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焰赤麟和碧眼銀戎都禁不住神色一變,楔子這個名字不止是他們,只怕四魌界之內(nèi)也沒有不知道的。
文采非常卻又有些肆意妄為,不愿被規(guī)矩束縛于方圓。他出身慈光之塔,曾經(jīng)寫過的許多作品還在四魌界流傳一時,成為最為人所稱道的作家。但不知是太自負還是太任性,后來卻因為出了禁書被慈光之塔列入了通緝名單,書中也曾涉及上天界的一些秘辛,因此上天界也在追捕他。
同時還聽說好像四魌界內(nèi)各境他都得罪了一遍,只是殺戮碎島和火宅佛獄還沒有來得及表態(tài)……這樣逆風(fēng)而行偏與人作對還無懼無畏的文人還是頭一個,而聽楔子自我解釋這次純粹是因為沒錢喝茶就隨便寫了本醫(yī)書拿去賣錢救急,結(jié)果還被抓了個正著。
身為通緝犯還這么不知死活的往槍口上撞高調(diào)公布自己的身份,就這么想進上天界的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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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見他們不說話,喝光了碗里的茶水,不慌不忙:“二位恩人不做下自我介紹?”
銀戎還未來得及答話,赤麟?yún)s瞧著楔子沒有回答的意思。楔子看赤麟那副冷然的模樣,也不好意思繼續(xù)厚臉皮下去,彎腰對著他們施了一禮:“咳,見過二位殿下。”
赤麟看了他一眼:“既然知道我們的身份,就不怕上天界向你敞開的牢門?”
楔子用扇子遮了半張臉,神色從容閑定,不見一絲慌張:“二位出了皇城來到這市井之中肯定有要事要辦,楔子雖然是一介文人,也愿意一盡綿薄之力。”見赤麟和銀戎面有猶豫,又低聲補充了一句,“火宅佛獄的人已經(jīng)潛入天城,楔子雖然人微力薄,總有些小聰明能用得上。”
楔子的意義不僅僅是一個文人,他的腦子里裝了多少東西心機有多深沉沒人能夠測得出來,雖然公布了自己的身份,楔子的真正面目卻好像還是蒙著一層神秘的面紗,令人無法猜度。比如說關(guān)于他此行的目的,他能力的深淺,他盡力的誠意。楔子這種人物本就招人掐,游弋于四境的邊緣萬事不管才比較安全,又何必將自己卷入風(fēng)波之中,原本就在風(fēng)口浪尖,又何苦故意引火燒身?
“你何故助我們,又憑什么讓我們相信你?”銀戎瞇起眼睛,依舊存著幾分懷疑,認為楔子不可盡信。火宅佛獄的奸細潛入天城之時一直被封鎖的很好,楔子能夠得知,甚至連同今日與他的相識都好像在文人的計算當(dāng)中,他和赤麟都不得不承認楔子消息之靈通。
他到底知道多少秘密?
“相信不相信楔子不會勉強。”文人笑起來的時候眼角彎彎的無比真誠,更顯得俊美清秀,“若是有需要,楔子會隨時相助。”
并未打算多留,也不打算等赤麟和銀戎的決定,楔子又喝光了一碗茶水,搖著扇子從容離去,仿佛他只是為了過來說一番話喝一壺茶。
“二哥。”碧眼銀戎望著文人離去的的背影問,“這個楔子……能信么?”
赤麟略微沉吟,只道不可盡信。銀戎畢竟還是少年,遇到事情還是要依賴他這個哥哥主張,他對銀戎略略安慰一番:“楔子之事不要多想。我們當(dāng)前的首要任務(wù)是調(diào)查火宅佛獄之事,不妨靜觀其變。楔子那邊,用到之時方有定論。”
銀戎聽話的點了點頭,支著下巴乖巧笑道:“二哥可曾嘗過尋常百姓家的點心?雖比不得皇城里的精致好看,但是味道很好呢。”
赤麟被他孩子氣的模樣逗得有些好笑,臉上不覺帶了些寵溺,略是埋怨的:“你也不是小孩子了,還想著怎么吃怎么玩呢。”
說完之后自己也不覺一怔,他為人處事一向都小心翼翼,將自己的心思藏得很深,自從銀戎百歲生辰那日不小心露出了六爪惹出一番風(fēng)波后,更是將自己隱藏的徹底,從不輕易將真感情示人,方才那番話在他看來已經(jīng)算是極為親昵了。
銀戎沒有察覺出他的異樣,只是低低道:“我只是很懷念小時候被二哥照顧的日子,若是沒有那日……”他停頓了一下,避開了可能令赤麟難堪的部分,“你離開天城那么多年不回來,我們或許也不至于如此生疏,我都感覺得到二哥你在嫌棄我了。”
“你多想了。”赤麟打斷他,澀聲解釋,“你……你總歸是我的弟弟。”
銀戎先是一喜,繼而又是一陣失落。歡喜的是赤麟坦言并未疏遠他,雖然他還是感覺那個心思深沉的二哥距離他極遠。只是即使赤麟是一時敷衍,也令他動容的,他需要的只是時間。
“二哥都這么說了,那就走吧。”他站起身拉了赤麟的手,捏著對方并不柔軟的指尖,“就當(dāng)做陪弟弟走一走,盡一盡兄長的職責(zé)。你那么久沒有陪伴在兄弟身邊,現(xiàn)在也不算遲。”
碧眼銀戎一串動作做得自然而然,赤麟的手握著比小時候更加堅實有力,那時候碧眼銀戎還是一枚小小的團子,爪子也是肉乎乎的,只覺得二哥的手又大又溫暖,拉著有說不出的安全感和親切感。如今長年累月他已經(jīng)長得幾乎和赤麟體型相當(dāng),拉手過去的時候,只覺得那雙手骨節(jié)分明,生著一層硬硬的繭子,銘刻著滄桑的痕跡。
赤麟被他拉著流入市井街頭,春意正好,三月里東風(fēng)和煦桃花盛開,街頭亦是人來人往好不熱鬧。銀戎和赤麟生長在清冷的皇城,鮮少出門,看著這民間的風(fēng)景一時之間也是花了眼睛。尤其是銀戎少年心性,手里拖拽著赤麟,這邊瞧瞧那邊摸摸,他在皇城之內(nèi)總是一副成熟哥哥的模樣,如今卻露出和星痕白帝相似的那分可愛來。
記得從前小小的銀戎也總是喜歡央著自己偷偷帶他出去,那時少年的赤麟已經(jīng)循規(guī)蹈矩一板一眼,不管銀戎怎么懇求都不準。冷著臉拒絕得狠了,銀戎便會一聲不吭坐在一邊,也不纏他也不撒嬌,沉默的樣子格外可憐。這時候赤麟便會心軟的揉一揉他的頭發(fā),將他拉到自己身邊,從懷中取出短笛吹給他聽。小團子聽話的趴在他膝上,曲子當(dāng)中的意境并不能體會得到什么,卻也暗暗認定了那是天下間極好的曲子。
赤麟恍惚中想著,卻突然一股寒意竄上心頭。這種壓抑的感覺從出了茶肆便一直縈繞在周身,好像被人緊緊盯著一樣不自在。他抬眼環(huán)顧四周,卻不見任何可疑之人,就連纏繞著他的陰冷視線也消失不見。赤麟小心翼翼的隱藏著身上散發(fā)出的龍氣,功體到了他這個地步,一般的蝦兵蟹將肯定不是他的對手,能這樣悄無聲息的跟著自己,不隱藏氣息卻也讓他發(fā)現(xiàn)不了,若不是自己的錯覺,那么跟蹤他和銀戎的,必然是一個高手。
但若真是意在監(jiān)視,為什么要暴露行蹤讓自己察覺呢?
“二哥,你怎么了?”
“……沒什么,只是街頭太鬧,不小心分了神。”
“放心。”銀戎用眼神示意安心,手指在他的手心捏了捏讓他不要太過緊張,另一只手舉到他眼前來,“你瞧這個。”他正在一個小雜物攤前,手中拿著一只短笛。那支笛子雖然不是名貴之物,但是做工細膩形態(tài)精巧,觸摸過去手感也舒服自然。
攤前老板見他倆舉止和長相不凡,連忙贊起銀戎的眼光好,道起這笛子的種種好處來。
“你喜歡?”
見到赤麟就要去拿錢袋,銀戎忙按住了他的手:“我有二哥送的一支就夠了,這支笛子是我想要送給二哥的。”他手心將笛身緊了緊,“金玉之物固然尊貴,但是那種東西于我而言唾手可得并不稀奇,反倒這時候能與你一起在這街頭更加珍貴。以二哥的身份,不會將金銀錢財放在眼里,若是我真要送你什么珍奇之物,你也是不肯接受的。”他低低垂著眼睛,嘴角卻勾出一個弧度來。
心里一根細細的弦被銀戎一番話輕輕撥了一下,赤麟望著笛子沈默不語,想對銀戎說話卻也不知如何開口。銀戎瞅著他,碧綠色的眼睛好像是一汪潭水:“小弟用來賄賂二哥的,就看你接不接受了。”
“哈,我若真的嫌棄這禮物太輕了呢?”赤麟故意道。
“那只能怪我看走眼啦。”銀戎攤手,將短笛塞入赤麟手心。
“銀戎,多謝。”赤麟將短笛握在手中細細摩挲,笛身觸手生溫。此時好像有東風(fēng)迎面拂來,分外溫和,赤麟忍不住開口說了半句玩笑,“我欠你一把胡琴,我記下了。”
銀戎倒也不推辭:“那就說好了,來日你可一定要歸還。”
在很久之后的漫長時間,苦境的天刀笑劍鈍都會不由自主的想起當(dāng)年那個青年的一句話。記憶中有人手里握著一支短笛,他想不起那人的相貌,只記得是英挺的眉眼,還含著一絲淡淡的笑意。暗紅色的發(fā)被風(fēng)迎面吹起幾綹來,溫柔異常,他開口講出半句不知是玩笑還是認真——我欠你一把胡琴,我記下了。
笑劍鈍懷中抱著那把琴,正是月上中天,他輕輕拉動弓弦,悠悠揚揚的樂聲靜靜回響在臨山古照,流淌過月光之后又靜靜的消散。笑劍鈍的金發(fā)被月色鍍上一層銀白,碧色的眼睛卻越發(fā)明亮了。胡琴是好友刀無心所贈,說是自己父親所托。那一刻好像有什么畫面從記憶里一閃而過,模模糊糊,猶如吉光片羽,卻又頃刻間消失不見。
笑劍鈍將琴抱得更緊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