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聲音這時候響起,慵慵懶懶帶著三分威脅,紫色衣衫峨冠束發的書生搖著紫色羽扇悠悠然然走來,那樣子就好像遛著大街看到人打架,一不小心就插了一腳。
書生的羽扇不緊不慢的擱在手里搖晃,一張清秀白皙的臉被遮擋了個嚴嚴實實,只是露出一雙笑瞇瞇的清亮眼睛,好像一只充滿算計的狐貍。
對方滿臉狐疑神色防備。
楔子倒是不緊不慢微微欠身:“凱旋侯,別來無恙。”
這聲招呼打得自然禮貌,接著便好像完全無視了凱旋侯的存在。楔子不緊不慢走到赤麟跟前,白皙的手指搭上對方的腕脈摸了摸,眉頭輕輕蹙起:“是中了毒,還真嚴重。”隨機楔子放下了赤麟的手腕道:“但是殿下不用擔心,那個家伙的區區手腳,楔子還是不在話下的。”
赤麟捏了捏銀戎的手臂,趁著對方的注意力被楔子分散悄悄對銀戎道:“你先回去。”
銀戎心里一驚,忍不住捉緊了赤麟的手:“二哥?!”
赤麟搖搖頭,如今又楔子插了手腳,銀戎定然能夠平安脫身,火宅佛獄的人突然出現,看樣子還是三公之中的高手——那么定然有別的手下已經趁虛而入,他和銀戎放松警惕離開軍營,營中只剩下星痕一個人顧守。
凱旋侯的名字赤麟常年南征北戰是聽說過的,凱旋侯身為火宅佛獄三公之一,年紀輕輕卻有一個十分響亮的名號——戰無不勝。
星痕雖然能力不弱,但是較之赤麟和銀戎,終究是青澀了一些,但若是敵人稍用計謀,很容易便會受到蠱惑,說不定會遭到危險。這個時候,他斷斷是不敢拿著兩個兄弟的性命去賭的……唯今之計,只有讓銀戎先行回去以防不測。
“這個楔子……”銀戎張口欲言,看楔子不像是心計淺薄之人,這次的中毒事件恐怕和他也不能脫了干系,這樣放著重傷的赤麟一個人在這里,銀戎的一顆心還是放不下。
赤麟握住他的手。
他猶豫著看向赤麟,但見赤麟面色堅決,已經由不得他回絕,握著對方的手緊了緊,銀戎提起天刀便化光而去。
眼見一人脫逃,眼前還有一個難纏的家伙出現,凱旋侯顯得心情更加不好,又聽楔子的話好像完全不將他放在眼內,心里一陣氣惱:“別以為你來了熾焰赤麟就能夠安然無恙。現在碧眼銀戎已經走了,你一個人要怎么護著他離開?”
楔子不緊不慢:“應付你,我自認還是沒問題的。”他一雙眼睛閃著探究的光芒,一派悠然的超前又走了幾步,將凱旋侯從頭到腳看了個遍,繼而笑得更加開懷:“我想起來了……”
后半句被楔子刻意壓低了聲音,楔子將羽扇往一邊移了移,露出一半笑著的唇角,唇邊露出一點點白色的牙齒:“……你味道不錯。”
凱旋侯聽到這番話臉色瞬間變得又羞又怒,提掌就要去打楔子。楔子一邊躲閃著攻擊,一邊牽制著他不能讓他有機會傷到赤麟,心中卻在盤算如何將凱旋侯引開。這樣長久拖戰下去他自認能夠阻擋凱旋侯的腳步,但是赤麟身上的毒已經不能再拖。
楔子只怪自己大意,沒有發現凱旋侯其實早就已經暗藏在龍族的大軍中,所以才會有機會在赤麟的藥中下了毒。御天龍族一向謹慎,關押邪天御武用了機密的術法,又在地牢周圍布下了特殊的結界,幸好如此才瞞過了凱旋侯耳目。
他一向料事如神,凱旋侯卻讓他做了一次馬后炮。想到這里的楔子心中一陣郁悶,對凱旋侯的攻勢更加密不透風,幾招下來,竟是將凱旋侯逼得退了幾步。
“……你還真能下手。”凱旋侯輕聲哼哼,眼神一利。
雖然看不出兩人之間有什么牽扯,但是赤麟明顯察覺到凱旋侯和楔子一開始都是對對方留了手。自己承諾過楔子上天界不會親自追捕他,但是看楔子和火宅佛獄有所交集,更覺此人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實在看不透立場正邪,今后說不定會給上天界帶來變數。
“好說好說。”楔子微微抿起嘴唇,垂下眼眸道,“侯,你若是再不回去挽回殘兵敗局,只怕你埋伏在軍營不遠處的軍隊就要被全數殲滅了,雖然你隱藏的很好……”楔子的樣子很是恬靜,盡管整個人飄忽著打斗了那么長時間,卻還是風度翩翩的。
他在替赤麟看毒的時候就暗中塞了紙條在赤麟手中,赤麟派銀戎先走,定然也將任務轉達。這時候碧眼銀戎或者紫芒星痕,肯定有一個人已經殺出去了。
凱旋侯看楔子自信滿滿,而且此時留在此處確實也失去了意義,只好不甘心的離開。
臨行之前又狠狠瞪了楔子一眼,他一向出師必捷,潛伏在赤麟軍中一段時間好不容易有了線索,又成功偷偷修改了楔子留下的藥方,不著痕跡的毒倒了赤麟,眼看著就能救出王,卻被這個死書生壞了好事。
楔子精于算計,目送著凱旋侯離開還掛著不知是禮貌還是同情的笑容,那個笑十分溫和,如沐春風。
見到敵人離開,赤麟終于支撐不住一口腥甜吐了出來。楔子扶著他,給他順著氣,渡了些真氣過去:“我們還是速速回去。火宅佛獄的毒藥楔子雖然能解,但是需要時間。這時候片刻不能耽擱。”
赤麟卻先是捉緊了楔子的衣袖斷斷續續問道:“……火宅的殘軍……為數幾何……?除卻凱旋侯……三公……三公……”
“殿下放心,你的兩個弟弟足夠應付,沒有危險。”楔子知道他內心所指,輕聲安慰。
得到答案之后赤麟才輕輕松了口氣,不再緊張,整個人軟了下來。楔子扶起他,半抱著送人回去。
他游歷四方,知道各種地方的秘辛,當然也包括詩意天城皇室內部的一些秘密。其中也有關于詩意天城龍族二皇子熾焰赤麟生有六爪,超越五爪金龍的存在,必然是個禍端。楔子是個有來歷的人,總能知道些別人不知道的事情,看著眼前的赤麟對自己的弟弟百般維護,此時也說不出什么滋味。
凱旋侯的事情已經解決,楔子還在配置著解藥,銀戎和星痕處理著軍務和余下的繁雜事宜。一切安定,只要等赤麟傷勢一好,就能夠啟程回到天城。
對于赤麟中毒的隱瞞,銀戎當時便執他的手低聲埋怨他不肯與自己說明,又逼著赤麟發誓今后任何事情都不能自己一人死撐,定要告訴他。眼看著赤麟點頭,眼中的執拗才漸漸放軟,將赤麟抱入懷中享受兩人溫存纏綿。
——“下次二哥你再也不準這樣了。”銀戎輕輕摸著他背后的頭發,雪白的指尖穿過赤色的發尾,“我真怕哪一次不注意,就永遠丟了你了。”
赤麟不說話,手掌貼上碧眼銀戎的背。
碧眼銀戎將頭埋進他的頸窩,感受著安心的氣味,一會兒又咬咬他的耳朵,輕聲說話的時候口氣中都帶了些溫軟笑意:“終于可以和二哥一起回家了呢。”
銀戎每次提到回家的時候面色總是掩飾不住的溫柔,其實碧眼銀戎并不是一個會謀劃會打算的人,他所希望的事情也總是十分單純,只是希望能夠和兄弟和赤麟長久守在一起。碧眼銀戎的一生到現在都過得順風順水春風得意,沒有受過什么大的挫折。
出生開始就是各方面的焦點,有才華有天賦,聽話懂事又知道用功。他是天尊皇胤眼中最省心的一個小弟,在天城安然經過磨化和鍛煉,然后在成年的時候正式獲得執掌統帥帥印的資格,然后建功立業,或許銀戎今后的道路都會非常平順,不會有很多彎路。
原本碧眼銀戎就是一個很聰明的弟弟,赤麟知道銀戎其實遠比他來的冷靜睿智,但是這個弟弟真的想要的太少太少。銀戎每次拉著他的手,親昵的親吻著他的臉頰,然后神往的想象著今后他們兄弟幾人如何其樂融融的時候赤麟都忍不住心中默默嘆氣,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奢望,還是沒有出聲潑冷水。
三番五次的離開,三番五次的回去。
天城這個地方是他出生的地方,也是親人的所在,然而熾焰赤麟已經分不清那是不是他今后的歸屬。習慣了飄零無定之后,天性冷漠親緣也淡薄的紅龍早就看清自己沒有真正的落所了。除了護著自己的兄弟,這一絲的血脈之情,整個天城他已經找不到回去的意義。
赤麟模模糊糊思索著,先是想起小時候自己被人丟在一邊不理不睬,受人非議;又想起犯了什么錯天尊都會幫著他說話,在他關禁閉的時候悄悄送東西給他吃;后來又想起星痕和白帝出生的時候,兩條軟軟肉肉的幼龍,只有手掌那么大,捧在手心里癢癢的;最后浮現的是銀戎纏在他身后的樣子,像小尾巴一樣甩也甩不掉,銀戎小時候不像白帝那般頑皮,也不像星痕那般內斂,乖乖軟軟還透出些成人之后的溫柔來,尤其是聽他吹起短笛的時候,安安靜靜一聲不吭,說不出的有定性。
現在回憶起這些婆婆媽媽的事情赤麟都說不清是懷念還是淡漠,兄弟們對他很好無從否認,但是生有六爪的命運和上天界對他的禁錮卻讓這些兄弟情義難以維系。都說細水長流,雖能長流,但是細水卻是一截就能斷的。
銀戎也曾溫柔的將他摟進懷里,聲音有些落寞的:“其實二哥你并不想回去吧。”銀戎閉起眼睛,將他抱得緊了些,“每次說到回家,你的神情總是說不上高興。上天界負你很多,我們兄弟……也是一樣。”
赤麟愣了愣,繼而低聲道:“你們并未負我。”
天尊對他百般呵護,銀戎付諸真情,星痕和白帝也未對他生分,很是依賴。赤麟并不認為他們有對自己不好,反倒是太好——通常對人太好,都會讓對方產生不好的預感,總像是做了虧心事之后的補償一樣。事實上這樣對待他的方式,赤麟心底里并不喜歡,但因為對方都是他的兄弟,所以他也不覺得自己有什么立場去苛責,畢竟兄弟們都是為了他好,若是再計較許多反倒不是。
“……我知道二哥你不喜歡天城,那個地方太冷太遠,你在那里總是呆不長,過不多久就有各種理由派你走。做弟弟的說不上話,天尊他肩上的責任又多又重,很多事情顧慮不周全。長老們也給你各種各樣的壓力,不讓你好過……這些我都看在眼里,心里也清楚明白。”銀戎沒有與他分辯,而是自己繼續說著,“可能……二哥心里是想過永遠離開的吧……”
赤麟沒有說話,他也不忍心告訴銀戎他確實真的想過永遠不回去。
——他不是死纏爛打的人,既然不合適,也沒必要強要。
“……赤麟。”銀戎輕嘆一聲,喚了他的名字,與他四目相對,“我想與你長相廝守。”
“我知道。”赤麟點了點頭。
銀戎淡青色的眼睛深深瞧著他,樣子非常專注:“我不能離開大哥還有白帝他們,他們是我的兄弟。”他說了一半便垂下眼睛,不愿意再對著赤麟,“……他們都沒有辜負我,兄弟之情我不能割舍……就算我想與你長久在一起,也不能丟下他們不管……二哥,我和你不一樣。我——”
赤麟摸了摸他的頭發,金色的頭發在掌心很容易的滑落,又順又好看,赤麟的聲音也是柔順溫軟的:“我知道。”
他這時候完全是一個理解弟弟苦衷的貼心兄長,也是一個很貼心的情人身份。忍下心中的異樣苦悶,赤麟又補充安慰道,“我會與你一同回去。”
銀戎略略低下頭,將腦袋蹭進他的頸窩:“我今后都不會辜負你。”
——“我會保護你。”
碧眼銀戎說的很堅定,赤麟卻不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