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王上吩咐過她,不要讓姑娘知道這件事。但她也是女人,這種事情又怎會不瞭解。但凡是個女人,自己的孩子沒了,又怎會察覺不到,她即便瞞著,也是瞞不過去的。
小如又接著安慰道:“姑娘現在身子弱,莫要傷心過度,待姑娘身子好了起來,任憑什麼懲罰奴婢都無所謂,王上不眠不休守了姑娘三日,十分擔心姑娘,就算爲了王上,姑娘也要保重自己啊……”
小如說了長長的一番話,能說的,能勸的,都已說了,但褚賓娘還是不發一言,好似一句也沒聽到,臉上也看不出任何悲傷。
她只是安靜的坐著,安靜的讓小如感到很害怕,因爲這不是一個人正常的反應。
良久,褚賓娘開口問道:“王上呢?”
小如不明白她爲何這樣問,只得答道:“今日是封后的日子,此時王上和百官該是在玉階臺……”
小如回完話便有些後悔,這個時候,她不該說這些的。
但褚賓娘卻毫無動容,咬牙掙扎著下了牀。
小如知道自己攔不住她,便道:“姑娘若想出門走走,奴婢便陪著,只不過姑娘如今受不了寒氣,需穿的厚些,奴婢這便去給姑娘準備衣物。”
小如還沒說完,便見褚賓娘只是穿著薄薄的裡衣徑直往門外走去。
小如急忙繞到她面前跪著求她,但她卻是好似沒看一般繞了過去接著往前走。
褚賓娘大病未愈,門口的守兵一攔,她便沒有任何力氣硬闖了。
見她轉身回了屋,守兵鬆了口氣,小如也鬆了口氣。
但當他們看到褚賓娘再次走出來時,卻再也無法放鬆了。
青鸞劍,是姑母的遺物,先王交給他,她本覺得她這輩子都用不到,但她如今明白了,無論她怎麼躲,都躲不過命運的安排。
守兵們看著她架在脖頸上的劍,早已是提心吊膽,好似那劍是架在他們的脖頸上,但褚賓娘還是很安靜。
她道:“若我是個死人,你們便不必再攔我了,你們是選擇放一個活人離開,還是選擇守著一個死人。”
她的聲音很輕,沒有絲毫威脅力,但侍衛們還是一個個讓開了路。
褚賓娘似是體力不支,走一會,便停一會,小如在她身後遠遠跟著,不敢再上前勸她。
如今她以死相逼,怕是王上來了也勸不了她。
快到玉階臺時,細細的雪花飄了下來,天色更暗了。
看來,老天爺也在可憐她,可憐她到頭來一無所有,是啊,這是她該有的懲罰,上天總是對每個人都很公平。她違背了自己的誓言,違背了天命,所以上天奪走了阿孃,奪走了她與子皙的緣分,也奪走了她的孩子。
雪花落上她的臉,很涼,卻沒有此刻她的心涼。
高階之上,楚子皙遠遠便看到一個白色身影朝著玉階臺踉蹌走來。
他的心一緊,握著酒杯的手便僵在那裡。
鍾離素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又驚又怒,她十指緊握,指節已是泛白。
她心中的憤怒全都表現在了臉上,看到褚賓娘那一刻,好似看到了仇人一般。
不過接下來,她好似看戲一般,俯視著眼前的一切。她倒要看看,楚王如何將這場戲收場。也很想知道,那個女人面對這個結果,又是怎樣的反應。
褚賓娘跌跌撞撞一路走來,終於看清了楚子皙的臉,他還是如此溫柔,但這溫柔卻不再獨屬於她。
他的目光暖如春水,癡癡望著她,卻在看到她後無動於衷。原來,他們已是形同陌路。
朝臣和宮人們看到典禮上突然闖來一個白衣女子,看起來好像還生著病的模樣,皆是滿臉疑惑。待稍稍明白了來人的身份後,又都是滿臉鄙夷和唾棄。
褚賓娘無名無分,又是楚子皙從宮外帶回來的,自然受不到這些人的青睞和討好。
只因他們的眼中只有權勢,容不下那麼多好心,也實在沒有多餘的心思去可憐褚賓娘。
褚賓娘看著眼前一片喜慶,衆人的目光或有同情,或有厭惡,她只覺得自己可笑。
侍衛本想上前攔著這個莫名其妙的女子,但被楚子皙呵斥退下。
因爲她看到,褚賓娘手裡拿著那柄青鸞劍,而那劍正架在她的脖頸上。
她臉色很白,只著了裡衣,分明是剛從牀上下來的樣子。明明是寒冬,且是飄雪的天氣,卻從她的臉上看不出冷意。
她走到玉階臺下,環視了周圍一圈,臉上浮現的卻是笑意,這種時候,任誰都無法笑得出來,但她卻很想笑。她不是笑別人,而是笑她自己。
楚子皙看到她臉上的笑容,心更緊了,但他還是沒有說一句話,只是看著褚賓娘。他的目光裡,看不出任何情緒。
褚賓娘仰頭看著他,開了口,她的聲音很無力,舉著劍的手也很無力,楚子皙雙手緊握成拳,想走上前,終是忍住,他聽到她說:“阿爹臨走前對我說,要我發誓此生不與王族中人有任何牽扯,我以阿爹的名義發了誓,可我如今違背了誓言,我落得這個下場皆是我的報應,我對不起阿爹,更辜負了我自己。”
楚子皙聽著她的話,面容沉靜,但他的心卻隨著褚賓娘說的每一個字,在狂跳著,帶著害怕帶著心疼。
零零散散的雪花輕輕的落在她的白色裡衣上,瞬間消失不見,她的衣服已被微微打溼,但還是從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寒冷的感覺。
褚賓娘只覺得手裡的劍越來越重,視線也越來越模糊,她踉蹌著往後退了一步,隨後又強打起精神,似要極力看清高階上的那男子。
楚子皙看到她搖搖欲墜的身影,不由向前跨出一步,他很想上前把那女子擁入懷中,但他卻只是淡淡的開口勸道:“賓兒,不要再胡鬧了。”
褚賓娘聽著他溫柔的聲音,不禁苦笑:“我當初就是因爲太胡鬧,纔會落得如今的結果。但我好累,沒有力氣再胡鬧了,今日是你們的大喜之日,我本不該出現在這裡,但我怕今日一過,以後便再也沒有機會了。”她頓了下,“我今日不是來胡鬧的,我是來祝福你們的,祝你們永結同心……”
楚子皙突然打斷她的話:“不要再說了,賓兒。”
小如就在不遠處站著,他對小如喝道:“還不趕快把褚姑娘送回雪園!”
小如急忙應“是”,想要上前,卻見褚賓娘大聲喊道:“不要逼我!我只想把我想說的話說完。”小如在楚子皙的示意下退身。
褚賓娘覺得自己的力氣在慢慢的耗盡,她喘息了會,接著道:“我祝你們永結同心白頭偕老,但……”她的所有情緒此時此刻漫上心頭,終是哭了出來,“但我不要你忘了我,阿爹阿孃都走了,如今……連你也要忘了我……”她的淚水猶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落。
雪很涼,風很冷,她的淚很熱,足以灼傷楚子皙的心。
這一刻,楚子皙再也不去顧及別的情緒,縱是江山覆滅,也再也與他無關了。他只想讓眼前的女子不再傷心不再落淚,不再受到絲毫的委屈。
他輕輕移步,慢慢往臺階下走去。
褚賓娘看到,眼前梨花似雪,他的紅衣如火,眼眸溫柔如春花秋月,這世間,再沒有任何東西比他那雙眸子更加溫柔了。但此刻,褚賓娘卻感受不到那溫柔,她只覺得很冷,好像整個人置身於冰窖一般,她突然很想念阿爹阿孃,她想,她很快就可以去見阿爹阿孃了。
楚子皙走到她跟前,緩緩伸出手,溫柔說道:“賓兒,我帶你回去。”
回去?他們再也回不去了。
褚賓娘後退一步,握緊手中的劍,苦笑著說:“回去?我能回哪兒去?我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逍遙村,回不到阿爹阿孃的身邊,回不到你我初見,這世間,再沒任何一個地方容得下我了。
褚賓娘最後看著那雙曾經讓她沉醉的眼眸,輕輕說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可知?”最後一次,她不再唱給他聽,而是念了出來。她的心意,他究竟是知?還是不知?
但她卻再沒有機會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賓兒!不要!”青鸞劍落地,褚賓娘殘留的意識中,只聽得到楚子皙最後那聲撕心裂肺的吼叫。
眼前一片黑暗,黑的一無所有,她的夢,終於結束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