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沅舒閣主臥。
洛杉萸躺在牀上,望著頭頂的帳幔,就該不該和阮陵爵好好絮叨絮叨她“罪孽深重”這回事細細思索了一番。
以前種種,不論是聽從了白茯蕓隨性惹人愛的建議,還是在她的指揮下放肆追求阮陵爵的行爲,抑或是夜闖勾欄引關注的小把戲,且不說都是兩人私下的傳與授,沒人能夠證明,這其中或多或少也有原主本身的意願。她刻意去解釋這些事,一不小心反而會惹來一身騷。
再者,阮陵爵最在意的人是慕採卿,原主之前不過心的舉動常常會傷到慕母,這是阮陵爵厭惡原主最重要的原因。
杉萸必須承認,關於傷害慕採卿之事,確實皆爲原主的小脾氣和小粗心所致,與白茯蕓並無關係。而現下,中毒一事更像一道溝壑橫在這對兄妹之間。
她要做的,就是從慕採卿入手,消除阮陵爵與她的嫌隙。
最後一點,也是最戳她心的一點。除了追求人的操作過分了些,其他行爲她很是喜歡怎麼破?
雖然她知書達理,富有涵養,是21世紀五好青年,但骨子裡還是放蕩不羈愛自由的啊!勾欄院,穿越古代十大遊賞地列居前三啊!
嗯……她不做那多舌鬼,要做那行動上的巨人!
翌日清晨,天氣霧濛濛的。平日裡的鳥鳴漸息,巷子裡清清靜靜,只些許攤販外出活動著。
早間的露水倚在蒼翠的青葉上,圓滾滾的,泛著朦朧的市井生活。
略顯潮溼的青石板上,一輛馬車緩緩軋過,不間斷的軲轆聲中夾雜著噠噠的馬蹄聲。
馬車華貴大氣卻不失質樸。上好的沉香木散發著溫雅古意,其上鑲嵌的金箔銀線隱蔽,伴著珠寶玉石點綴在繁複的雲紋及各色圖案上。周身雕刻著的松枝青鶴栩栩如生,墨色厚重的織錦擋在車前,與窗牖處的一簾玄色遙相呼應。
車內寬敞舒適,走道及坐榻上皆鋪著白絨絨的波斯綿毯。幽幽的桐花香襲來,在空氣中蔓延著,卻驅不散此刻車內的緊張氣氛。
說是緊張,也只是洛杉萸一個人的緊張。阮陵爵端坐著閉目養息,臉上看不出喜怒。
杉萸捏了捏粉拳,深吸一口氣,是時候邁出和解的第一步了!
她眼神堅定,氣勢磅礴,不料一開口便鬆下了脊背,語氣慫慫伴軟糯:“哥……你不生氣了好不好?我知道錯了,不論是昔日裡的不收邊幅,還是今日的引狼入室,我都會一一反省,努力去改的……”
阮陵爵略顯蒼白的面容並無起伏,只長長的羽睫微微顫動,掩於一片陰翳之下。
杉萸並未注意,講著講著便覺著心中閃過一絲難過和悔意,似乎自己真就是那原主,說話間漸漸帶著哽咽:“我知道,你很討厭我,從很久以前開始便討厭了。我也不喜自己,哪哪都不喜……”
她頓了一下,像是在認真地排查篩選:“不,也有一點是喜的,那便是幸運。我很幸運能住在這個家裡。”
杉萸潤了潤脣,繼續道:“哥……我不會再那般沒臉沒皮地纏著你了,會把你當成親生哥哥去對待。我也會好好愛護、孝順母妃,努力做個大家閨秀(……這個不一定)。”
阮陵爵從未聽她說過這些,心中沒有震動是假的。他忽然很想看看,看看此刻的洛杉萸是什麼樣子……
他緩緩睜開了眼,像是一股明亮破碎了黑暗。那眸中看似波瀾不驚,細下里卻藏著懷疑,定定地看著她。
杉萸對上那道視線,心中小鹿亂顫,頓時慌得一逼。但她深知自己的話起了作用,臉上更顯莊重與虔誠。
她一定要剛住!
“哥,我是認真的,我會以行動來證明。而證明的第一件事便是洗清冤屈,找出幕後真兇。”
阮陵爵,看她這雙大眼睛,多真!
時間在這一刻過得極慢,阮陵爵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她。深邃的目光透過,像是要看穿她的一切。雪白長袖的遮蓋下,那漂亮的指尖輕捻,慢慢摩挲著,道出點點思緒。
細細想來,洛杉萸確是變了很多。
不再喚他“陵爵哥哥”,不再癡纏著他,那雙眼裡沒了以往的迷戀,只剩澄澈。
聽暗六說,是她獲悉了藥引生長之地,主動前去尋藥,不畏艱險。
而現在,她在道歉,在承認錯誤,在乞求獲得原諒,她從未如此小心翼翼……
若拋開以前的點點滴滴,若他對洛杉萸從來不抱有偏見,自己是否會原諒她?畢竟她只是被利用了,甚至尋回了藥引。
自己是不是該給她一個機會,也給這個家一個機會……
大兄弟,倒是說句話啊……她的眼睛快撐不住了……
阮陵爵的嘴角輕輕抿起,泛著些蒼白,他似乎還是過不了心中那關,忘不了之前發生過的一切。
他無法因爲這件事,因爲她的幾句話就拋開過往,毫無芥蒂地重新去接納一個人。
他做不到……
半晌,他張了張脣,話在嘴裡溜了一圈最後化成一聲嘆息,僵硬地說道:“我等著。”
杉萸驀地一愣,反應過來後便是一陣狂喜,甚至沒去注意其話中語氣以及話中含義。
她鬆了口氣,彷彿卸下了沉重感,感覺整個天氣都變好了。
就在此時,馬車停了下來。
杉萸忍著心中歡喜,默默跟在阮陵爵的身後。
她低垂著頭,忽略了四周早已觀賞過無數次的皇宮美景,呆呆注視著男人雪白的裙裾。
因著沉穩的步伐頻率稍快,那腳邊的層層布裳掀起,宛如清麗的海棠花。
咦,和她的一樣呢!
現在的杉萸很是忐忑,雙手交互著端坐在木椅上。
自皇帝詢問了慕採卿的情況後,這室裡便靜了下來。
她瞥了眼對面滿臉淡定的阮陵爵,以及高座上悠閒品茗的皇帝,不由壓力山大。
她知道皇帝和他們一家的關係不錯,原主小時候也時常來皇宮轉轉,向皇上撒撒嬌,討要討要禮物。
她本不用如此緊張,可架不住本人第一次參見大人物啊,還是在犯了錯誤的情況下。
皇帝阮嚴諶,也就是阮陵爵的親伯伯,人到中年,依然可見年輕時的俊朗模樣。雖然很是威嚴,但更多還是面對關係親密的小輩時的柔和。
看著杉萸正襟危坐的樣子,皇帝心中也有了數,怕是被這兩日的事給嚇著了。
“世子府中發生的事,朕也大致清楚了。”
皇帝放下茶盞,面容稍稍嚴肅,“萸兒,朕從小看著你長大,相信這事並非你所爲。但你確也有罪,身爲一國公主,不知警醒爲何物,做了那遞刀之人……”
來了來了……杉萸的心提到了嗓子口。
“然兇手狡詐,防不勝防,而你年歲尚輕,資歷尚淺,也屬無心之失,情有可原。加之你及時尋回藥引,救了王妃,可記一大功。如此說來,可是功大於過……”
嗯?一定是她早飯沒吃飽,出現了幻聽……
皇帝臉上漸漸露出笑意,摸著並不算長的鬍子繼續道:“萸兒想要何種獎勵?”
這皇伯伯……也太寬宏大量好說話了吧……是她長得可愛咩……
可是爲什麼她越想越覺得皇帝的話……很是有理啊!
皇伯伯纔是親人啊……有需要攻略皇帝麼?她一定兢兢業業,短時間內高標準完成任務啊!
而阮陵爵聽了這話,好看的眉頭微微皺起,眸光暗沉帶著些許困惑。
杉萸思索了一會兒,學著原主和皇帝的相處方式,放開了性子,卻也異常的乖巧:“皇伯伯,錯了便是錯了,年齡並不是藉口。這藥引,本也該是萸兒的責任,找到了也無功勞一說。這獎勵萸兒不能要。”
明顯感受到兩道目光打在她身上,洛杉萸默默吞了口唾沫。
她穩了穩氣息,眼中閃過一絲內疚,小臉上卻透著堅定:“不僅不要這獎勵,萸兒還要想盡辦法找出幕後真兇,爲自己辯白,也爲母妃討回公道。”
皇帝略詫異地看著杉萸,那張稚氣未脫的臉上第一次有了歷事後的成熟。
他瞧了一眼不顯山水,再次將目光轉向手中杯盞的阮陵爵,欣慰地笑了笑:“萸兒能說出這番話,令朕很是驚訝。罷了,既是你自己的要求,朕便不再多言……”
“至於兇手,此事涉及兩國邦交,定要細細查明。離鴆雖爲南滄秘藥,其出現也委實蹊蹺。下月便是各國使節到來之際,下藥一事定要在那之前有所進展。既然萸兒如此想要出份力,此事又發生於世子府,朕便交由你們查明。”
不似阮陵爵的輕輕點頭,杉萸一捏粉拳,鏗鏘有力地表達了自己的決心:“定不辜負皇伯伯所託!”
說完了正事,皇帝忍不住問出心中疑惑:“只是萸兒,你是從何得知祁山有麓蘭的?”
阮陵爵原本漫不經心的目光在此刻微微凝起。
杉萸正爲自己精湛的表演和語言藝術默默點贊,乍一聽這問話頓了一瞬,所幸她早已準備好了應對之策:“萸兒不是喜歡在外遊耍麼,一次聽雜書時偶然聽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