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蕭景夜以為約見他的會是莫無聞,可當他依約來到醉紅樓雅間,推開門看到的卻是穿著一身七彩華服,摟著彈唱姑娘調(diào)笑的西門嘉俊。
“……”
蕭景夜按耐住殺人的沖動,轉(zhuǎn)身打算離開。
“既然來了,為何一言不發(fā)就要離開?”
蕭景夜漠然道:“成全閣下好事,豈不識趣?”
西門嘉俊摟著姑娘站起來,轉(zhuǎn)身看向蕭景夜,目光卻被他手中的劍吸引了去,“你手中的劍……”
蕭景夜懶得看他一眼,舉步就要走。
西門嘉俊頭疼地大喊一聲:“且慢!”
蕭景夜走的頭也不回。
突然,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道:“所以我就說嘛,以你的魅力是遠遠不夠滴,最后還不是要小爺出馬?咳咳,蕭蕭,請留步。”
蕭景夜飛快轉(zhuǎn)過頭,驚異地看向西門嘉俊懷中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女子。
女子撩撥了下琵琶的弦,發(fā)出一聲低鳴。
聲中含笑:“蕭將軍可否給個面子,留下來聽一曲?”
蕭景夜嘴角抽搐了下,一言不發(fā)地走回去,關(guān)上門。
“……”西門嘉俊攤手道:“早知道你喜歡聽曲,我就該約你去樂坊見面。”
蕭景夜淡淡道:“我并非喜歡聽曲,我是想聽聽某人如何彈唱。”
“……”某人笑容一僵,默默放下琵琶,露出一張化了濃妝的臉,唯有一雙眼睛閃閃發(fā)亮,帶著熟悉的促狹笑意,幽幽道:“蕭蕭,我很樂意為你彈唱,但是我怕我的琴技過于高超,驚動了街坊鄰居,引得人人注意就不好了,你說是不是?”
“廢話少說,”蕭景夜冷冷道:“找我何事?”
西門嘉俊搶先道:“你先告訴我,你手中的劍從何而來?”
莫默對神兵利器向來不懂,但是好歹是個鑒定專家,一看蕭景夜手中的劍就眼前一亮,贊道:“哇塞!蕭蕭你最近發(fā)財了?換了把這么贊的劍,很貴吧?”
蕭景夜攥緊手中的劍,蹙眉道:“你們找我,就為此劍?”
“當然不是!”
莫默剛想氣沉丹田來一段說辭,卻被西門沉聲打斷:“此劍乃上古兵器,名桀。江湖傳聞此劍已被攝政王所得,難道說……是他送你的?”
莫默一聽,氣得大叫:“卑鄙小人!就會賄賂!收買人心!耍賤招!蕭蕭,你一定要淡定,不能為區(qū)區(qū)一把什么上古兵器就折腰啊!”
蕭景夜看著眼前倆人,一個是穿得跟孔雀似的暗門首領(lǐng),一個又是男扮女裝,還涂了一臉厚厚胭脂的當朝太傅,倆人站在一起,好個色彩斑斕,絢爛奪目,頓覺好笑。
干咳一聲,道:“我本就是攝政王的人,豈有折腰之說?”
西門嘉俊難得嚴肅道:“那你可知道,你家主公是如何得此劍嗎?”
蕭景夜目光沉沉地看向他,單看外表,絕看不出此人懷有絕世武功。
“你想說什么?”
西門嘉俊迎向他冰冷的目光,道:“攝政王為了得到此劍,滅了一個村,殺害無數(shù)江湖豪杰,此事你可知道?”
蕭景夜雖不露聲色,但眼中閃過的光影還是泄露了他心底的詫異。
西門嘉俊倒是笑了:“幸好你不知。”
蕭景夜眉頭深鎖:“何意?”
“你若事先得知此劍來歷,還拿著這把劍出現(xiàn)在我面前,那如今你我之間就沒什么好說的了。”西門嘉俊忽然眼中閃現(xiàn)殺氣,“因為我不屑與喪心病狂之人為伍。”
從來見西門都是一臉壞笑,跟個地痞無賴似的,忽然見他凌厲模樣,蕭景夜不免一怔。
被忽略一旁的莫默趕緊給了西門嘉俊一個手拐,對蕭景夜賠笑道:“他放屁呢你別理他。我們還是說我們的吧!蕭蕭,你別跟我說,你看不出來攝政王一心想利用你?”
“蕭某本就是主公之人,任憑利用差遣,又有何不妥?”
西門嘉俊恨鐵不成鋼道:“你有沒有搞錯?虧我視你為對手,你居然……居然……”
蕭景夜眸光一閃,又歸于沉寂。
莫默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嘆道:“大家火氣別這么大,坐下來好好說吧!”
“不必。”蕭景夜的星目幽幽轉(zhuǎn)向莫默,道:“莫無聞。”
莫默從未聽過蕭景夜這么鄭重其事地叫他,心頭一跳,下意識立正站好:“是?”
“不要再白費心機了。”
“……”
蕭景夜看著他,如夜海深沉的眼睛霧靄沉沉,“你我……注定為敵。”
莫默抿唇,靜靜地看著他。
“之前幫你,只是因為不想你早死,”蕭景夜勾唇冷笑道:“所以,不要一廂情愿地說什么朋友。蕭景夜,從來沒有朋友!”
西門嘉俊的目光變得冷冽。
蕭景夜感覺到他布滿殺氣的視線,毫不畏懼地迎上他的目光,道:“還有你。既然你視我為對手,那么到時對戰(zhàn)時切記不要手下留情。”
西門嘉俊攥緊拳頭,全身布滿真氣,披散的長發(fā)無風自動。
“西門。”莫默微微擋住他,看著蕭景夜笑了:“既然如此,那么蕭將軍,保重。”
蕭景夜深深地看著他,冰封的眼底忽然出現(xiàn)一絲裂痕,無數(shù)情緒翻涌而上。
莫默一怔。
他卻早已轉(zhuǎn)身離去。
西門嘉俊怒道:“你為何要阻止我?!與其到時候拼個你死我活,還不如現(xiàn)在讓我敲暈他!”
莫默從蕭景夜復雜的眼神中解脫出來,笑了笑道:“仇老賊還未動手,如果蕭景夜在這個時候失蹤,一定會引起他的懷疑。與其打草驚蛇,不如放長線釣大魚。”
“你有何良策?”
莫默在桌邊坐下,道:“我估計仇老賊會在兩個月后的鬼節(jié)祭祖大典上動手,我們就來個將計就計。”
“如何將計就計?”
“我問個禮部侍郎,兩個月后的鬼節(jié),也稱幽冥節(jié),是大圣王朝每三年一次的祭祀大典。到時皇上要率領(lǐng)文武百官到皇陵中祭祖,我估計仇老賊會事先在皇陵附近設(shè)下埋伏,將我們困死皇冢,一網(wǎng)打盡。”
西門嘉俊愕然道:“如此機密之事,你從何得知?”
莫默狡黠一笑:“我有線人。”
“線人?”
莫默擺擺手,道:“先別說了,坐下來喝一杯吧!接下去有的忙了。”
“那蕭景夜……”
“仇老賊根本不信任他。”
“咦?”
莫默斟了兩杯酒,遞一杯與西門嘉俊,道:“蕭景夜是守城將軍,手中握有皇城三萬守兵兵權(quán),一旦造反,三萬大軍足以將整個皇城困得固若金湯。但是為什么仇老賊還要安排黃柏炎的人在城中守衛(wèi)巡視?原因只有一個,仇老賊打從心底懷疑蕭景夜。”
“你的意思是說,黃柏炎的人是用來監(jiān)視蕭景夜的?”
莫默點了點頭,若有所思道:“蕭蕭這次,怕是會很麻煩呢……”
西門嘉俊急道:“可是如果仇老賊對冰山有所懷疑,為何還要將他留在身邊?還要賜他上古神兵?”
“因為他跟我們一樣,”莫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道:“他知道這一仗的成敗,取決于蕭景夜到底站在哪一邊。如果他這時候貿(mào)然除去蕭景夜,不但會引起我們這邊的懷疑,更有可能引起三萬守兵的恐慌,轉(zhuǎn)而投靠我們這邊。這是他最不想見到的,因為三萬守兵,足以讓我們起死回生,扭轉(zhuǎn)局勢,反敗為勝。”
莫默抿了口酒,酒香留頰,他不禁發(fā)出一聲嘆息,道:“在這種時候賜給蕭景夜上古神兵,也只是想收買人心。也許仇老賊早已察覺到我之所以每每大難不死,都是因為他身邊有人暗中相助。蕭景夜與我往來密切,他不可能一點都沒察覺。”
西門嘉俊皺眉道:“如此說來,那個冰山豈不是很危險?”
莫默不可避免地想到蕭景夜方才離去前看自己的那一眼,心中嘆氣,道:“也許他早就知道攝政王懷疑他了,沒見過這么死心眼的,哎……放心吧,為了你,我不會眼睜睜地看蕭景夜被仇老賊殺害的。”
西門嘉俊點了點頭,方回過味來:“喂喂!你救他就救他,干嘛扯到我身上?”
莫默嘿嘿笑道:“你不是早已經(jīng)將他引為知己了嗎?”
西門嘉俊嘴角一抽,道:“是對手!對手!!”
“都一樣啦!”
“哪里一樣了……”
夜已深沉,皎月如盤,御書房內(nèi)燈火通明。
燭光搖曳,剪影綽綽。
“咳咳。”皇甫瓚握緊拳頭抵住嘴巴,輕輕咳嗽起來。
旁邊伺候的郭公公于心不忍道:“萬歲爺,已經(jīng)三更了,您五更還要早朝,不如早點歇著吧?”
皇甫瓚抬頭看了眼窗外夜色,微微發(fā)怔道:“已經(jīng)這么晚了嗎?”
“是啊萬歲爺,您身體還未全好,再這么折騰下去,奴才恐怕……”郭公公不忍再說下去,抬起袖子偷偷拭淚。
皇甫瓚倒是笑了:“你哭什么?朕還未駕崩呢……”
“皇上!”郭公公嚇得跪倒在地。
“起來吧!朕與你說笑罷了。”
皇甫瓚合起手中折子,擱到桌案左上角,眼角余光瞟到左下方的小小矮幾,不禁轉(zhuǎn)頭去看。那方矮幾上除了筆墨紙硯外,空無一物。皇甫瓚怔怔地看著,眸光略微透著呆滯,燭光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瞳中,也只剩虛影浮動,竟似出了神。
“皇上?”郭公公見他盯著矮幾出神,就知道他是想到太傅了,心中不免嘆息,嘴上卻是萬萬提不得的,“皇上,是否就寢?”
皇甫瓚回過神來,暗笑自己又想到過去,嘆了口氣,道:“朕在此歇會兒就行了,不用特地回寢宮。左右不過一兩個時辰就要上朝了,你累了一夜,早些下去歇息吧!”
“萬歲爺厚愛,老奴不累。”
皇甫瓚板起臉道:“朕讓你下去休息,你想抗旨不成?”
“老奴不敢,老奴告退。”郭公公只能躬身退下,吩咐了喜樂在殿外伺候,方下去休息。
殿內(nèi)更安靜了,皇甫瓚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寂寞。
這種天地間仿佛僅剩他一人的感覺,自從莫默闖進他的生活后,已經(jīng)很少浮上心頭了。除了幾年前莫默離京去了西蜀的那兩年。
明明那個人現(xiàn)今仍在京城,卻一下子感覺離得那么遠,比分隔兩地的那兩年還遙不可及。
長嘆一聲,皇甫瓚站起身,走到左下方的矮幾邊,學著莫默辦公時的樣子盤腿坐下,單手支著下巴,另一只手細細摩挲過桌上的紙墨筆硯,最后觸及到桌面上的刻痕,方回過神來。
這是什么?
皇甫瓚起身取了燭臺過來,瞇起眼睛細細看矮幾上的刻痕,刻痕很粗糙,顯然刻的那人手藝委實不怎樣。歪七扭八的,好像是鬼畫符,皇甫瓚看得脖子發(fā)酸都看不明白上面刻的是什么。
“這古靈精怪的家伙……”唇邊漾開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柔笑意,眼中滿是寵溺。皇甫瓚將燭臺放在矮幾邊角上,重新盤腿坐下,鋪開宣紙,親自研磨,提筆在紙上描繪矮幾面上的刻痕。一筆一劃,仿佛描繪那人面頰輪廓般專注而神情。
雖然不懂,卻因為是你刻的痕跡,所以想保留下來。
假若有一天你回到你自己的世界,至少我知道身邊有你存在過的痕跡。
“莫默……”
“皇甫瓚!!”
睡夢中的莫默猛地驚醒,翻身坐起,出了一頭的冷汗。外面?zhèn)鱽黼u啼,莫默呆呆地坐在床上喘息,心里空蕩蕩的,懸掛胸前的泣血石壓得胸口發(fā)悶。莫默握住那微微發(fā)燙的紅寶石,寂靜中仿佛能聽到胸腔震動的聲音。
“爺?您醒了?”外頭傳來管家的聲音。
莫默漫應一聲,低頭看掌心里的紅寶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總覺得上面刻著的“瓚”字似乎淺了些。莫名一陣心慌,莫默更用力攥緊泣血石。
夢中的情景已經(jīng)忘記了,可是夢中那種心痛的感覺一直彌留至今。莫默閉眼拍了拍冰涼的額頭,道:“不要胡思亂想,不要胡思亂想,沒事的沒事的……”
早朝時皇上和太傅的臉色一樣的差,文武百官看在眼底,都不敢吱聲。
仇麟倒是精神飽滿,擲地有聲地說完一番話后,看向與自己站起最前面,同樣位極人臣但卻分立兩邊的莫默,挑釁道:“太傅以為如何?”
莫默垂著的腦袋一點一點的,仇麟意外道:“太傅也覺得可行?”
站在后邊的西門堅覺得奇怪,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把。
莫默踉蹌了下,抬起頭左右看看,一副不知身在何處的迷茫樣子。
“……”
仇麟大怒:“太傅!你身為三省六部之首,理應以身作則!上朝打瞌睡,是藐視皇上,藐視朝綱,理應當斬!”說完朝前垮了一步,對皇上拱手道:“皇上……”
皇甫贊斜靠在龍椅上,皇冠上垂下的流蘇掩去他閉著的眼睛,卻掩不去那微微的鼾聲。
仇麟:“……”
莫默呆了呆,忍住笑意走出來道:“攝政王,皇上似乎身體不適,不然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仇麟冷笑道:“如此朝政,不上也罷!”說完,也不等退朝,徑自拂袖離去。
莫默看了眼高高在上,卻盡顯疲態(tài)的皇甫瓚,心里微微嘆氣,面向群臣道:“皇上身體抱恙,無事就退朝吧!”
禮部侍郎走出來道:“那關(guān)于冊封皇后,挑選四方秀女充盈后宮一事……”
莫默一個眼刀掃過去:“你私下找我談。”
禮部侍郎:“……”
皇甫瓚卻在這個時候睜開雙眼,掃視了群臣一眼,驚訝道:“攝政王何在?”
文武百官都識趣地保持緘默。
莫默回以一笑,道:“攝政王體諒皇上龍體欠安,不敢煩擾皇上,先回去了。”
皇甫瓚也意識到自己剛才似乎不單單是走神這么簡單,光潔的臉上透出點緋紅。干咳一聲,坐直身子道:“眾位愛卿,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禮部侍郎剛邁了只腳出來,就被莫默重重的一聲咳嗽外加笑盈盈的眼神給嚇得縮了回去,不敢再輕舉妄動。
“啟稟皇上,”禮部尚書倒是開口了:“方才攝政王說到兩個月后的幽冥節(jié)祭祀大典,不知皇上對此有何想法?”
皇甫瓚點頭道:“三年一次的祭祖大典半點馬虎不得。這樣吧,此事交由太傅處理吧!”
莫默趕緊上前:“微臣領(lǐng)旨。”
感覺到皇甫瓚遲遲不曾離去的目光,莫默飛快抬頭向捕捉點什么,可皇甫瓚已經(jīng)調(diào)轉(zhuǎn)視線,起身道:“無事退朝吧!”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莫默耳中嗡鳴,咬住下唇幽怨地看著皇甫瓚步步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