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織長夜茫茫,熾焰赤麟獨自坐在湖邊發呆。
祭天之典近在眼前,心中卻愈發煩悶,幾日下來他時不時試探,流失的龍氣如同石沉大海。赤麟有時候會想自己到底還是不是一條龍,還好在皇城之中生活尚算安定,不需要動武,也就沒有人知曉禁術的事。
他靜靜瞧著夜色如水,只覺得冰冰涼涼。心念動了動,便從衣袖中悄悄取出一只短笛,冰冷的玉質握在手中,漸漸被暖熱。赤麟將笛子放在唇邊,慢慢吹出了一個音,短暫的停頓之后,接著便是流暢的樂曲,悠揚清明。
他已經許久沒有這樣完整的吹完一支曲子。
一曲終了,一人從背后將他抱緊,再熟悉不過的氣息,赤麟也沒有什么抗拒的念頭,任憑對方的手臂緊緊纏繞,吐息就在耳邊:“不知道多久都沒有聽到二哥完整的吹奏一曲了。”
赤麟斂著眉目,他說:“不過是尋常的曲子。”
“再尋常,你一曲也是特別的。”碧眼銀戎放開赤麟,將人轉過來溫柔注視著,視線糾纏在赤麟手中的短笛。那是他親手所制,也是他們情意的見證。碧眼銀戎眼底更加動容,指尖輕觸碧玉笛身,繼而緊緊握著赤麟的手,“改日我取來胡琴,與你相和好不好?”
赤麟經不住他熱切的注視,只覺得耳根都是發燙的,低聲說道:“好。”
銀戎摸了摸他的手,又將指尖搭上他的腕脈,輸入些許龍氣試探了一番,晶瑩的眼眸望著赤麟,漸漸變得深沉:“還是沒有恢復?”
赤麟搖了搖頭:“有時偶爾能察覺到,又瞬息石沉大海。”他看銀戎面色不好看,便又補充道,“放心,既然是我自己的龍氣,我心中比誰都清楚,沒事。”
——“雖然不知何時恢復,但瞞過一段時日不是問題。”
碧眼銀戎猶豫著點點頭,兩人靜默無言,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說什么是好。原本禁術之事就是兩個人的秘密,這件事又是銀戎先提出的,雖然不知道什么結果,甚至有可能是失敗,赤麟也未曾說過埋怨的話。碧眼銀戎信誓旦旦的許諾過無論何事都要與他一起,赤麟也說過若因此惹出是非也甘心承擔。
銀戎總覺得他們的關系好像變了一些,卻看不穿是近是遠。
這個時候不遠處響起了白帝的聲音:“哎喲練了一天真是累死了,什么時候祭典開始,快快讓我脫離苦海!”
接著隱約傳來皇胤的笑聲:“哈,這點苦頭都受不了,將來怎么做龍族的圣將?”
“大哥——”
聽到兄弟們的聲音,赤麟不自覺往后退了退,他與碧眼銀戎本是貼得很近,稍稍拉開了些距離。銀戎看他閃避的樣子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但是他們之間的事情確實不能夠讓任何人知曉。盡管碧眼銀戎心里恨不能光明正大與赤麟在一起,可是他們畢竟是兄弟的關系,畢竟……畢竟也是不一樣的人。
赤麟自出生便背負著六爪這個罪名,一路走來也是坎坷著跌跌撞撞的,不同他順風順意。碧眼銀戎的身份算得上尊貴,對權貴名利也沒有奢望之心,如今的生活他可以說得上滿足。對與熾焰赤麟一切卻不盡然,赤麟眼前還有很長的路,依舊有許多難處需要克服,雖然碧眼銀戎也希望能伴著他幫著他,可是在一起至今,碧眼銀戎都覺得自己從沒有看透過赤麟,熾焰赤麟也不需要他半分的幫助。
原本赤麟便是驕傲和孤僻的人,不管是誰的援手,他都不會接受。他需要的東西自己自然回去爭取會想方設法,接受幫助便意味著是弱者,他從沒有想過去做懇求這么卑微的事情——熾焰赤麟原本最討厭的也是虧欠。
碧眼銀戎望著他,想起自己這個自小便孤僻涼薄的二哥,或許從來就沒有指望過依靠什么人,或者是相信誰……就算是赤麟真的戀慕著他,也是一樣。他的定位,除了多了一些愛多給一些微笑之外,或許……同其他的兄弟并無差別。銀戎想到這里心頭微微一緊,繼而心里一陣嘲弄。
他們應該是關系最親密的人……碧眼銀戎輕輕嘆氣。
眼前的二哥這樣溫柔,與他相處亦是融洽溫存,怎會對他沒有情意?若是真沒有動心,以赤麟的性格他們斷斷走不到這一步的。雖然他還沒有做到讓赤麟完全相信他依靠他,但銀戎想總有一天能夠將赤麟磨動,讓他放心接受自己保護。
思索時候白帝已經纏上來拉著銀戎的袖子:“銀戎,你怎會和二哥在這里?我們找了你們許久都找不到呢。”
“天尊。”
“天尊。”銀戎對白帝微微一笑回應之后,和赤麟一道向皇胤行了禮。
“都是自家兄弟跟前,就不用拘泥了。祭典近在眼前,從前我們五人雙日淚星時候總有機會聚在一起把酒言歡,然而這次情況特殊,恐怕沒有這個機會。”皇胤道,“不如今日便趁機喝上一杯,兄弟們很久沒有在一起聚過了。”
銀戎盈盈一笑:“天尊說得在理,既然這樣不如找來好酒,盡興一番。”
星痕見赤麟并不有所表示,走到他跟前說:“二哥也一起來吧,在邊境難得喝到好酒,這次機會不能錯過。”星痕很少主動說出一些挑動氣氛的話,雖然他的口氣還是悶悶的一個調調,沒有白帝來的靈動活潑,眼神卻是真誠又堅定的。
赤麟點點頭說:“那好。”
五人來了興致,也不須華燈盛宴,就在湖邊尋一處涼亭,白帝找來了好酒,坐成了一個圈。
他們五人好不容易齊聚,自然要盡情暢飲暢談一盡兄弟情誼,白帝最是調皮靜不下心,他手里摸著酒盞,不一會兒就失了興致。星痕沉默的坐在皇胤身邊,銀戎指尖輕輕敲著石桌面,他心思飄忽,恍恍惚惚想著這段時間的種種,不時抬眼看著他身邊。赤麟盯著杯中盈盈清酒不發一言,他原本就少言,若不是大家提出什么玩法或者話題不會主動參與。
白帝有些郁悶,往常就算赤麟星痕不愛說話,銀戎也會講些有趣的事情,怎么今日銀戎也像是丟了魂一樣。
“只喝酒有什么意思。”白帝悶聲道,“你們都不說話,實在太沒意思。”
銀戎笑著敲敲他的腦袋:“若是玩起行酒令來,你肚子里墨水不夠,又要說旁人欺負你了。這樣也好,省得你怕輸又任性起來。”
白帝瞪著眼睛:“誰……誰說我怕輸……怕輸我還會在這里么?我只是覺得太冷清。”白帝小心翼翼瞧著赤麟的臉色,見赤麟沒什么反應,才繼續說下去,“我剛剛看到你和二哥在一起,二哥手中好像有支短笛……我,我想聽二哥吹一支曲子。”
赤麟聽到這里才抬眼看著白帝,他眼睛古井無波,神色也是淡淡的瞧不出喜怒。皇胤也附和道:“我也不常聽赤麟吹笛,不知道這次有沒有機會一飽耳福。”
星痕沒有開口,眼神也是期待的。
銀戎偷偷扯了扯赤麟的衣裳:“既然兄弟們都喜歡,一曲就好,赤麟……”
“嗯。”赤麟默默應了一聲,起身取出短笛,款款吹奏。曲調幽美綿長,在夜風里伴著明月更顯得動人心弦,碧眼銀戎抬著下巴,望著站在他不遠處的赤麟。
那人暗赤色的發被風撩動,看不清表情,只看到一身墨色的衣裳,袖口織著暗紅色的花紋,默然不動。如多少次童年時候央求著他吹笛一樣,只是遠遠望著背影,知曉那樂聲是為了自己而動,便覺得滿足。后來銀戎長大,漸漸知曉自己的心意,懂得了主動,他發覺赤麟喜歡自己一人悄悄到湖邊吹笛時,開始也是默默駐足在暗處瞧著聽著,之后便忍不住現身去找他說話聊天,有時候碧眼銀戎會帶上自己的胡琴,纏著他硬要與他合奏。銀戎的笑容如東風溫煦,神色柔軟,令人不能拒絕。
這樣日日而過,也不會覺得膩煩。
一曲終了,白帝這樣好動的性子也安分了許多,他瞧著赤麟:“沒想到二哥的笛聲這么好聽。咦,這支笛子上的花紋好特別。”
白帝發現這處便忍不住湊近了些,伸出手想要去摸一摸仔細看看,卻被赤麟猛然抓住了手腕。赤麟神色冰冷,手指攥著白帝的手,旁人也能看到他的力道不輕,而且猛然出手也令大家都措不及防。
“二哥……疼。”白帝皺著鼻子**了一聲,面色也變得難看,是真的疼了。他不過是想要看一看這只短笛,也不知道是什么寶貝,赤麟竟然這樣維護,碰也不讓碰就算了,還用這么大力氣捏著他。
“赤麟?”
“二哥。”銀戎上前拉著赤麟的手,將白帝救了出來。銀戎看他神色不太對勁,冷冷的又兇狠,好像是變了一個人,有些擔心:“你這是怎么了?突然下這么重的手。”
銀戎又看了看一臉委屈的白帝,白帝翻了個白眼說道:”是我自己不長眼色啦,也不知是哪里來的笛子,二哥這么愛惜。“
聽到白帝這番話,赤麟的手從銀戎手中抽出。銀戎看他面色泛起一層薄薄的紅色,方才的冰冷兇狠已經完全沒有痕跡。赤麟轉過臉不再說話,銀戎用身體擋了擋視線,忍不住又暗地里捏捏他的指尖。
碧眼銀戎但笑不語,赤麟好像也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些不妥,僵硬著低聲對白帝說了一句”抱歉“。白帝瞪著他:“若是真覺得抱歉,二哥就再來一曲吧。”
話音方落,赤麟原本有些歉疚的神色又變得錯愕起來。皇胤知曉自己這個弟弟平日里不習慣與人過于親近,總是點到為止不做深交,赤麟的臉皮也薄,白帝讓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賣弄,語氣間又有些玩笑的意思,顯然被弄得手足無措了。皇胤及時解圍,拍了拍白帝的發頂:“不要逗你二哥了。”
銀戎也忍不住笑出來:“天尊再送白帝一杯酒,就能堵住他的口了。”
幾人說笑嬉鬧著,氣氛一時間又緩和了不少。不知不覺月亮都移了位置,才覺得夜色已深。他們這幾日都繁忙著準備祭典,白日里也不能閑著,皇胤看時候不早,打發星痕和白帝兩個小的快快去睡覺。銀戎與赤麟一道回去,一路上赤麟默默不語,銀戎一直到兩邊都沒什么人了,才輕輕湊近他,拉著他的手。
“你今天真嚇了我一跳,白帝不過是想要看一看那笛子,都被你這么粗暴的回絕。”
“抱歉。”赤麟低聲說。
“……只是看你這樣護著它,我其實是高興的。”銀戎又低聲重復了一次:“你這樣看重我送你的東西,我很高興。”他口氣不自覺變得柔情款款,將赤麟的指尖捏在手心里,感覺到對方手的熱度也一點一點傳過來。眼前回去的路好像很長很長,銀戎盼望著執手而行這條路永遠都沒有一個盡頭。
月色朦朧,赤麟的臉被罩上一層淡淡的陰影,他回握住銀戎的手。碧眼銀戎感覺到他微微用力,唇角不自覺的揚了揚。走過這么久,糾纏了這么久,他終于等到赤麟能這樣回握他的手,回應他的時候了。現下一切平和,待到過了秋日,寒冬,便又是新的一年。
如此一年一年,年年歲歲,長長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