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白墨回過身,向樸石行了一個不標準的舉手禮,此時他的神色里也沒有了那種玩世不恭的味道。因為他知道樸石和他說的是實話,對說實話的人,白墨向來都是敬重的,在這都市里,一個人一個月都不見得能說出一句實話,而如果有人選擇把可能一個月才說上一句的實話對白墨說了,白墨認為,那是一種情誼。
“充氣娃娃,跟我走吧,搭七十二路公車就可以到中隊了。”白墨出了門對蕭筱湘說:“聽到?jīng)]?充氣娃娃,這邊來。”他邊說邊招手,可是蕭筱湘卻沒有理會他,徑直走向前,一點搭理他的意思也沒有。
白墨聳了聳肩,心里要說一點不高興也沒有那是假的,怎么說他現(xiàn)在也掛著個三級警監(jiān)呢,蕭筱湘這個掛著一毛二的家伙居然就這么不搭理他,也的確是比較沒有面子的事情了,不過白墨并不是架子很大的人,他也并不太在意,就自行走了出去。
快要走到公車站時,一輛POLO就停在他面前,車窗的玻璃降了下來,里面卻是那冷若冰霜的蕭筱湘:“麻煩你要擺官腔,也等我下午去報告以后再擺,起碼在下午三點以前,我和你并沒有直接隸屬的關(guān)系。”
這時手機響了起來,白墨一看是中隊的號碼,他對樸石、吳建軍或是區(qū)公安局領導是不想搭理就不搭理,但對于中隊里那些普通的交警,他還是不可能不管的,盡管他說“做好份內(nèi)事就行了”,但那他心情不好,實在懶得應酬,可是要他真能忍心不理,也不用連警銜也沒有,穿著便衣自己去查看轄區(qū)的情況了。
“白隊,快回來,大事件啊!”老張那夸張得變調(diào)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大事件啊!我想中隊這么年,估計也沒這么多領導來視察啊!政法委書記都來了!媽媽咪呀,白隊,白老大,你快回來啊!”
“別管他們,讓他們等著,我總不能飛過去吧?我得搭公車,對,公車還沒來呢,公車來了我就坐上去也得一個小時吧?我中午飯還沒吃呢,行了,讓他們等著就是了,啥?你把我的茶葉給他們喝?不行!絕對不行!媽的他們敢喝老子的茶葉,我上紀檢告他們?nèi)ィ∫呀?jīng)喝上了?你給我聽著,誰喝讓誰給我掏錢,一斤一百七十塊呢!行,你不敢說我回去自己說,我回去自己跟他們收錢,就這樣,別管他們,誰有興趣招呼他們就去招呼,沒興趣地就說我叫你們?nèi)ブ登凇S惺抡椅遥瓦@樣,掛了。”
白墨氣鼓鼓地關(guān)了電話,雖說隊里的人之前很少向他匯報過,老張獻殷勤被白墨拒絕后也一直背地說怪話,不過白墨心里還是關(guān)照這些交警的。所以他讓老張他們?nèi)ブ登冢斫庥幸恍┗鶎咏痪潞皖I導打交道的心理。
但白墨的火氣實在有些大,而中隊那邊的電話接收性能也很不錯,在座的領導大約能聽到七八成,尤其白墨說“我上紀檢告他們?nèi)ィ∫呀?jīng)喝上了?你給我聽著,誰喝讓誰給我掏錢,一斤一百七十塊呢!”那是絕對聽得一清二楚。
這下子搞得在座的領導都比較尷尬,唯有還不知道白墨來歷的區(qū)交警大隊大隊長咬牙切齒地尋思等白墨回來了好好教訓一頓。這時政法委洪書記咳了幾聲,笑道:“大家喝茶,沒事,這個白隊長很有清廉古風,喝了茶,我們就得掏錢嘛,這個作風得發(fā)揚,不能弄得一下基層就多吃多占,招待費是一大開支啊同志們,這茶錢,我?guī)ь^給!這茶,喝得舒心。”洪書記算了算掏出八塊錢說:“我合計了一下,這茶葉,啊,大約就這錢,也不能多給,多給那是一種企圖貪便宜,無法得逞之后的報復,對堅持原則的同志一種人格上的污辱啊。來,喝茶。”
那個交警大隊長臉脹著赤紅,幾乎馬上就要滲出血來了,他覺得領導來他這一畝三分地,已經(jīng)是他的光榮,弄得喝口水還要交錢,大隊長感覺簡直就是他的恥辱。如果憤怒可以直接轉(zhuǎn)換成物理傷害的話,估計白墨這時該已被剝皮折骨,銼骨揚塵了。
“這個小魏啊,你是不是安排個車子,看看能不能把白隊長接回來?洪書記這么忙,總不能就這么在這里等著吧?”區(qū)委書記抬腕看了一下表,對區(qū)公安局局長這么說,魏局長還沒回答,洪書記就搖頭說:“小魏啊,這個事你們要檢討。啊?人都來了一個月了,副廳級待遇是什么概念?連交通工具和司機也沒有給配齊,這像話嗎?一個三級警監(jiān)去搭公車行不行?當然行,但這樣有效率嗎?要按規(guī)定來,啊?去吧去吧,派輛車去。我看大隊長也很急,不如就讓大隊長去接白隊長吧。”
“是,是。”魏局長連忙拉著大隊長出了門外,沒等他說話,大隊長就說:“魏局!這叫啥事?我身為大隊長去接一個中隊長?這也太扯蛋了吧?我不去!叫老張去吧!”魏局長苦笑道:“你還真以為,你這大隊長很值錢?你剛沒聽?副廳待遇,三級警監(jiān)啊!也就是說沒有直隸屬關(guān)系,我見了人家都要敬禮!大隊長?行,你不去我自己去。”
大隊長等魏局走到樓梯口才醒悟過來,連接道:“我去我去,魏局,你放心,這個任務我一定能完成好!”
當白墨被從公車上“搶”下來,到了中隊時,白墨仍不時拿眼瞄著那大隊長,心里罵家伙真是害人,你要接我不會先打個電話來?等我都上車給了二塊錢才來,白白浪費了兩塊錢,真是無聊。
很快白墨就到了各位領導在座談的會議室,因為樸石的開導,倒也讓白墨想通了一些,怎么說還算有氣無力地喊了一聲:“報告啊。”不過洪書記并不以為怪,招招手示意白墨快點落座。
“今天到這里,除了突擊檢查一下,啊,還有一個事,就是上午市里面幾個常委碰了頭之后,根據(jù)上面文件精神,結(jié)合國際反恐行動日益高漲,啊,擬定了這個方案,省廳的老首長通了電話之后,也很支持。具體是這樣的……”洪書記翻了一下文件,喝了口茶,念道:“……組織一個應急指揮部,由白墨同志任總指揮,由我任書記,市公安局的王局長任副總指揮,市局李政委任副書記……應急指揮部平時的工作,包括檢查人武部門訓練的情況。應急指揮部在緊急情況下,原則在書記和總指揮簽署同意以后,可以調(diào)動市里處級以下單位配合工作……”
“……文件就念到這里,相關(guān)部門等一下會有派發(fā)的,啊,白墨同志是久經(jīng)考驗的好同志啊,能者多勞,擔子很重啊!白墨同志,以后我們還要一起共事合作,相信有你這么經(jīng)驗豐富,年輕有力的同志任總指揮,我們一定能把反恐,緊急事件等工作,落實到實處!”洪書記說到這里,用力的一揮手,其他在場的人,都紛紛鼓掌。
白墨坐在那里苦笑,反恐?讓他當恐怖份子他倒還有點心得呢!反恐?他剛想說自己不接這擔子,這時洪書記又說:“白墨同志,來,喝茶,這茶錢啊,我?guī)ь^給了,現(xiàn)在這茶我能喝了吧?呵呵,這種作風,很好,很值得提倡……”
接下去洪書記說什么,白墨都沒有聽進去,因為他的心情又變差了,不單是樸石,就是洪書記,也絕對是城府很深的。白墨明白,這帶頭給了茶錢,就是說你要定下章程,沒問題,我給你面子,如果我給了面子,你還不聽招呼,就是你還不給我喝茶,那這事就是你沒道理了!
這時白墨聽到又在說自己的名字,卻是魏局長在發(fā)言:“白墨同志來我們基層代職,我們很歡迎啊,相關(guān)的同志,一定要配合好,工作中,要向來代職的領導同志學習,領導問到什么,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啊……”
白墨這心里和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這倒好,自己想領個閑差,又給架上去,成了代職了。
會后洪書記讓白墨留下,對他說:“走,我?guī)闳ソM織上給你安排的宿舍看一下,不滿意的話我們可以再弄,啊?哈哈,來來,小魏你們不用去了,啊,忙你們的事去,好不好?就這么定了。”
車子開出了中隊部的大門,白墨就開口了:“洪書記,得得,你別說,你聽我說,我們直接點,不要打官腔,我看要不行我回去找一下老頭,我干脆辭職還是啥吧,總之,我這總指揮,無論如何是弄不來的……”
洪書記望著白墨的眼睛,似乎想從里面讀出點什么,也許他找到他要找的東西,也許他放棄了,不再盯著白墨,他轉(zhuǎn)過頭,淡然地說:“一會,到了地方再說吧。放心,我其他的不敢保證,但我保證不會和你打官腔。”
安排給白墨的宿舍,有一百平方出頭,簡單的裝修,簡單的家私,絕對談不是豪華,如同屋里那臺二十一寸傳統(tǒng)電視機一樣,新的,能用,該有的都有,有多好就談不上,絕對值不上幾個錢。
洪書記揮手讓司機和秘書都出去,坐下來對白墨說:“小白啊,我兒子也就比你小幾歲,托大叫你一聲小白可以吧?嗯,行,你想說什么就說吧。”
白墨苦笑道:“你知道我要說什么,我說不好聽的,來當這個中隊長就是養(yǎng)老。我不想折騰,你明白嗎?你的好意我心領。要想弄錢,我不要任何特權(quán),只要你們別給下這個套扯著我,我開間小公司怎么小日子也絕對過得滋潤。反正要給我下個套,那就讓我安安穩(wěn)穩(wěn)干這中隊長好了,如果說我待遇太高,那就降下來,警銜也一樣,你可能覺得我吹牛扮清高吧?或是小孩子說胡話吧?我可以告訴你,真是,我比起那些,到現(xiàn)在生死未卜……”
“不要再說了。我相信你不是扮清高也不是無知。”洪書記干脆地截斷了白墨的話頭,他站了起來,走到陽臺,背對著白墨說:“我承認我有好奇心,但我的級別不足了解你的經(jīng)歷,所以你不要說給我聽,這是很基本的東西。我不想聽,關(guān)鍵在于你的經(jīng)歷,聽了以后不可能會帶給我仕途或工作上的好處,反而只會給我?guī)砺闊D悴灰ξ摇!?
白墨點了點頭,這老狐貍倒真的沒有打官腔,除非他要和那個被弄回來的目標一樣,出賣國家,否則他聽了的確只能是帶來麻煩。白墨也醒悟到,自己的經(jīng)歷,以后還是不要和家里人或朋友說,因為真的會給人帶來麻煩。
洪書記轉(zhuǎn)身走到白墨跟前,盯著他的眼睛,又望了一會,笑了起來:“你的待遇和警銜,是上面定下來的,不是你我可以更改的,盡管我不知道你的經(jīng)歷,但我可以確定,你做過的事,絕對它的價值不會低于組織給你的待遇或警銜,以你這牛脾氣,我想,事實上,你做出的貢獻應該遠高于這個待遇,上面的老頭子一個個精明得很,不可能會發(fā)瘋的。”
“你說你去要求降,也不可能降。”洪書記笑道:“千金買馬骨的故事聽說過吧?所以就是你要求了,也不可能會降的。也許你要問我,失物招領科原來的吳建軍,怎么不那么麻煩?我可以告訴你,第一,他是從一毛一慢慢晉升的;第二,他就算上了三級警監(jiān),他的待遇比他的警銜要低得多。不要問我為什么,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為什么要給你當這個總指揮?因為上面不給理由,我們只能下面自己解決,不然的話你的級別在那里,下面的工作就不好做,這個事實。并且,首先這個應急指揮部,本來就是要搞的,請示了上面領導,也認同你來掛帥,會比原定書生出身的副市長更合適。還有什么要問的沒有?我信守我的諾言,絕不打官腔。”
白墨扁了扁嘴,他完全無語,該問的,沒有問洪書記已經(jīng)為他解答了,說的也的確在理,起碼白墨對恐怖活動總比一個書生出身的副市長強吧?白墨發(fā)生那種無力感,那種不論你武功多高,不論你多能打,總是無能為力的無力感,在這2116年的秋天,又一次浮現(xiàn)。他唯有苦笑地回答出一句電影臺詞:“我服從組織上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