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眼銀戎逃也似的離開了。

熾焰赤麟看著那個白色身影越走越遠，然后隱沒在黑暗里，親手將人推開的感覺并不好，甚至可以說是很壞。他靠著墻壁，慢慢闔上眼睛，周圍安靜下來的時候血腥味好像顯得尤為明顯。

那句話，他最后還是說了出來，只可惜……時間，地點，環境都不對，又說得太遲。但是轉念想來，這個時候告訴碧眼銀戎又有什么不好，當初說給銀戎聽，一旦有了那些溫暖的告白作為回憶，現在也只會更難受。

熾焰赤麟默默想，或許這樣，也算是……曾經在一起了吧。

長老們的決定已經定下來了，天尊的爭取和威逼沒有令他們松口。最終雖然保住了他的性命，但是所受的刑罰，卻是斷趾之刑，不容更改。

硬生生折斷他六爪多出的那一趾，好讓這條不祥的六爪龍永遠威脅不了上天界。

行刑的時間和地點已經確定，就在那日他突然陷入瘋狂的祭臺之上，由御天龍族一脈威嚴最高的一位長老親自執行，刑罰公開透明，文武百官都可以到場去看。長老說，只有罪龍的血染紅祭臺，才能洗去龍族神明的不平和憤怒，祭典才不會前功盡棄。長老也說了，任何官員都可以觀刑，這樣才能保住上天界的威名，皇室的尊嚴才不會名譽掃地。

熾焰赤麟低聲冷笑，想要除掉他就這么值得長老們費盡心思，那他還真是重要。

但是了解這一切，對赤麟而言已經沒什么意思了。

碧眼銀戎回去之后傷口便開始發炎惡化，同族的傷害是強大且致命的，也許是因為心里受到的傷更加嚴重，碧眼銀戎在傷勢惡化的開始就陷入了昏迷，昏睡了一段時日才能夠漸漸清醒。期間白帝一直照顧著他，也許是因為祭天典禮上白帝對赤麟動了刀，還傷了他，銀戎一直對他很冷漠。

從前的碧眼銀戎是一個笑容溫和宛如東風一樣的兄長，無論他和星痕鬧出多大的亂子也不會如此冰冷。白帝心中委屈，看著銀戎垂著眼睛無視他送上的藥碗，咬了咬嘴唇。

“銀戎，你不能連自己的身體都不顧了。”

見到碧眼銀戎不說話，白帝輕輕拉著被角說道：“我……我知道你在意二哥，我也知道那次祭典上面我不該出手，但是……”

“別說下去了，白帝。”碧眼銀戎輕輕看了他一眼，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頂，“我其實并沒有怪你。”邪影白帝生著和自己一樣淡金色的頭發，此刻眼神可憐兮兮的望著自己。天城中經常有人說銀戎和白帝的面貌是有幾分相似的，看著白帝的樣子，碧眼銀戎心底驀然一陣抽痛。

從前的自己，傷心時對著赤麟也是這般模樣么？

碧眼銀戎心思恍惚，他出口本是真心，并沒有真的責怪白帝。他其實后來對白帝氣極，是星痕找到他對他解釋。星痕說那日白帝會出刀，是因為場面混亂的時候，白帝看到一個長老對他做出了一個格殺的手勢。白帝還年輕，也沒有見過什么大的亂子，那種場面下很容易就被長老誤導，才會失手對赤麟出刀。

這個時候星痕走進屋，端著一碗熱水：“若是三哥不想喝藥，喝點水也好。”星痕讓白帝退開一些，皺著眉頭望著銀戎開口，“二哥的行刑時間和地點已經確定，明日卯時在祭臺。就算你不是為了自己，也要好好休息。”

星痕這時候的確是他們之中最冷靜的一個，言語間卻也帶著不能扭轉的執拗，他將水往前送了送。

碧眼銀戎聽他的話，眉心一動，將整碗水都喝了下去。

碧眼銀戎好像做了一個夢，夢里面一片漆黑，黑沉沉的看不到邊際。他心中疑惑，走了兩步，卻看到前方出現了一個熟悉影子。赤色的發，墨色的衣裳，外衫的袖口衣擺還繡著精致的赤紅色紋理。那個人筆挺的站著，手背在身后，英俊又挺拔，一眼就認出那是赤麟。

依稀夢里他們的關系還好得很，自己很親密的走過去，摸摸赤麟暗紅色的頭發，將人抱在懷里。

溫和沉實的感覺令他心頭稍安，赤麟在他懷中開口說，我喜歡你。

碧眼銀戎幸福的闔上眼，溫柔回應，嗯，我也……喜歡你。

懷抱中一陣濕濕的溫熱，他再次張開眼，自己手中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多出了一把刀，正插在赤麟的心口。碧眼銀戎慌了神，想要去扶他，查看他的傷勢，卻看到赤麟從容微笑，好像是沒有痛覺一樣，碧眼銀戎，你總是在溫存甜蜜的時候不自覺的給我一刀，這次也是一樣。

……，銀戎傻傻沉默，僵硬著搖頭。

——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副傷了人之后還無辜的樣子。

疼……那種將整顆心挖出來一樣的疼痛。

睡得昏昏沉沉，卻在一瞬間驀然驚醒，身上好端端的，傷口經過處理也沒有太大的痛覺。

——然而夢里卻如此真實。

眼前是明晃晃的光線，還有坐在床邊的紫芒星痕。他揉了揉眉心，隨口問道：“……現在什么時辰了？”

“第二日午時。”紫芒星痕淡淡回答。

“……我怎么睡了那么久？！星痕你為何不喊醒我？還有白帝……”

碧眼銀戎先是一愣，繼而蹙緊眉頭就翻身下床。

已經午時了！赤麟行刑的時間應該是卯時……他怎么會睡過這么重要的事情！顧不得身上還是單薄的內衫，碧眼銀戎金色的頭發落了滿肩，整個人沒有一絲風度可言，下地的時候只覺得雙腳軟了一下，繼而踉踉蹌蹌被一只手死死拉著。

碧眼銀戎驀然間明白了什么：“那碗水……”

“紫芒星痕你——”

“抱歉。”星痕垂著眼睛，他的手緊緊拉著碧眼銀戎的手臂，薄唇抿成一條線，眉心也是皺著的。他猶豫了一下，然后認真望著碧眼銀戎，開口說，“我不能讓你去。”

——“我私自去看過二哥了。”

——“我答應過他，一定要阻止你。”

星痕答應過赤麟……

腦中一陣空白，短暫的恍惚之后，那個名字再一次狠狠刺進心里……

熾焰赤麟，哈，你真的忍心做得這么絕，就連你受刑也不想要我看見么。碧眼銀戎咬著嘴唇，壓著心里痛意，卻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歡喜。赤麟這么做，是不是代表他心里還是在意自己的？天牢里說出的話那么狠毒那么決絕，其實他的二哥，還是一個溫柔的人。

溫柔到，有些可恨。

“星痕，你放手。”碧眼銀戎瞧著紫芒星痕，輕輕開口。

皇胤自從赤麟被關押之后就將自己關在御天神殿，任何人也不見，任何話也不聽。碧眼銀戎幾次想要去解釋都被強硬的擋在門外，守在御天神殿的守衛都是天尊的心腹，他們除了皇胤不會接受任何命令，也不愿意傳話。碧眼銀戎心里焦急，他又傷勢沉重，經不起那么長時間的拉扯拖磨，體力很快就不支。星痕和白帝還沒有正式成為成年龍，不夠說話的資格，也見不到兄長。

后來守衛將皇胤的原話傳給了銀戎，天尊說：“一個已經夠了。”

或許皇胤已經知道銀戎也有一些牽扯進去，但是親手將處罰加諸在自己兄弟身上，這樣的痛苦做兄長的忍受一次已經太多。

赤麟已經認罪，并且懲罰令已下不可更改，他真的不想再讓碧眼銀戎也一起受苦。他的這些弟弟，都是血氣方剛，說是成年了，其實都不懂事不聽話。成日里沒聽他們多講什么兄友弟恭的話，這個時候出事了，有罪了，一個一個站住來，還傻傻說自己也有責任。懲罰一個他已經很難過了，現在還嫌事情鬧得不夠大，兄長不夠頭疼么？

最后，碧眼銀戎還是什么都沒能說出來。

他答應過赤麟，會保護他，現在都成了笑話。

說什么保護，明明是自己親手給了他一刀，把他推到這一步，現在就連和他一起承擔都做不到——就連說出真相的機會也沒有。

“這個罪原本就是我與赤麟一起犯下的。我沒有實現我的承諾，現在就連看一看他，你也要阻止我？如果到現在我還能袖手旁觀置之不理，我不會原諒我自己，星痕你，也不會心安吧。”

紫芒星痕的手松了松，碧眼銀戎抬著下巴，認真望著他：“如果你是為了赤麟，就讓我走。”

星痕咬了咬嘴唇，沉默了一下之后終于低聲說：“……三哥，我帶你去。”

……二哥，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