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王宮之內,星夜寂靜,所有的陰謀爭鬥、權力人心都隨著黑夜的降臨沉寂了下來。
碧煌殿中,燈火輝煌。
“王上,右丞相在殿外候著呢。”龐安順叫醒假寐中的楚王。
楚王扶額清醒了會,道:“宣進來吧。”
右丞相唐禮趨步走進碧煌殿,行禮落了座,而後道:“王上可是要與臣商議九王出行之事?”
“唐愛卿以爲此事如何?”楚王問道,面色有些擔憂。
“以臣之見,衆臣合力舉薦九王,不過是王后和左丞相在背後使了力,王上一直護九王護的緊,他們如此做不過是爲了打亂王上的心,不足爲患。何不順了他們的意,也好讓九王趁機歷練一番?”王上關心則亂,九王之事怕是思慮甚多。
“愛卿所言言之有理,怕是本王多慮了。”聽完唐禮的話,楚王這才鬆了口氣。
唐家和褚家一樣,也是天陽舊臣,亦是楚王心腹,當年唐褚兩家結爲姻親,楚王甚喜,怎料發生容妃之事,褚炎不知所蹤,褚家勢力徹底瓦解。
而褚炎之妻正是右丞相唐禮的獨女唐萃英,當年隨著褚炎一併失蹤,再也未歸來。
唐禮出了碧煌殿,心中多了些憂愁,王上的日漸憔悴,他亦是看在眼裡。當年容妃之死對王上打擊甚大,王上在那之後好似失了心魂,雖對國事上心,但任誰看了都知道王上那是在麻木自己。
容妃之事最後以處死一個宮婢得以了結,王上忌于越國勢力,未做深究,但大家心裡都知道,事情遠非表面那麼簡單。王上無法給容妃一個交代,怕是心裡極苦。
不知現如今他那不孝女過得可好,當年她一紙書信便再無消息,怎能不令他這個爲父的心寒?本以爲有生之年還能再見,但他現在年事已高,怕是沒有機會了。
只可惜,他一副殘軀怕是無法再爲王上分憂。這十多年來,王上專心治理朝政,楚國國勢日益強大,雖無外患,卻有內憂。王后鍾離月華依仗著越國勢力,不僅獨居後宮,更是與左丞相勾結,企圖掌握楚國王權。左丞相之侄手握重兵,若是與他二人撕破臉,苦的還是楚國百姓,所以王上纔會按兵不動以護楚國子民安穩。
王上用心良苦,豈是外人所知?
唐禮望了望巍峨王城,頓覺空曠寂寥。他邁著有些蹣跚的步子慢慢朝宮門行去,蒼老的身影略顯單薄,車輦漸漸遠離王宮,唯留長長的嘆息聲隨風而逝。
三日後,九王帶著一隊侍衛兵離開定陽城。
臨走前,楚王只對他說了四個字:平安歸來。
此時的楚王不知,前塵舊夢,所愛所恨,該來的總會來。
此時的九王亦不知,離別尚不算悲傷,相遇纔是一切的開始。
五日後,楚子皙站在一片狼藉前,嘆息著民生疾苦。
水患過後,浚縣的田地已被淹沒的面目全非,所種糧物盡數毀滅,部分房屋被沖毀,所幸尚可修繕。人們所面臨的不僅是眼前的水難,更是來年的飢災。
九王雖平日不涉朝政,但心中自有治國之道。
面對浚縣水患,九王命人組織臣民及時修建被毀房屋,整頓農田,派人前往周邊鄰縣運來食糧救濟浚縣百姓,親自監督所有流程,使得浚縣民心得以穩定。
短短半個月時間,浚縣水患得以平息,浚縣百姓對九王感恩戴德,讚頌之聲不斷。
本是外人以爲的表面功夫,楚子皙卻只想替王兄分擔憂慮而已。
浚縣的情況傳入楚國王宮,有人滿懷欣慰,有人滿腔憤恨。
碧煌殿中,楚王盯著奏報摺子,心中喜悅萬分,他果真沒有看錯人。
上春殿中,鍾離月華將寫好的信件晾乾摺好,裝進信袋之中,交於內官,並吩咐道:“務必將此信件交於左丞相手中,不得有任何閃失!”
內官收好信件,急匆匆走出上春殿。
由於水患後續事宜繁瑣,返程耽誤了幾日,九王只好延遲迴宮日程。本是一個月內便可返回定陽城,如今還需須在浚縣待上三五日。
出了浚縣,距下個縣城尚有一段距離,人車勞頓,九王一行人便在浚縣外的野地裡休息。
衆人飲水用食後,便各自尋了舒服的地兒放鬆小憩。本是午後晴風和日,但平靜背後卻是暗藏殺機。
楚子皙正閉目淺夢中,忽聞車輦之外響起兵戈打殺聲,掀開車簾,便見已是滿地死傷,鮮血觸目。
此次出行本就帶的侍衛寥寥無幾,如今已死傷大半。
仲方正與黑衣死士來回交手,見形勢處於下風,便護著楚子皙先行逃離。無奈黑衣死士人數衆多,他自己獨自迎戰寡不敵衆,終是在東江之岸負傷。
楚子皙雖亦是習武之人,但王宮武士所教皆是皮毛,仲方武藝高強尚且敵不過,更別說他自己了。這些黑衣死士個個手段凌厲不留活口,若是以硬制硬,怕是他討不到半分好處,不如保存體力,置之死地而後生。
楚子皙望著腳邊矮崖之下奔流滾滾的東江之水,心中打定了主意。他在仲方耳邊低言了幾句話,二人便轉身跳入了東江。
黑衣死士追上去便見二人身影淹沒於東江,水流急切,奔流而逝。即便水性再好之人,若要在這奔騰流逝的江水中生還,也是極難的事。
黑衣死士在岸邊等待了片刻,見水面未有動靜,便放棄尋找,轉身撤離。
世間萬物,有因有果。正如這日夜不息的東江之水,有來處,亦有歸處。順著東江之水往下走,便可看到,每年春天,小小村落,梨花似雪。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似乎人間所有煩惱,都遠離那裡。若你搖舟而來,便可聽到,少女的歌聲空靈美妙,悅人心目,那是越國的民間歌謠,人們爲它取名——越人歌。
兩日後,一個身負重傷的侍衛快馬加鞭奔向定陽城。
一時,九王子皙葬身東江的消息,傳遍楚國王宮。衆臣唏噓扼腕,楚王悲痛不已,暈倒於王宮大殿之上。
楚王下令,即日起,覆了東江之水,也要把九王找回來。
鍾離月華擡頭看了下來人,便接著俯身抄寫手中的經書。
楚王見她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頓時一身怒氣化爲烏有,若要怪只能怪自己當初的選擇。本來是來質問她的,如今又有何意義?殺了她解氣亦是不可能的,在這深宮之中寂寞老去已是對她最大的懲罰。他臉色有些微蒼白,冷聲說道:“你以爲抄寫這些東西便能爲你所作所爲贖罪嗎?”
鍾離月華未擡頭,只是柔聲笑道:“妾身不知王上所言何意。”
“你想讓宣兒繼承王位,如今宣兒已是楚國太子,爲何還不放過子皙?”想不到他臨別一言,竟是最後的囑託。
“九王之事,妾身知王上心中難過至極,妾身亦是悲痛萬分,但求王上莫要因傷心過度而怪錯了人。”鍾離月華放下筆,帶著一絲譏諷說道。
“阿容之事,慧妃之事,九王之事,因你亦因我。爲了這楚氏江山,這些本王便替你悉數擔著,你便在這深宮之中好好反省吧。”楚王說完便甩袖而去。
鍾離月華看著楚王離去的背影,臉色由冰冷轉爲憤怒,最後將桌上紙硯之物用力揮掃到地上。上春殿外,宮人聽著殿內雜物落地之聲,頓時覺得膽戰心驚一身冷意。
“還是沒有消息嗎?”楚王放下手中奏摺,問道。
龐安順搖頭,道:“已動用各個郡縣的兵力去尋找,至今未果,但如此說也是好消息,說不定九王已脫離險境,在某處養傷也不無可能。”
“接著找吧。”楚王輕聲吩咐道,聲音中透著疲憊。
今日已是第二日,但願子皙已死裡逃生,不然他這個王兄真的是再無顏面存活於世了。
此時逍遙村邊上的東江水岸邊,一個黑色身影掙扎著起身,身上的刀傷撕扯著他的肌膚,刺骨的痛覺提醒著他,他還活著。
而離他不遠處,錦色身影浸於微涼的江水中,奄奄一息。
逍遙村裡,人們各自忙碌著。白衣少女採摘著樹上的片片梨花,嘴裡輕輕哼唱著歌謠。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人間情愛,相思最苦。不知這悅耳的歌聲,有沒有穿過亙古歲月傳入那寂寞王宮,入了那始終看不透相思之苦的俗世紅塵人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