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戎一手拉著星痕一手拉著白帝，身邊還站著皇胤。到了白帝的宮門口，銀戎好言好語將白帝先行哄了進去，在皇胤的眼色下將星痕帶去了議事的偏殿。

星痕想著興許天尊和三哥就要問他關于這次天牢的事，手在銀戎的手心里縮了縮，沒能成功縮出去，只得默默跟著兩個兄長，想起還躺在床上的赤麟，星痕更覺得心里一陣酸澀，小臉繃得緊緊的。

“星痕，你怎么會落到那重犯手里的？”皇胤肅聲問，銀戎不像他那般嚴肅，神色也不見輕松。

原本大哥和三哥在印象里都是極為和善的人，看兩人面色都不好看，星痕被嚇得往后退了一小步，低著頭捏著衣角，才開始斷斷續續的說：“我原本是想到天牢去送核桃給二哥吃的……誰知道二哥還沒有到，我就央著門口的獄卒放我先進去……”

“天牢是上天界禁地，沒有天尊的手諭任何人不得進入，現在這獄卒膽子也太大了些。”銀戎冷著聲音，完全沒有了素日里溫潤君子的模樣。

星痕還是第一次瞧見銀戎這么兇這么生氣，往皇胤身后躲了躲，又被銀戎拉出來。他接著說：“我原本是在柵欄外等著的，一個獄卒就在不遠處看著我，誰知只覺得身上一冷，身體已經不由自主朝著牢門飛過去，被那人擒住了，他力氣真大，惡狠狠的要那個獄卒把鑰匙丟過去……”

后面的事情不用星痕多說皇胤和銀戎已經猜到多半，皇胤聽過星痕的敘說半晌都沒有說什么，星痕見天尊和三哥都不說話，當他們是真的生氣了，皺起臉來硬是忍著沒哭：“大哥……三哥，我知錯了……我真的不是有意害二哥受傷的，不管你們怎么罰我都不怕……”

皇胤輕輕嘆了口氣，摸摸星痕的頭讓他不要擔心，吩咐一個宮人進來拉著他先回宮去。看著星痕走后皇胤則是重重出了一口氣，原本糾結的眉頭皺的更深。星痕怎么說都還是孩子，又是御天龍族的皇子，出了這種事情頂多也是關幾天禁閉罰一罰就過去了，但是這件事最嚴重的后果還是火災佛獄的要犯逃獄，這個案子負責的畢竟是赤麟，監管不力這樣的罪名定然少不了，搞不好還會加上“連累四皇子”這一條。

長老們都不怎么看好赤麟，對他成見已深，如今出了禍事更是不肯放過了。只怕不是幽閉便是貶謫，甚至還會有刑罰加身。赤麟還傷著，長老們又是說一不二，怎么可能挨得住？

“……天尊。”銀戎看他心事重重，放低了聲音道，“我知道你擔心二哥，只是你可曾想過其中的蹊蹺？押入天牢之中的重犯都是喂過化功散保證武功盡失的，怎么可能隔著柵欄就輕易的擒到星痕？這其中緣由，恐怕沒有那么簡單。”

見皇胤變色，銀戎又繼續說：“若是這次沒有星痕，將來也未必沒有契機，既然這要犯武功未失那逃走便是早晚的事。我懷疑這是火宅故意設下的計謀，上天界連同二哥都被騙了。”銀戎說著說著面露疑惑，“只是什么人能在服下化功散之后還有那個實力？而明眼人在人質的選擇上，年幼稚嫩的星痕遠比已經成年心思深沉的二哥要好控制的多，怎么又答應了輕易交換身份的事？”

皇胤聽銀戎一番分析也清醒了些，正要回話，這時一個宮人走進來行禮道：“天尊，長老們來議事了……”

幾位長老幾乎一致提出嚴懲赤麟，口里不住的說著“叛龍終究是叛龍”這樣的話，一個勁的搖頭嘆氣。

皇胤雖然是天尊，但長老終究是德高望重的老臣，三言五語就被壓著翻不過身，聽他們口中將赤麟說得一無是處，口口聲聲都是罪人叛逆的，終究是自己的弟弟，皇胤皺了皺眉，提高了聲調：“無論如何這件事審過再算，現在提出的任何懲罰都不能作數！”

“天尊——”

“我說過先提審赤麟，將一切來龍去脈理清，所有懲處之后再議。”

——“赤麟縱然有錯，我們也不可妄下定論！不要忘了他是御天龍族的二皇子！”

他聲音露出厲色，縱然是長老也不得不退一步。約定三日之后赤麟傷勢稍好，再做定奪。

回去宮殿的路上，碧眼銀戎情不自禁繞到熾焰赤麟的宮門前。在白玉石階之下望著那色澤如流火一般的房子在黑夜里冷冷清清，他往前又走了幾步，隱約看到赤麟的房門口似乎有燈亮著。

碧眼銀戎輕手輕腳的走過去，敲了三聲門：“……二哥，你歇息下了么？”

回應他的是熄掉的燭火，透過門扉看到的那一絲亮光也消失，里面傳來赤麟疲憊的聲音：“嗯。”只是輕輕的一聲，銀戎幾乎聽不到。

想了想，又堅決的敲了三聲門，銀戎的口氣還是彬彬有禮的：“我只是進去看一眼，絕不打擾二哥休息。”

赤麟窩在床上，耳朵里聽著篤定的敲門聲和銀戎不慌不忙的聲音，卻一點也不想見他。其實他的傷口沒有什么大礙了，只是有些隱隱作痛而已，但是就算是再難過，他也不想任何人接近他看到他的弱點他的痛處。這樣的自我保護手段，已經成了習慣了。

銀戎見長久沒有回應，還要再敲，門內低低回應了一聲，終究是松了口：“……進來吧。”

松了口氣，碧眼銀戎這才輕輕推門而入，借著月光看著床上躺著一條人影。蠟燭已經熄滅，銀戎重新取了一根新的點燃，幽微的燭燈映著一邊的赤麟，他的臉一半在陰影里，暗紅色的頭發柔順的垂在肩頭，不似白日里筆直筆直的貼在后背上，顯得硬邦邦的。

“二哥……”銀戎張了張口，又不知道怎么說。噓寒問暖的話已經說了很多遍，看赤麟的臉色，傷勢應該是好了些。碧眼銀戎決定說一些有用的話：“今天長老們來找過天尊了。”

——“三日后，對你的失職之罪進行公審。”

“長老們應該是建議重重罰我，決不可繼續對罪龍姑息吧。”赤麟嘴角彎了彎，銀戎看著他笑，心中極苦。又見他口出此言，知道他心中不平，明明是一母同胞，他與天尊偏偏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就算是放在所有的兄弟之間，赤麟所承受的壓力只怕也是最大的。

“你不要多想，到時候照實說就好。錯并不全在你，長老們也不能把你怎么樣。”銀戎上前去，握了他的手，只覺得手心冰涼，好像是出汗了。他垂著眼睛，注視著赤麟暗紅色的里衣，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胸口，“邪天御武那一掌，現在還疼么？”

“無事……”赤麟接口，說了兩個字之后眼神轉為訝異，緊緊盯著銀戎半晌，“果然什么都瞞不過你。”

“能抵擋住詩意天城的化功散，能夠在天牢里輕易擒住星痕威脅獄卒逃離，更夠在你我聯手之下還毫不遜色，這樣的人選，火宅佛獄之內我只能想到邪天御武。”銀戎的聲音非常平靜，就連同詢問也是一樣的，“可是為什么那日他會輕易被我們擒住？又為什么答應讓你去交換星痕降低自己的勝算？……還有，他那一掌，距離你的心脈只有一寸……”

——“是真的慌亂中沒有拍中，還是……”

碧眼銀戎沒有說下去，觸手之人的溫度好像更冷了，赤麟的眸子里一片黑暗，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有插口，只是道：“你想問什么？”

“你和邪天御武，到底有沒有什么？你到底，有沒有背叛上天界？”碧眼銀戎盯著熾焰赤麟的眼睛，碧綠色湖水一般的眼睛和暗赤色如火一般的紅眸相遇，赤麟眼中平靜無波。碧眼銀戎咬了咬嘴唇，突然之間有些懊惱。

他不應該懷疑赤麟的……

“抱歉。”銀戎放下他的手，站起來又仔細幫他掖好床尾的被角，“二哥你……好生休息。”

他轉頭去推門，赤麟的聲音從背后低聲傳過來：“我若是說沒有，你信不信？”

“我自然相信你——從小到大，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你。”

沒有多言，碧眼銀戎推門而出，從頭到尾，他的動作每一分都很穩妥，手不抖聲不慌，沒有一絲紊亂。

三日之后下起了大雨。

公審的地址在御天神殿，天尊皇胤坐在大殿之上，兩側各坐著兩名長老。銀戎和白帝站在一邊旁聽，而涉及到案犯逃跑的赤麟和星痕則是跪在大殿中央。

長老們木然的望著臺下的赤麟，好像看著什么臟東西一般開口公式化的詢問：“那日天牢之內火宅佛獄重犯逃走，熾焰赤麟，你可知你罪在何處？”

“長老……你們如此與事先定罪有何差異，總要先聽過來龍去脈……”銀戎聽到他們開口如此詢問，便知在他們心中赤麟之罪已經坐實，所謂公審查清不過是走個過場，最好赤麟現在就不要辯駁乖乖俯首認罪。

“請三殿下不要插口。”其中一位長老捧著詩意天城厚厚的刑法典，冷漠的看了碧眼銀戎一眼。

方才只是情急之下，此時銀戎也意識到自己貿然開口大大不妥，天尊還未發話，何時又輪到他開口？只是……看赤麟如此受到委屈，他心里實在放不下。碧眼銀戎垂下眼睛，將視線轉到大殿的中央，赤麟和星痕正跪著。赤麟目不斜視，一臉坦然，也沒有因為他剛才的插口怎么變色，星痕在他身邊有些害怕，一直低著頭不怎么說話，手臂垂著不自覺去絞赤麟的衣角。

赤麟看了這個小弟一眼，默默嘆了口氣，不做聲的在寬大的袖子里將他的手握緊，捏了捏以示安慰。

“赤麟……”皇胤動了動嘴唇，誰知還未來得及多說，便被長老們瞪了回去。

大殿中一片沉寂，再沒人出口去觸長老們的逆鱗，所有人都等著赤麟的回答，只有外面的雨聲淅淅瀝瀝不停。

“熾焰赤麟知罪。”

隔了一會兒，才聽到一個清朗的聲音，一字一句清晰回話。

他的聲音在大殿里，蓋過了外面的滂沱大雨，分外清楚。

“是我督管不力，才壞了天牢的規矩。星痕是用了我的名號才進了天牢，所以四皇子被擒差點喪命是我的責任。連累手足，此為罪一。重犯關入天牢，本應嚴加看管，我縱容手下并且監察不嚴，使犯人仍有還手逃跑的實力。疏忽大意，此為罪二。與他周旋我本能近身將其制服，豈料失察反被偷襲，致使犯人逃走，令皇城乃至整個詩意天城都受到危害。放走要犯，此為罪三。”

他說得有條不紊頭頭是道，不管是不是自己的責任三七五八的都往自己身上攬，倒是幫星痕洗了個干干凈凈。長老們都露出“果然不出我所料”的那種神態，銀戎皺著眉，先是瞪著赤麟，繼而又望著皇胤，希望大哥能站出來給赤麟一個機會。皇胤咬著牙心里重重嘆息著這個不識好歹只會推自己進火坑的小弟，就想著張口說話，誰知殿下的星痕卻突然小聲開了口。

“不是這樣的……明明是我借了大哥……”剛剛提出皇胤的名字，一位長老便把手中捧著的刑法典籍重重一合，硬生生打斷了星痕的話。星痕雖小，也知道長老是惹不得的，但不知從哪里冒出的勇氣執拗的繼續說著，“二哥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是二哥救了我，他還……”

“住口！”這次打斷星痕的是赤麟，他黑著臉，“長老沒有問你話，誰準你回答的？！”他口氣嚴厲，罵得星痕一陣委屈，雖是知道二哥是在護著自己，可眼睜睜見他為了保護自己攬下一切罪責，星痕的眼眶就紅了，喉嚨里好像是進了棉花，哭不出來又咽不下眼淚。

最后長老們一致望著天尊，齊齊下拜：“熾焰赤麟已經認罪，請天尊定奪。”

天空中響過一道悶雷，繼而起了大風。

“赤麟你——”皇胤沒有理會跪著的四位長老，而是一下從寶座上站了起來。他的白衣被穿堂而過的風高高卷起，白發飛揚，袖子里灌滿了風。他盯著地下跪著的兄弟，不知是惜是怒，但看赤麟眼神堅決也望著他，決計是不改主意了。

“二哥。”

銀戎也按耐不住，他往前走了一步。

熾焰赤麟這個時候更加清晰的開口：“熾焰赤麟知罪，請天尊處置。”

碧眼銀戎生生往后退了退。

最后赤麟因為督管不力而放走上天界要犯，被判處鞭刑二百，禁閉三個月。

碧眼銀戎眼睜睜看著他被帶出門，突然之間就轉身走了出去。他的衣袍翩飛，衣衫之上綴著的白羽好像隨時會紛飛而起，碧眼銀戎的眼睛閃著幽幽的綠色，完全無視了在場的眾人。他脊背挺得僵直，周遭散發出濃烈的殺意，震得竟沒有一個人敢出聲攔他，就連一貫喜歡賴著他的白帝也不敢出聲。

好像是原本青澀還帶些軟糯的少年突然之間長成，渾身散發出的堅決和凌厲令人不敢逼視。

皇胤看著銀戎那雙綠得發亮的眼睛，突然想起銀戎也要到了成年開眼之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