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盡處是天涯,天涯何處不為家。
夕陽下,落日城中余輝遍灑。一眼望去,不遠處的昆侖山在萬丈的霞光下分外巍峨雄奇。據說,在落日城的城樓上觀看到的落日,有著其它地方無法比擬的輝煌與震撼。落日城因此而聞名于世,不少文人慕名前來。
近些時候,落日城的來客越發多了起來。然而卻多非文人,而是稀奇古怪的江湖人。這些江湖人明顯對觀看落日不感興趣,反而一天到晚拿著明晃晃的兵刃守在去往昆侖山的必經之路上。不過這些人看起來兇悍,卻未曾給百姓造成太多困擾,城中衙役也就由他們去了。
黃福與馬有德打著飽嗝在街上游逛。他倆是落日城內出了名的混混,憑著家中有錢,整天無所事事,不是欺負東院家的小孩,就是找西院家的打架。好在他倆搗亂歸搗亂,總還保有一些分寸,城里的人們看在二人長輩的面子上,并未過分苛責。
黃福一邊走,一邊撫摸著圓滾滾的肚子長吁短嘆:一下子吃掉三只整雞果然是太撐了,雖然這些雞是昨晚上從馬六家偷來的。
作為同伙的馬有德與他一起在街上溜達散食,百無聊賴地問:“老黃,昨晚上已經偷過了雞,今晚上玩些什么好呢?”
“讓我想想。”黃福用手撐起下巴,一副認真思考的樣子。
小街上,二人所經之處,關窗的關窗,關門的關門,一個頑皮的孩童不小心跑到二人面前,立刻被追趕而來的婦人連拉帶拽地扯走。
唉,今天也是閑來無事啊。
黃福無精打采地四處張望。突然,他眼前一花,一人出現于面前。
這人是打哪來的!他瞪大了眼睛驚奇萬分。
但見來人,身形修長,面容冷峻,一雙黑眸如冰石所鑄,周身上下隱約散發出一股寒氣,令人感到陣陣涼意。
“請問兩位小兄弟,能否替我辦件事?”來人開口對這兩個半大小子說道,聲音雖冷,話語卻帶著客氣。
“什么事?”黃福大著膽子問。
來人取出一張字條,道:“明日,請將這張字條傳遞給此城中的江湖人。”
“行!”黃福爽快地接過字條。
“多謝兩位,這是酬勞。”
直到那人走后,馬有德才回過神來。
他向黃福問道:“老黃,這事咱們辦不辦?”
“辦,當然辦!”黃福緊緊攥著那人給的銀兩,雙目之中散發出只在偷雞時才有光芒,“這可是咱二人第一次憑本事賺到的銀兩,不僅要辦,還要辦得漂亮!”
“老黃你說得對!我這就去找快腿小順子,讓他再多找一些人,和咱倆一起送信去。”
“等等!我得先去趟張秀才家,讓他把這張紙抄上一百份。”
“對,他的字在咱城中數一數二。”
“咱倆分頭去辦!”
第二天,落日城內,非本城人士的客房內一律收到一份抄寫工整的信函:
三日午后,復昭寺門前見。
徐紹風
……
三日后,復昭寺外人頭涌動,數十名江湖人聞風趕到。
“姓徐的小子怎么還沒有來?”
“你說他不會是在騙咱們吧?”
“我看怕是不敢來了!”
眾人議論紛紛。
“那位不是清源禮君子畢至楫畢先生嗎?”
隨著話音,一位中年人漫步走來,溫和有禮地與眾人打著招呼。他青衫長劍,舉止間帶著雅人深致的氣質,給人一種他不是劍客而是雅士的錯覺。
“啊,少林派達摩院首座的智達大師也來了。”
眾人看去,一名威武高大的僧人,手執一把八尺多長的降魔杵,緩步行來。他走起路來仿若一座會移動的小山,每邁出一步都會在土地上留下一個深淺均勻的腳印,顯是內力深厚。
“有他們二位在,就不怕那姓徐的小子膽敢隱瞞真相!”
“還請智達大師和禮君子主持公道。”
喧囂聲中,智達大師將手中降魔杵往地上重重一頓,威聲道:“正要問個明白。”禮君子畢至楫則含著笑向四周拱了拱手。
一陣寒風刮過,一人翩然而至。
徐紹風站在寺門前的高臺上,向眾人抱拳道:“多謝諸位應邀前來。在此,徐某將把所知的大鵲山之事解說清楚。”
他的話還未說完,眾人就七嘴八舌地盤問起來。
“虎末坡一戰究竟發生了什么?”
“我那師尊究竟是被何人所殺?”
“寶藏之說又是怎么回事?”
“別吵,先讓他說個明白。”說話者正是少林派的智達大師,他這一吼用上了少林正宗的獅吼功,頓時把眾人的聲音都壓了下去。
徐紹風對他頜首致謝,說道:“五月中旬,展虹山莊的葉莊主聽人傳信,妖獸化蛇出現在碧水縣大鵲山附近。妖獸化蛇一出,恐將有水患。為防生靈涂炭,他立刻招集江湖上的各路英雄,前往大鵲山共同消滅妖獸。當時我正好路過,便與他們同去。”
“這些我們已早有耳聞,你倒是說說為何他們全都在虎末坡戰死了?”臺下一人問道。
“你說是為了除妖,但為什么又有人說是為了奪寶?”另一人又問。
徐紹風看了那二人一眼,繼續說道:“我們來到了大鵲山的赤雉洞,妖獸化蛇在我們三十七人的合力之下被打成重傷,最后逃往了虎末坡。至于最后的虎末坡之戰,我并不知曉。因為我那時被清源七君子之中的付守慈、郭輝二人聯手重傷,未能跟去。”
此言一出,臺下一片嘩然。
“你胡說!清源派乃是著名的君子門,豈會做出這等無恥之事!”
“反正應展虹莊主之邀的人全都戰死了,你想怎么說就怎么說。”
徐紹風劍眉一豎,冷然道:“我來至此地,只想將所知公之于眾,省得你們總是追著我不放。我話已說完,信不信全在你們!”
“小子好狂,你拿不出證據,我們憑什么信你!”
“我看只有他一人活下來就很可疑,說不定眾人的死就是他搗的鬼!”
一時間,場上劍拔弩張。
徐紹風沉默不語,只將一直握于掌中寒鐵星霄劍緊了一緊。
就在這一觸即發的緊要當頭,一人排眾而出躍上高臺,大聲喝道:“大家請稍安勿躁,且聽我說幾句話。”
“你是何人?”
“憑什么要聽你的!”
眾多聲音在不服氣地叫囂。
那人從懷中取出一面金燦燦的牌子,肅然說道:“本人乃是京城捕快劉夏涼,特來查明此案,有御賜金牌可以做證。”
他的手高高舉起,眾人的目光聚攏于那面牌子之上。但見牌子正中刻有“御賜金牌”四個金字,兩邊雕飾著張牙舞爪的盤龍紋飾,正是無法偽造的皇家之物。
清源禮君子畢志揖忙抬手安撫眾人,“大家請聽我說,這位就是有‘神不留鬼不留名捕留下來’之稱的京城劉名捕,不妨先聽聽他要說些什么。”
眾人安靜下來。
劉夏涼收起金牌,沉聲說道:“據我所查,虎末坡上確有妖獸化蛇的遺骸,展虹莊主聚眾而去,正是想要為民除害。”
“那他們是因何而亡的?”一人高聲問出了眾人心中的疑惑。
劉夏涼道:“相傳獸活千年必成妖孽,大鵲山上這條化蛇便是一只千年的妖獸。它即為蛇類,應有毒性,而此妖獸化蛇之毒不僅毒性猛烈還能令人產生幻覺。故此,”他頓了一下,凝重地說道:“據我推斷,虎末坡上眾人乃是因為中了化蛇之毒,自相殘殺而死。清源派的二人恐怕也是因為吸入化蛇的毒氣,因而性情大變。”
他一說完,全場寂靜,眾人皆是若有所思。
沉默了一會兒,有人問道:“那寶藏之說又是怎么回事?”
“至于寶藏,”劉夏涼緩緩說道:“那只化蛇皮堅如鐵,目明似珠,全身上下皆是寶物,但因附有毒氣,聞之令人性情大變、殘忍噬殺,所以我已命下屬將它全部焚毀。”
“啊,你竟然將寶物燒掉了?”
“那虎末坡上的人豈不是全白死了!”
群情一下子又激憤起來。
“別吵!”智達大師一聲獅吼,頓時震住眾人。他雙手合什朗聲道:“諸欲求時,世間總無寧日。既然虎末坡上的亡者是心懷慈悲、斬妖除魔而去,若各位再欲求寶,豈非玷污了逝者的俠義之名?”
他如此一說,剛才還義憤填膺的眾人頓感羞愧。
此事既然已經解釋清楚,一番議論后,眾人便慢慢散去。
徐紹風來到智達大師面前,對他深施一禮,“多謝大師相助。”
智達大師望著他,目光深邃,“戰亂方平不久,武林紛爭又起。徐少俠面寒心慈,他日當有福報。切記千事萬擾只需秉心而行,歷經磨難終有花開一刻。”說罷,他執杵而去。
徐紹風目送智達大師離去后,來到劉夏涼身旁,對他輕聲道:“劉名捕請留步,咱們借一步說話。”
劉夏涼點點頭,隨他來至無人之處。
徐紹風亦向他深施一禮,“多虧劉神捕辛苦查證并出面調解,此事方能平息。徐某無以為報。”
劉夏涼擺擺手道:“徐少俠無需多禮,我只是公事公辦。如果江湖動蕩,國家也將不安哪。”
徐紹風沉吟了一下,說道:“其實我有一事并未對你講明,是關于化蛇的妖丹……”
他話還未說完,就被劉夏涼抬手制止,“我只負責查清虎末坡械斗慘案,如今此案已了,請不必多生枝節。”
轉目望向遠山,他吟誦出智達大師的偈語:“諸欲求時,世間總無寧日。”停了片刻,他對徐紹風說道:“如果徐少俠真心想要報答于我,我希望化蛇的妖丹永遠不要現于江湖,否則又將引起一場腥風血雨哪。”
徐紹風敬佩地行了個禮,垂首說道:“我明白了。”
與劉夏涼告辭后,徐紹風找到被他安置在寺內的路小花。
路小花躲于寺內,一直為他捏了把冷汗,此時不由感嘆道:“劉大哥真是厲害,幾句話就把大家都給說服了!”
徐紹風盯著她問:“那我呢?”
“你什么你?”路小花不解。
徐紹風不滿地瞪了她一眼,轉頭望向天際。
天空純凈若水,白云悠然搖曳,他忽覺內心變得澄澈明靜起來。解釋清楚的感覺真好!很快就可以和大師姐見面了吧。他欣喜地想道。
然而,沉浸在喜悅之中的他完全沒有注意到,在相隔數十丈的大樹之下,一人正死死地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