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麟天還未亮便睜開眼，邊境每日都要天不亮就起床巡邏，一直忙到深夜，又要防范著敵人隨時襲擊，久而久之他便睡的很淺，現(xiàn)在也是遵循習(xí)慣早早就醒了。

洗漱完畢之后天際還是蒙蒙的一層灰色，才隱隱透出些光來，赤麟推開門負(fù)手四處走走，路過碧眼銀戎的殿前卻發(fā)現(xiàn)門開著。朝里面望了望，看見碧眼銀戎正在練刀。他體態(tài)修長身材高挑，舉手投足都透出些瀟灑俊逸的味道來，舞起刀來也是行云流水身法輕盈，長刀隨著手臂的揮舞凜凜生輝，頗有一番味道。

赤麟也不打擾他，就站在門口默默的看，直到碧眼銀戎收了刀，轉(zhuǎn)過的那張臉還帶了些汗水，他眼角含笑上前去拉赤麟，有些自責(zé)道：“二哥來了怎么也不說一聲，我竟然也沒有發(fā)現(xiàn)。”

“看你練得用功，不好打擾。”赤麟嘴唇微微揚(yáng)了揚(yáng)，露出的微笑十分標(biāo)準(zhǔn)，清清淡淡的像是一杯茶，“你的刀法輕盈卻又不失有力，來日必然能有一番造詣。”

“二哥你又在夸我了。”他從一邊的宮人手中接過汗巾，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又將刀收起重新握了折扇在手中：“早飯的時間差不多到了，天尊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在等了。”

又重新執(zhí)起赤麟的手：“走吧。”

赤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碧眼銀戎的指尖因為剛剛活動過有些滾燙，他裝作整理袖角不著痕跡的掙脫出來，點了點頭：“好。”

銀戎好像并沒有看出他的有意，臉上也沒有什么變化，還是盈盈的笑意好看，像是在打趣一樣的：“二哥可要跟緊我，莫要再迷路了。”赤麟臉色有些發(fā)紅，銀戎想大約還是因為昨晚的事，不動聲色的避開尷尬，“走啦。”

像這樣五兄弟聚在一起像尋常人家一樣吃早飯是天尊皇胤肖想了很久的場景，因為他自己公務(wù)繁忙，赤麟遠(yuǎn)在邊境，星痕和白帝都還小喜歡賴床，銀戎雖然空閑但也習(xí)慣在自己殿里用罷之后再來幫他的忙，所以現(xiàn)在看到四個弟弟能坐在一起天尊皇胤感動不止只差痛哭流涕了。

銀戎拉著赤麟剛進(jìn)門被白帝纏住了，嚷嚷著星痕搶他的糯米糖糕，扁著嘴不高興。銀戎蹲下身把白帝抱起來，掐掐他的臉蛋朝著飯桌走過去，柔聲安慰：“三哥去批評星痕。”

星痕端著盤子，里面盛著滿滿的糖糕，卻獻(xiàn)寶一樣跑到赤麟跟前，黏糊糊的湊上去：“糯米糖糕星痕最喜歡。甜，二哥吃。”

白帝見狀也停止了鬧騰，腦袋埋進(jìn)銀戎的頸窩，有些不好意思。銀戎撲哧一聲笑出來，將白帝放下，彎腰戳了戳星痕肉乎乎的小臉：“星痕倒是懂事了。”

赤麟微微皺了皺眉，其實他并不怎么習(xí)慣甜膩膩的食物。記得原先在皇城的時候自己好像也是很喜歡吃甜食的，只是到了邊境日日清湯寡水時間久了也習(xí)慣了，糖糕這樣的甜點已經(jīng)許久不曾入口。捻起一塊放入口中咬了一口，甜甜的糖味混合著糯米清香的味道蔓延開來，唇齒之間都是香的：“很甜。”

星痕被夸了，更是殷勤的將盤子舉高，白帝也想吃，但是他還沒有星痕的個子高，跳啊跳的夠不到。

“咦？真有這么甜？我嘗嘗看。”一邊的銀戎好像也饞了，直接從赤麟手中接過那半截糖糕直接一口解決掉，好像是真的細(xì)細(xì)品味了一番，笑瞇瞇的夸獎：“真的很好吃，星痕真是聽話懂事，有什么好吃的都想著兄長。”

小星痕縱然不太擅長撒嬌賣萌，但被兄長這樣夸獎，小孩子的臉上還是忍不住破格甜甜微笑起來，像極了糯米糖糕。

赤麟被銀戎的舉動弄得有些迷惑，雖然說在邊境也經(jīng)常會和下屬用同一個海碗滿上酒來喝，但是銀戎這樣生活上檢點高貴，一絲不茍的人怎么也不像是會和別人共享一塊糖糕。

碧眼銀戎好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無辜指了指星痕：“星痕搶來那么多可都是送你的，我怎么敢從他那里拿。”撇了撇嘴，這種小孩子撒嬌用的爛表情被銀戎做起來竟然毫無違和，反倒襯得眼前人溫潤沉靜中透出幾分靈動，“二哥不會這么小氣吧？”

“……不會。”

赤麟偏過臉，看到白帝在一邊露出空虛寂寞冷的表情，赤麟從盤子里取出幾塊糕點，將白帝的小手塞得滿滿的，白帝一邊嚷嚷著二哥真好，一邊心滿意足的蹭回桌邊去。

兄友弟恭的美好場面啊，皇胤感動的淚流滿面，喚他們幾個人坐回來，不住的給赤麟夾菜：“邊境的菜色不比皇城，委屈了你這么多年，如今一定要補(bǔ)回來。以后……”

看皇胤一臉又是期待又是感動又是憐愛又是愧疚的，赤麟對大哥泛濫的兄弟愛有些抵擋不住，點點頭很有禮貌道：“多謝天尊。”

“我還是更喜歡你叫我大哥。”皇胤悶悶的，赤麟碗里已經(jīng)堆成了小山再也放不下才停了手，輕聲道，“赤麟你這次能回來，大哥不知有多歡喜。”

“嗯，大哥。”

赤麟默默扒著碗里的菜，久違的兄弟之間的溫情瞬間將他包圍，那一刻從前所受的種種都煙消云散。他想著能回來就好，不管能夠停留多久，此時此刻有大哥和弟弟們圍繞著他總歸是幸福的。如此想著便覺得眼睛有些酸澀，銀戎在一邊將他的神色變化都看在眼里。

赤麟沉默的時候眉頭總是皺著，好像打著結(jié)。他這個兄長做事情總是有條不紊沉穩(wěn)非常，就算是吃菜動作也無可挑剔，赤麟將眼睛垂得低低的，從側(cè)面看去只能瞧見那張臉，線條棱角分明，就算是安靜著，也不帶半分矯揉做作的味道，這樣想著，便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二哥這次回來就不會走了對不對？”白帝填飽了點心開始找肉吃，盤子里裝著小半條魚，銀戎正幫他挑出魚刺。白帝這么一問，星痕也從飯碗里露出了臉，期待的眼神直投向皇胤。

原先二哥離開是長老們的意思，當(dāng)時大哥只是皇太子，雖然有地位但說出的話分量總抵不過長老們?nèi)宄扇旱恼f教，現(xiàn)在大哥已經(jīng)繼承了龍主的位置，地位尊貴今非昔比，肯定能留得住二哥的。

“哈哈哈哈，那是當(dāng)然。赤麟，既然回來了就好好住下去，除了我兄弟之中便是你最長，日后很多事情可能還需要你操心。”

“是啊，星痕和白帝肯定也舍不得你。”銀戎認(rèn)真道，“我也不希望二哥再離開，讓我們兄弟分離。”

赤麟點了點頭，捧著碗的手緊了緊：“大哥，我等等，想去看看父皇和母妃……”

天尊皇胤先是一愣，然后低聲道：“是應(yīng)該的。”

龍主和龍后故去的時候熾焰赤麟還在邊境，當(dāng)時正好火宅佛獄發(fā)兵侵犯，邊境的安危是一等一的大事，他一直負(fù)責(zé)著邊境的軍隊，領(lǐng)兵御敵，戰(zhàn)事吃緊根本無暇分身回不去天城。長老們傳來天城的諭旨向他道明了龍主性命垂危之事，字里行間卻也沒有讓他回去的意思。后來再次接到皇城的來信是天尊的親筆，信里他才知道龍主已經(jīng)過世良久，母妃也在那天隨著父皇去了。

所有的一切他知道的很遲，想做什么都是于事無補(bǔ)。

……或許他真是不祥之龍，才會到死都沒能見到父母最后一面。

龍主和龍后被安葬在天城外很遠(yuǎn)的皇陵里，牌位在皇城內(nèi)的長生殿供奉。獨自走到殿外，白玉砌成的宮殿散發(fā)著清冷的氣息，沒有一絲溫度，赤麟踟躕良久，最終都沒有去，而是在殿外堅硬的玉質(zhì)地面上直挺挺跪了下來。

他不知道他的父皇和母妃是不是準(zhǔn)自己去看看他們，只是哀痛和壓力好像死死掐著他的脖子，根本喘不過氣。他低著頭瞧著地面上映出自己的影子，眼睛越發(fā)模糊，最后干脆闔上了。

銀戎遠(yuǎn)遠(yuǎn)望著他不敢進(jìn)殿，最后卻在殿外跪著，一陣心疼想過去扶，卻生生住了腳。隔著遠(yuǎn)遠(yuǎn)的只看到二哥一直沒什么動作，頭低得很低，肩膀微顫，卻不知道是不是哭了。

其實赤麟之所以能夠回去其實也是龍主在臨終前的授意，雖然是六爪的異類，但不管怎么說都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親眼見他自小到大受了那么多苦，到現(xiàn)在也沒法回來和家人團(tuán)聚也是心疼的。他一肩擔(dān)負(fù)的總是整個上天界的安危，事事也以家族為先，這樣習(xí)慣了，反倒最委屈自己的孩子。

龍主和龍后駕崩的日子皇胤在信里只字未提，想刻意隱瞞，但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只要不是秘密就總有公開的一天，不知道赤麟在邊境忙著打仗怎么還能聽到這些。

那一日，正是他五百歲的生辰。

五百歲正是龍族正式成熟的時候，原本一人在戰(zhàn)火之中默默度過這個重要的日子已經(jīng)非常孤單，之后知道自己的生辰竟然是父母與世長辭的日子更不知道心里多難受多自責(zé)，原本還覺得擔(dān)著不祥之征這個罪名很是委屈，那時候竟然開始相信自己真的就是一個兇兆了。

碧眼銀戎想，真的沒有人怨他的，他又何必非要這么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