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雨與季憐月飛身掠至蛐蛐身邊,一左一右,挾持住他。
“你們二人作甚?”蛐蛐驚慌地叫起來,“是他自己不小心觸動了機關,與我何干!”
“別再裝模作樣了!”莫小雨扭住他的胳膊,兇狠地瞪著他,“我早該發現的,一切都是你在暗中操縱。”
蛐蛐本在扭動,聞言一頓,隨后越發拼命地掙扎起來,“你亂說!是你們想要求見主人。主人現在不在,我也毫無辦法。”
“不用狡辯了。其實我早有懷疑,只是直到現在才能確定。”莫小雨痛心地望了楊不丹一眼,“楊公子死于石椅之上,說明這張石椅是專為不速之客而設,鬼醫根本不會坐于此處。那么問題來了,此室干凈舒適,明顯是一處常居之所,鬼醫平日又會坐于何處?”
“這間屋里只有這一把石椅,主人當然是坐于此處,根本沒有專為不速之客而設之說。一切都是你在胡思亂想。”見掙脫不開,蛐蛐放棄扭動,據理力爭。
“乍一看,的確如此。這也是楊公子大意的原因。”莫小雨目光如電,向室內掃去,“一間居室里,主人常坐之椅當然不會設有機關。可是這張石椅卻不一般!若是細心查看便會發現,此椅被牢牢固定于地面之上。試想一下,主人常坐之椅豈會無法移動?”
“主人有許多怪癖,就是喜歡這樣的座椅。”蛐蛐眼睛滴溜亂轉,巧舌如簧,“再說了,此室之中只有這一把座椅,主人不坐于此處,又會坐于何處?”
莫小雨冷笑一聲,抬手向擺放雜物的矮幾矮凳指去,“這套矮幾矮凳看似可有可無,尤其是這張矮凳,正常人長坐定會感到不適。然而,在常人眼中的矮凳,對于孩童而言,卻是高度剛好。而這,才是鬼醫真正的座椅。”
“你的意思是,我是鬼醫?”蛐蛐眼中顯露出驚駭之色,“你血口噴人!主人成名已有二十余載,怎可能是我這般的小小孩童?”
“我們會來此地,皆是因你而起。”莫小雨死死盯住他的表情,不肯錯過分毫,“而除你之外,所見之人全為血毒人。血毒人長期服用劇毒之物,時有神智不清,此地神智健全之人,唯你一人。血毒人由鬼醫所制,令人一旦中了血毒,便會內力全失,弱如稚童。因你無法長大,故而制出血毒,欲將所有人變得如你一般孱弱。所以你才是鬼醫!你并不叫蛐蛐,你叫吳去,入墓三分吳去!”
“就算被你知曉了又能如何。”見無可抵賴,蛐蛐聲音變得蒼老陰森,惡狠狠地向楊不丹“啐”了一口,“吃里扒外的東西,沒有了他,我倒要看看你們是否真的都不懼怕血毒。”
血毒!楊不丹是血毒人,現在密室內已是血毒彌散!
莫小雨連忙四下看去。身側,季憐月一語不發地催動內力,輕搖玉扇。藥氣以他為圓心,緩緩向外擴散。近旁的椅車上,丁青山一臉緊張地注視著她。不遠處的路小花正抺著眼淚,與徐紹風一起收斂楊不丹尸身,將其身上的短箭一一拔出。見眾人均無異狀,她方安下心來。看來二師兄的玉扇應能抑制血毒。
轉回頭,她沖蛐蛐亮出指間銀針,邪邪一笑,“既然你的毒對我們無效,那就來試試我的藥對你是否有效吧。”
“且慢且慢!”同一時間,蛐蛐亦發現血毒并未如他所期般生效。望著明晃晃的銀針,他終于氣餒,“你們不是來求醫的嗎?我允你便是。”
莫小雨卻并沒有因此放過他,而是斜睨著他,兇狠追問:“你終于肯承認你就是鬼醫了?”
“是,你猜得沒錯,我就是入墓三分吳去。”蛐蛐一臉挫敗,指著丁青山說道,“既然被你知道了身份,我便答應你將他醫好。”
自從他將楊不丹變為血毒人之后,忽然發現一流高手對于他的研究有著莫大的作用,完全不是尋常百姓可比。武功能臻至一流高手者,無一不是大毅力者。他所研制的血食之藥帶有劇毒,常人服用之后,痛苦難當,往往十不存一。而他發現,楊不丹服用血食之后,可用內力抑制毒性,不僅危害較輕,反而因此武功大漲。所以當他看到莫小雨一行人入城,便想將其一網打盡,以供驅使。不過他本身武力不高,并無能力一舉擒下。于是,他先將其中二人引開,趁機接近留守的弱者,欲先擒住她們,以作要挾。誰知莫小雨異常謹慎,他全無下手之機,只得帶她們來到地宮,欲借楊不丹之手擒拿。豈料季徐二人武功卓絕,不僅擊敗圍攻的血毒人,并迅速追蹤至地宮。更令他氣惱的是,楊不丹與徐紹風比劍之后,竟然惺惺相惜,停手不打。他一計不成再生一計,帶眾人來至密室,最終害死了楊不丹。不過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他的身份卻因此被莫小雨識破。
“你真能將他醫好?”聽他答允醫治,莫小雨眼中閃過一抺喜色。
“那楊不丹便是例證。”見她有求于己,吳去恢復了神氣,指著路小花說道,“不過不能白醫,我要她做我的廚娘,另外還要再加十名侍女。”他常年與血毒人一起,雖不曾服用血食,但嗅覺及痛感退化得厲害,唯有味覺還有所保留。嘗過路小花美味的食物之后,他不由念念在心。
“你做下如此惡毒之事,還敢討價還價?”莫小雨危險地瞇起眼睛。
吳去委屈地縮了縮頭,“無論如何也要給些診資吧。我只要十名侍女,不,只要一名廚娘,但必須是她!不能再侃價了。”
路小花正待開口,丁青山斬釘截鐵地說道:“別說他想要小花,就是他白給我醫,我也不醫。如果要我成為血毒人,我寧愿殘廢一輩子!”
“臭小子,不要說這些年青氣盛之語。你可要想清楚了,當真愿意一輩子躺在床上動彈不得?”
吳去以孩童模樣老氣橫秋地教訓丁青山這位青年,若有不知情者看到,定會滑稽地大笑。然在場眾人卻無一人發笑,季憐月甚至目露欣賞地沖丁青山微微頷首。
“你若不愿,那就不醫。”莫小雨亦目光柔和地望著他,“鬼醫醫不了,大不了咱們去找藥王安笑塵。”
“安笑塵?”一提起藥王這個老對頭,吳去“桀桀”地笑了起來,“據說他去尋什么仙藥,早在三年之前就消聲滅跡,恐怕已在哪個不知名的山野里變成了枯骨。”
“你先管好你自己是否會在此地成為枯骨吧。”莫小雨轉動手腕,銀針刺向吳去的頸上大穴。
這個惡女人真是他的克星!吳去大汗淋漓,“且慢,不想成血毒人我還有其它醫法。……我可以給他換骨!對!換骨!”
“換骨?此話何意?”莫小雨停住動作,眼中起疑。
“對,就是換骨!”吳去擦了擦冷汗,急聲說道,“名醫華佗你可知曉?”
“自是知曉。”莫小雨垂眼玩弄著銀針。華佗醫術近乎于神,剖腹切腸,碗醋除蟲。他還給關羽刮骨療毒,更曾想為曹操開顱取涏。師傅所藏醫典中有一部《華佗枕中灸刺經》,她的天音針便是由此借鑒而來。
吳去忌憚地瞟了一眼她手中銀針,開口說道:“二十年前,我在江湖嶄露頭角,以醫道成名,自取雅號‘入墓三分’。意為,即使病者已入墓三分,我也能將其從鬼門關旁拉回。一日,有位道士找上門來,取出一部古書給我觀看。我驚喜地發現,那書竟然是華佗的《青囊經》。”
“《青囊經》已被焚毀,你之所見必是偽作。”莫小雨不屑地打斷,“藥典有載:華佗被曹操殺害之前曾將所著《青囊經》托付獄吏,希望能夠以此醫救世人。可惜獄吏畏懼曹操不敢收下,華佗憤而將之焚去。”
“當時我也曾這般言道。”吳去微微一笑,“然那道士卻哈哈大笑。他問我,《論語》可是由孔夫子親自著寫成書?”
莫小雨一怔,《論語》并非由孔子親著,而是由其弟子及其再傳弟子編撰而成。難道說,那本《青囊經》亦是如此?
只聽吳去繼續言道:“聽他此言,我憶起華佗有弟子二人,一為廣陵吳普,另為彭城樊阿,此二人繼承了華佗的大部分絕學。我心中起疑,誠懇地向他借閱。道士倒也大方,允我當面觀看。我只翻看數頁,便被吸引得不能自拔,認定此書不可能作偽。書中所言極妙,非醫術大家無法著成,那是所有醫者夢寐以求之書。”
莫小雨半信半疑,“你的意思是,你所看到的《青囊經》雖不是真跡,卻如《論語》一般,由華佗弟子代為撰寫而成?”
吳去道:“那道士未曾明言,我被經書吸引也沒有追問。后來我想,華佗成名頗久,當不是自獄中才開始著書,他的家中或有所留醫經。其兩位弟子都是長壽之人,吳普活至九十余歲,樊阿更是活過百歲。我見到的《青囊經》由他二人整理編撰,倒也說得過去。而且……”
“閑話少說,你將《青囊經》取出給我一觀,便知真偽。”莫小雨再次打斷了他。
正想長篇大論的吳去被噎住,怨惱卻無奈地瞥了她一眼,“那位道士只允我當面觀看,并未將《青囊經》相贈。不過我看到經書上記有一種絕學,斷骨者,可施之以針,配合藥浴,其骨會逐漸生長恢復,甚至更加強壯,便如脫胎換骨一般。我因幼時患病,身體自七歲起就無法長大。得知有此換骨一法后,不由大喜過望。然而經書又言,此換骨之法并未完善,有一大垢病,因那藥浴配方過于霸道,入浴之時會痛入骨髓,就連麻沸散也無法止住,常人根本無法忍受。而且即使換骨成功,仍需隔時浸泡藥浴,否則會令人痛不欲生。”
“經書現于何處?”莫小雨急切地問道。暫且不管有無垢病,這是現時為大哥療傷的最佳之法了。
“有道是,法不輕傳,道不賤賣。無論我許下何等重諾,那道士都不肯將經書傳我。”吳去思及往事不由長長嘆息,“他言道,我之所以身體的成長會在七歲之時夏然而止,乃是劫命所致。若我欲要擺脫劫命,唯有換骨改命一法,否則終此一生也仍是名孩童。現在經書中已有換骨之術,只是尚未完善。如果我能制出使人不感疼痛的藥劑,令換骨之術完美,他便將經書抄錄相贈,并助我換骨改命。我一心想要擺脫這副長不大的身軀,試制藥劑無數,終于制成了令人不知疼痛的藥方。只不過服用過后略有遺癥,人的性情會因此稍有暴躁,神智亦會時有不清。”
“說得那么高雅干嘛,直接說你制成血毒不就得了。”莫小雨不耐煩地瞪他一眼,“那本經書呢?你到底有沒有向道士要來?”
“那本經書么……”吳去眼珠亂轉地朝屏風下方望去。
在屏風下面!莫小雨立時往玉石屏風掠去。
她蹲下身,探臂朝屏風下摸去,果然摸到一個石盒。她欲將石盒拿出,卻發現石盒被緊緊卡住。她使力去拔,石盒似有所動。她剛心中一喜,玉石屏風突然向她砸下。
與此同時,幾名血毒人暴然撲向離其最近的季憐月。季憐月猝不及防,退開數步抽扇格擋。
此時的徐紹風正脫下披風,將楊不丹的尸身裹起。查覺到不對,他立刻向莫小雨掠去,卻是鞭長莫及。
吳去眼中閃過一抺狡詐之光,用力踩下地面上一處不其眼的凸起。一個僅容他通過的小洞,自其身后的石壁上打開。
眼看沉重的玉石屏風就要砸到莫小雨,丁青山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帶著椅車斜沖過去。椅車傾倒,他滾落在地,玉石屏風重重砸在他的身上,他卻堅持著望向莫小雨,“你可還好?”
徐紹風趕到,運力將屏風推開。轉頭看見吳去已鉆入小洞,他怒吼一聲,擲出手中寒劍。吳去大半個身子已在洞中,無處可躲,凄聲慘叫,被長劍穿身而亡。
“你能動了?”莫小雨從地上爬起,先來檢察丁青山的身體。一看之后,她不由霧濕雙眸。
丁青山疼得直冒冷汗,卻含笑說道:“我能動了,說明你制出的藥很有效果,你為何還不開心?”
“我很開心。”莫小雨勉強翹了翹嘴角,突然起針令他沉睡過去。她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大哥的傷勢本已穩定并有所好轉,然被屏風一砸,不僅前功盡棄,甚至更為糟糕。
徐紹風走去鬼醫尸身旁,將寒劍拔出。劍光疾閃,與季憐月相斗的血毒人也全都被他刺倒在地。
“四師兄,你作甚殺了鬼醫?”莫小雨猛然醒悟,沖他大叫,“我還要問他《青囊經》的下落呢!”
徐紹風目中恨色難平,“鬼醫所言無一句實話,與他為謀無異于與虎謀皮,你怎可輕信他那些欺人之談。”
莫小雨急得忘記了哭泣,“你不明白,鬼醫所為雖是詭道,但醫理并無好壞之分,總有借鑒之處。”
“跟此邪人學什么醫理,莫非你想把丁兄弟變成血毒人?”徐紹風在四名血毒人身上各補一劍,這才收劍入鞘。
“你根本不懂我的意思,四師兄最討厭了!”莫小雨氣得哇哇大叫。
徐紹風冷哼一聲,忽然直挺挺地倒下。
“四師弟!”季憐月急忙攙扶住他。
“無事,我只是中了血毒。”徐紹風苦笑一聲,合起雙眼。他的天寒體質雖對毒藥有一定的抗性,但終是被血毒慢慢侵入。這也是他出手不再留情的重要原因。
季憐月把他平放在地后,就坐下調息。
莫小雨上前為徐紹風診脈,見他是因中了血毒后脫力,這才放下心來。她取出藥瓶,叮囑路小花照顧于他,“血毒我暫時無法破解,不過此藥可助四師兄靜養。以他的體質,多休息一些時候自會逐漸好轉。”
轉過頭,她發現季憐月亦是面色不佳,不禁擔憂地問道:“二師兄你無事吧?”楊不丹是血毒人,死時中了那么多支短箭,難怪與他接近的四師兄會中血毒。此時又死了四名血毒人,此屋之中充滿了血毒。她雖不懼毒,然兩位師兄怕是不成。
“尚好。”季憐月一面調息,一面緩緩開口。他內力深厚,勉強可以支持,卻也并非長久之計,而且玉扇中的解藥即將消耗殆盡。
“難道鬼醫所言皆為緩兵之計,這世上并無所謂的換骨之術?”莫小雨茫然地望著一屋子的傷患。
“不,他所言屬實。”調息中的季憐月閉目說道。
“師兄就不必安慰我了。”莫小雨雙手緊緊捂住眼睛,淚珠自指縫間不停滴落,“如若鬼醫真的能夠換骨,他怎還會是孩童之軀?”
“鬼醫會不會換骨,我并不知曉。不過我的確認識一位友人,曾經成功地換過骨。”季憐月不知想起了何事,微微一嘆。
“真的有人曾經成功換骨?”莫小雨猛地抬頭,震驚得連淚水都忘記擦去。
“還記得我請你解析配方的那副鑄骨藥嗎?就是受那位友人所托。正如鬼醫所言,換骨是以藥浴配以針法重鑄新骨之法。只不過換骨之痛常人根本無法忍受。據我那位友人所言,十數年來,只有他一人成功地熬過了換骨之痛。而且換骨之術并不完善,其后還須時常藥浴。我那位友人便是因此藥而受制于人。他每月必須藥浴一次,否則便會痛不堪言。”
“所以他才會請你解析鑄骨藥的配方。”莫小雨若有所思。
“正是。”季憐月調息一輪,睜開雙目,贊許地看了丁青山一眼,“不過青山性格堅毅,你又擅于施針,如果再有鑄骨藥的話,應該能夠熬得過換骨之痛吧。”
“請師兄無論如何再向那位友人討來一副鑄骨藥。”莫小雨在他身邊蹲下,哀哀相求,“如若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必不負所托。如此一來,你的那位朋友也不用再受制于人了。”
季憐月點頭,“此事我自當盡力而為。不過你須謹記,關于我那位友人之事,萬萬不可泄露。”
“我懂得的。”見他應允,莫小雨心中稍安。
說話間,忽聽得石門處傳來機關轉動之音,二人不禁警惕地望去。
石門洞開,一人抱臂靠往門框,一雙水波蕩漾的桃花眼里滿是抱怨,“喲,跑來如此有趣的地方玩耍都不叫上我,還藏起來說悄悄話,你們也太不夠意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