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焰赤麟之后再也沒有見過邪天御武。星河流獄在上天界的邊界，與天城的距離何止千里萬里，那個時刻蠱惑自己造反的魔主走遠一些讓赤麟有些安心。現在的日子可能沒有他想的那樣壞，但也絕對不合他的心意，自那一戰之后回到天城，現在銀戎是正式的統帥，星痕只要經過加封典禮便會被賦予戰神的稱號，在他不在天城的時候，兄弟們已經將皇城內部的事情分配的很好，各司其職。

他撤去了邊境將領的職務，便再也沒有什么事情可做。有些嘴碎的宮人會暗暗在一邊小聲議論，說是因為二殿下反骨不改，所以才被長老和天尊削去了兵權，雖然論地位赤麟僅次于天尊，但是手上已經沒有任何資本可以炫耀實力了。

無所謂他人的眼光，但人言可畏，赤麟是龍，游龍滯于淺灘也不可能忘記自己本身是一條驕傲的龍。碧眼銀戎也曾溫聲勸他，讓他不必將這些流言放在心上，天尊現下也在等待一個時機，只要此次風聲過去一些，便會重新找機會給赤麟實權，讓他不必受人冷暖眼色。

——“只要我還在，就不會讓二哥受到一分傷害。”碧眼銀戎纏綿深處總是這般體貼對他耳語，一字一句說得篤定。熾焰赤麟每每沉默不語，更加緊密的擁抱便已經壓了下來，碧眼銀戎又貼心又溫柔，實在是一個不能更好的戀愛對象，但赤麟總覺他對自己有些古怪。

赤麟是一個對感情不需要太熱烈的人，也沒想過苛求，銀戎卻好像賭上了一切一樣，無形之中用柔軟繩索牢牢將他拴在身邊。熾焰赤麟知道這樣的感情發展下去或許對他對銀戎都不好，很有可能就此就墮入一條永遠回不去的路，但是感情之中的柔軟和甜蜜實在太有誘惑力。

銀戎說得對，他們已經走出了這一步，牢牢捆綁在一起，再也沒有退縮和回頭的余地。若是一人背叛，那么他們兩個都會萬劫不復墜入地獄。

祭典的日子漸漸逼近，也開始學習各種繁瑣的禮儀。秋日的雨綿綿密密擾得人心思不定，淅淅瀝瀝的聲音總令赤麟心煩。他想也許是因為人的心一松懈反而容易疲累。外面天色已暗，雨季潮濕，空氣中還有些盛夏的余暑，心思煩悶就準備和衣而睡，門卻被推開了。

碧眼銀戎站在門口，他沒有撐傘，頭發被雨水淋濕，水珠正沿著他光潔的臉落下來，在蠟燭的光下顯出昏沉沉的光。赤麟見他出現有些吃驚，自從回到皇城，他們便不怎么經常睡在同一房間，加上祭典將至諸事繁忙，皇城的安危也要尤其加強注意，銀戎更是忙得幾乎夜夜不能合眼。

赤麟雖是意外見他全身濕透，手邊又沒有可用的東西，便走到銀戎跟前，用袖子幫他擦擦臉上的水。

手腕被突然抓緊了，赤麟一愣：“銀戎？”

碧眼銀戎壓低了聲音：“二哥……我今天悄悄去了皇城的禁書庫。”

赤麟瞳孔驀然放大，銀戎的聲音卻還是平靜的不緊不慢：“……我找到一種血祭的禁術，可以封住因為六爪所帶來多余影響。當時沒有人看到，我偷偷記了下來。”

熾焰赤麟搖搖頭聲音有些發狠：“銀戎你瘋了？你一向最聽話懂事，怎么會不知道偷偷翻看禁術已經是大罪，更何況是記下來修煉？！”

碧眼銀戎眼底認真：“只要做得不露痕跡，不會有人發覺。再說，二哥不是也一直想要擺脫叛龍的陰影么？”他說的很清晰，聲音因為壓得低有些微微發顫，原本應該是冷靜溫潤的人，如今眼底全是蓋不住的偏執。

熾焰赤麟沉默了，六爪叛龍這四個字的確一直是他的心魔，因為據說體內有著兇煞可怕的能量才會被人忌諱，與邪天御武的交鋒和那只魔的引誘也讓他更加肯定自己血液里有與一般龍族不同的東西。

碧眼銀戎深深望著他。他從小就喜歡跟著赤麟，二哥心里的想法他自認再清楚不過，即使他現在能將赤麟拖磨著留在身邊，但是肯定不是長久之計。赤麟是長老眼中的叛龍，只要他還有一天對上天界有威脅，就永遠不可能被公平對待。二哥縱然再隱忍，也是有自尊有驕傲的龍，這樣被人看不起被人輕視，日子久了，遲早會離開——事實上，赤麟恐怕已經有了永遠離開的心思了。

到了那個時候，他無論如何都再也沒法留住赤麟。他已經從天真的孩子漸漸變得成熟圓潤，內心的想法不像赤麟所估計的那樣單純，碧眼銀戎已經學會實際的對待現實，就算是賭上一切，若是能夠與赤麟長相廝守，那也是值得的。

經不住那沉沉目光的注視，或者是心底更經不住的是解除自己異狀的誘惑，熾焰赤麟沉潤的紅眸變得黯淡，掌心在袖子中握緊又松開，最終點了點頭。

開啟禁術封印，必須以純正的龍血為引。碧眼銀戎取刀，割破左手手腕之前，他對著赤麟淺淺一笑：“事情很快就會有轉機了。”

熾焰赤麟深深吸了一口氣，想要伸手阻止，卻收回心念。

左右都是一條不歸路，倒不如賭上一賭。他心底原本就存著犯險的念頭，現在碧眼銀戎拉著他主動走上這一步，就算真的會就此墮入無間，他也甘之如飴。

法陣漸漸祭起，幾滴鮮紅的龍血滴落法陣中央，頓時間昏暗之中幽幽光芒閃現，赤色與青色纏繞交織，又有點點金色的光芒逸出。他們都是第一次使用龍族禁術，心中緊張，神經繃得緊緊不敢出一絲差錯。這時候萬一一步走錯，一切都會暴露。

掌心相對，兩人默默感受著彼此之間龍氣的流轉與傳遞，碧眼銀戎只驚訝二哥何時功體如此深厚，與他相對的掌心有些發熱，感受到的能量更是強盛，紅光帶兇，赤麟若是真的那股異能全數開啟，恐怕會凌駕于天尊之上。然而這種不正反邪的能量，到時候給詩意天城帶來的只會是無盡的災劫。

赤麟閉著的眼皮微微跳動，光潔的額頭上布滿了汗珠，手臂有些發顫。

這個時候心緒浮動很容易走火入魔，碧眼銀戎一邊凝神守著法陣，一邊緊張的注意著赤麟的變化。赤麟的反應和典籍中寫的很不一樣，碧眼銀戎真擔心會發生不可收拾的后果。

就在此時，赤麟突然龍氣一收，緊接著張大眼睛，一個音節還沒有發出來，碧眼銀戎白色的衣裳就沾滿了血。

“二哥！”銀戎慌忙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手指不自覺的捏緊了赤麟的肩膀，指尖輕輕顫抖。

“……沒事……只是……我的龍氣，好像……”赤麟臉色蒼白，他現在只覺得體內空空的，方才沸騰翻涌的龍氣一時間消失的干干凈凈，好像這時候他已經感覺不到自己是條龍，只是普通的一個人而已。

碧眼銀戎摸著他的脈搏，也是面色發白的：“二哥……”

“放心……禁術消耗氣血極為嚴重，或許過兩天便可以恢復了。天城之中也無需現出龍痕，待我的龍氣恢復，不會有人發覺。”赤麟摸摸他的臉，又摸了摸他金色的頭發。

碧眼銀戎傾身過去擁住他，他從來沒有這么緊張的擁抱過赤麟。為了與他永遠守在一起，他選擇了一步險棋，自己喪失冷靜以命相搏，卻不想赤麟竟然也甘愿與他一同犯險。碧眼銀戎不自覺收緊指尖，緊緊抓著赤麟的脊背，這次禁術使用的結果，成敗猶未可知，他真怕就此一事，會讓他永遠失去赤麟。

一片難捱的沉寂之中，突然閃起一陣驚雷。

雷聲過后是更加死氣沉沉的寂靜。碧眼銀戎輕輕開口：“對不起……”

這樣低聲下氣，好像第一次犯了錯一樣的小聲開口道歉。明明是比他還要俊挺一些的青年了，低著頭認錯的時候聲音還是軟軟的，像極了長不大的小孩子。

赤麟無所謂的一笑，掌心貼在他的背上輕輕拍了拍：“這也是我選擇的路，不管結果為何，熾焰赤麟都不會后悔。”

——“就算真的會就此禍事臨頭……”

碧眼銀戎被他說得心尖一跳，立刻推開赤麟沉聲冷道：“不要亂講……太不吉利。”

赤麟有些無奈的，半是開玩笑半是認真：“從前別人說我不吉利也就罷了，如今連你也開始說這樣的話。”

他或許天生沒有幽默感，笑話講得也颼颼發冷，碧眼銀戎的臉色更加陰沉，也不配合他，神情語態都不像是玩笑：“我是認真的，從來沒有這么認真過。二哥，這不是你一個人的選擇。若是真的一步踏空，失途末路，我絕不會棄你不顧。”

原本深沉的眼眸說著說著變得柔軟，生硬的口氣也開始動容。碧眼銀戎定定瞧著他，牙齒輕輕咬著下唇：“你也不準丟下我。”

“我知道。”赤麟看他認真的樣子，又覺得眼前的銀戎好像一只生怕被主人丟棄的寵物，神態中帶著幾分可憐又乖巧溫軟，一時間好像又看到幾百年前那一枚頭發金燦燦臉蛋白嫩嫩的團子。

這是熾焰赤麟第一次主動貼上碧眼銀戎的嘴唇，起先觸到的感覺有些發涼，他微微一滯，卻沒有退縮。緊接著是被主動占據的火燙，碧眼銀戎的氣息近在咫尺，不知不覺中已經卸下了所有冰冷抵抗，每一寸溫度都是那樣真實，他們貼的很近很近，卻恨不得再近一些。

外面狂風暴雨，此時身體的感覺卻如此清晰。

銀戎開口：“我不會背棄你。”

赤麟說：“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