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楚子皙如約去了吟風茶樓,但等他的卻不是右丞相唐禮,而是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
那男子一副書生模樣,渾身透著清雅的氣質,見他到來,便趕快起身施禮,而後彬彬有禮的說道:“九王請入座詳談?!?
楚子皙雖心存疑惑,卻還是坐了下來。
那年輕男子給楚子皙倒了茶水,便接著不緊不慢的說道:“九王想必十分疑惑在下的身份,在下姚清風,乃右丞相門生,幼時被右丞相收於門下,多年來悉心教導,右丞相更是待我視如己出,如今恩師年事已高,很多事情皆是力不從心,我便想著如今是回報恩師的時候了。昨夜九王的書信,在下也是看過的,所以請命效忠九王,九王但有任何吩咐,在下定當竭力完成。”說完便從懷中取出兩物,一件是右丞相的官印,一件是楚子皙昨晚寫的書信。
楚子皙看了眼那兩件信物,便開口問道:“姚公子何以這麼多年來不出仕?朝堂之上也未曾聽聞過姚公子的名字,想必右丞相不會只是把你當做養子在培養吧?”
姚清風謙虛一笑,回道:“最致命的武器皆是用在最關鍵的時候,在下如今坐在九王的面前,不正是足以說明了這個道理?樹苗長大的越快,便會越早受到狂風的摧殘,不如好好躲在大樹之下,穩定根基,待有朝一日,大樹倒下,那時便有能力與狂風抗衡,如此方可不辜負大樹的庇護。王上對九王的用心,想必也是一樣的?!?
“姚公子不愧是右丞相親自栽培之人,這勸說人心的功夫實在是令人折服?!背羽唤摎U道,這人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便將自己的身份以及兩人未來的關係分析的如此透徹,想必並非池中之物,也並不像他外表看起來那樣清雅簡單。
“在下所言淺鄙拙陋,讓九王見笑了?!币η屣L面容溫和,說道。
雖不知這人心中有多少智謀,但他卻始終能夠保持謙和的態度,如此便已讓人捉摸不透,但既然是右丞相最信任之人,暫且是不必生疑的,楚子皙喝了口茶,接著道:“如今朝堂局勢,姚公子如何看?”
姚清風拿起盤子邊的一根木箸,緩緩說道:“有些東西看似無論怎樣都折不斷,並非這個東西有多麼堅不可摧,也並非人的力量太過薄弱,而是這個人用錯了方法。這世間所有的東西,皆不是獨立存在的,但又是獨立存在的,獨立的東西凝聚起來就會變得強大,但若是分開呢?”他說著便輕輕的將手中的木箸折爲兩段,“猶如這根木箸,只需少許的力量便可折斷,不是嗎?”
“那姚公子以爲,該先折斷哪根木箸比較穩妥?”楚子皙看著他姚清風手中已被折斷的木箸,問道。
“當然是最不起眼最無關緊要的那根,如此一來,即便是毀了它也要使其他木箸不疼不癢沒有任何察覺,如此纔可以繼續下去?!币η屣L回道。
“邊境?郡縣?還是朝堂?”楚子皙接著問道。
“自然是越遠越不易被察覺?!币η屣L回道。
“周將軍!”
“周將軍!”
楚子皙和姚清風同時說道。
周之奇常年駐守在楚國東面的邊境,本是無關緊要的人,但他卻有一個很特殊的身份,使得楚子皙不得不先除去他,因爲他是左丞相劉競的親家,周小將軍所娶的長房妻室正是劉競之女劉淑兒。
說來這劉競也真是做到了物盡其用,膝下有兩女,一個嫁給了周小將軍,用來籠絡軍中勢力,一個做了王妃,穩固了朝堂關係,細細想來,如此用心,果真是個不簡單的人物,也難怪如今氣焰囂張,目中無人。
楚子皙出了吟風茶樓,與姚清風辭別後,便去了蘊香居。
本以爲褚賓娘會像昨日那樣扮成酒廝迎他進門,但他張望了許久也未見到她的人影,便問了酒廝,問過之後才知她在廚房。楚子皙不解,據他所知,賓兒除了做梨花糕,其他菜樣可是一個都不會。他禁不住好奇心,便去了廚房。
他剛走到廚房門口,便被正要走出來的褚賓娘推了出來:“所謂君子遠庖廚!你來這裡做什麼?”
楚子皙不情願的被褚賓娘推著來到院子裡的涼亭下,坐下來說道:“自然是好奇賓兒在做些什麼?”
褚賓娘神秘的說道:“過會兒便知?!比会崴奶幫送?,接著問道,“仲方呢?沒跟來嗎?”
楚子皙拿起茶盞,語氣有些傷心的說道:“賓兒如此關心仲方,我看可不像愛屋及烏?!?
褚賓娘奪過楚子皙手中的茶盞,喝了口道:“若這是在逍遙村,我自然不會關心這個,可如今這是在定陽城,我雖不瞭解這裡,但你的身份應該自己顧忌一下,有人貼身保護我也可以放心?!碑敵踉跂|江邊講的那個故事,說的是他自己吧,她不明白什麼權利鬥爭,她只知道他平安,她便心安。
兩人聊了會兒,才見仲方走了過來,看起來吞吞吐吐似乎有話說。
褚賓娘心知有些事他們並不想要她知道,於是便起身去了廚房。
仲方見褚賓娘走遠,纔開口道:“公子,我已命人去查了,周之奇果然不像表面那麼簡單,與劉競同流合污之人,能有幾分清白?周之奇只是個邊防將軍,雖手握重兵,對楚國來說也算有功之臣,但還不至於家財萬貫,周小將軍可是出了名的揮金如土,暗地裡出入青樓每次都是大手筆,周將軍的那點俸祿可經不起他那樣的折騰。”
“你是說……”楚子皙未下定論,只是心中有所猜測。
“如公子所料,是軍餉。”仲方接著道。
楚子皙聽了仲方的話,不免心寒,雖早已料到,如今證實之後亦是擋不住心中的憤怒。楚國將臣竟爲了一己私利而置楚國於不顧,置楚國子民於不顧,若是真要是上了戰場,楚國又當面臨怎樣的境地?想到此,楚子皙已是膽戰心驚。
見褚賓娘端著梨花糕走過來,楚子皙便趕緊收起了心中的悲涼,仿若無事的吃著糕點,邊吃邊說道:賓兒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褚賓娘看著他若無其事的臉,跟著笑了笑,也未多問他一句。他若是不想讓她看到他的辛苦,他便裝傻當作什麼也看不到,也許這樣他會好過些。
楚國也算是打下來的天下,極其注重軍隊力量,當初天陽國依仗著自己國勢強大,便懈怠軍隊的培養,最後在安逸中走向滅國。楚王最害怕重蹈覆轍,走上天陽國的老路,所以這麼多年來用盡全力來招兵買馬,軍用物資亦是投入最多的,爲的就是鞏固楚國國力。周之奇如今動了軍餉,也就是動了楚國的根基。若是事蹟敗露,怕是不會有好下場。
周之奇敢這樣做,定是有十足的把握不會落人把柄,但萬事皆有紕漏,根本沒有所謂的神不知鬼不覺。而如今楚子皙要做的便是,一步步請君入甕。
不管是九王楚子皙,還是右丞相門生姚清風,這兩個身份對於左丞相劉競來說,都是極爲敏感的,爲了不打草驚蛇引起劉競的懷疑,楚子皙和姚清風在吟風茶樓見過一面後,便一直暗地裡以書信來往。
楚子皙還是那個悠然閒散的九王,而姚清風繼續當他那個毫不起眼的右丞相門生。
定陽城中,風平浪靜,無波無瀾。
三個月後,大將軍周之奇全家被滿門抄斬,罪名是:私吞軍餉。
直到周之奇死後,劉競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他不僅失去了一個女兒,更是失去了一隻臂膀。
痛惜過後,他才發覺,事情不是他所看到的那樣簡單。
於是他寫了書信一封,命人暗中交給王后。
鍾離月華收到劉競的書信後,悄悄地出了宮。
那一晚,左丞相府氣氛凝重,燭燈亮了一夜。
左丞相府中奴婢議論紛紛,聽說府中來了個神秘的貴客,與左丞相秉燭談話,談了半宿,但誰也不知那個神秘貴客的真實身份。
這三個月來,楚子皙去蘊香居的次數越來越少,而褚賓娘每次都是笑臉相迎,從來不問他爲什麼不來蘊香居。楚子皙因此有些愧疚,又有些擔憂,賓兒不問他,便說明她是明白一切的,而他不想她爲他擔心。
楚子皙每次跟褚賓娘說出心中歉意的時候,褚賓娘都只是靠在他的肩膀上,輕輕說道:如此就好,我心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