒之間的記憶。梨花樹下初見,東江岸邊談心,蒼山之上賞月,青城夜市遊玩……一幕幕,不僅僅刻在石板上,也刻在他的心裡。
褚賓娘十分滿意新住處的所有佈置,四處轉了一遍,臉上帶著欣喜。
楚子皙將她的喜悅看在眼裡,心裡也有所欣慰。等到賓兒看到石板上的畫面,也就知他的心意了。
當晚,楚子皙留在雪園用了晚膳,之後與褚賓娘賞月談心,很晚之後纔回了正乾宮。
褚賓娘聽著窗外的風聲,安心入睡。
其實她也不是非要離開尚清苑,但不知道爲什麼就是想搬過來這裡住,好像那次楚翊宣帶她來這裡是冥冥之中安排好的,就是爲了給她一次逃離的機會。即便她還是逃到了王宮裡面,但至少不是尚清苑,她會感到安心,哪怕騙自己,她的期待和她所依賴的人,一直都沒變。
白天的時候,楚子皙有一大堆政事要處理,無暇分身來雪園見她。她便翻看些雜書打發日子,但由於她識字不多,便也看的一知半解。當時阿爹教他認字時,她總是含糊著不願學,待到她想要多認些字時,阿爹已經不在了。
褚賓娘看了一會兒書,便覺得有些乏累,她放下書本搓了搓有些冰冷的手,之後便抱著旁邊的暖手的爐子發起呆來。
屋子中間的火爐噼裡作響,她感覺有些精神恍惚。不知爲何,她最近做事總是跑神,有時候吃飯也是隻夾眼前的一樣菜,直到小如提醒她才反應過來。而且總是想起阿爹阿孃,是因爲很久沒回家了嗎?可是有子皙在身邊呢?但爲什麼她心裡還是很孤單呢?
褚賓娘抱著暖爐走出雪園,寒風凜冽,頓時吹散了她的愁思。
是因爲雪園太冷清,所以自己胡思亂想吧?
楚子皙頻頻往雪園跑,這是宮裡人盡知的事。若是楚子皙是個平民百姓,這事自然無人問津,但他卻是楚國的王,所有人的眼睛都在注視著他。
褚賓娘若是有個名分,楚子皙寵她,那她最多算是得了專寵而已,但如今她無名無分,難免落人口舌,如此便是蠱惑君心,動了國之根本。這樣的罪名誰又擔得起?
朝中那些好心的老臣,生怕楚國的國君沉迷美色,便齊齊上了書。一來請求充盈後官綿延王族子嗣如是等等,二來請求封褚賓娘個名號勿要寵幸身份不明不知來歷的女子如是等等。
楚子皙看過這些奏摺,扔置一旁,不再搭理這些老臣們的好心。他堂堂一國之君竟然連自己喜歡什麼人都做不了主嗎?真是可笑至極。
當然,這些朝堂之事不會傳到褚賓孃的耳中。
楚子皙一如既往的頻頻出入雪園,果真把那些諫言當做了耳旁風。最後乾脆把奏摺都搬到了雪園,批閱過後直接倒頭歇在了那裡。
老臣們見自己的好心不被楚王接納,礙於君臣之別不好怪罪楚王,便把罪責全部推到了褚賓娘身上。說什麼女色誤國,說什麼魅惑君心,更有甚者,說什麼妖媚當道。
楚子皙見這些老臣不吃硬的,便換了軟策略,對選妃之事上心了些,出入雪園的次數也不那麼頻繁了。
楚子皙如此並不是妥協了,只不過不想賓兒擔負那些離譜的罪名罷了。暗地裡偷偷摸摸去雪園的感覺不怎麼好,但總比讓賓兒受委屈來的好。
當楚子皙穿著一身內官的衣服出現在褚賓娘面前時,褚賓娘捂著肚子笑了好久。
笑完之後還不忘火上澆油,說道,咱們的王上何時變得如此親民了?竟將自己的龍袍改成了這般模樣?
楚子皙聽完她的話感到備受打擊,自己的用心良苦不被理解,反倒收到了這般冷嘲熱諷。在那之後,楚子皙一連好幾天沒再去過雪園。
宮中歲月,便這樣看似平靜無波的度過了一個月。
直到永和元年的第一場大雪到來,所有的溫暖似乎都在那一刻,隨著那飄落下來的雪花被凍結。
楚子皙獨自在碧煌殿待了很久,才起身往雪園行去。
雪花冰涼,落上他的肩和發。不知此時他的心,是否比這雪花更涼一些?
他該如何和賓兒開口?告訴她,紅妝結髮,不爲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