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紅日懶洋洋地升起,幾縷陽光自簾縫中頑皮地向屋內(nèi)窺視。路小花睜開雙眼,只覺神清氣爽,昨晚的腰酸背痛全都在睡夢之中不翼而飛。
抬眼看去,徐紹風(fēng)正抱劍睡在窗旁的椅子里。他的頭微微地垂著,臉上堅毅的線條在旭日的淺輝里變得朦朧而柔和。
路小花嘴角勾起一抹壞笑,輕手輕腳地來到窗前,突然大叫:“喂,你怎么在這里睡著了?”
“啊,誰睡著了?”徐紹風(fēng)猛然一驚,意識里尚存有片刻的迷糊。
路小花哈哈地笑了起來,“刷”地拉開窗簾,明媚的陽光立刻灑滿整個房間。
徐紹風(fēng)抬手擋住額頭,瞇起眼睛瞪她,卻在她清澈得不見一絲雜質(zhì)的笑容里,不自覺地消了氣。
“咦,外面怎么這多人?”路小花的目光被大街上的人流吸引。
徐紹風(fēng)起身看了一眼,說道:“看樣子像是在趕集。”
“太好了,這里也有集市,咱們?nèi)ス涔浒桑 甭沸』ㄏ残︻侀_。
徐紹風(fēng)冷下臉道:“不行,我還要趕去觀輝城。”
路小花合起手作了個揖,央求道:“逛一下嘛。我好想知道這里的集市和江歌鎮(zhèn)的有什么不同。”
“不行。”徐紹風(fēng)再次拒絕,心中暗自煩惱。以往,只要他擺下冷面,別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唯這丫頭根本就不怕他。
“逛一下下就好。”路小花不依不饒地抱住他的胳膊,“就一下下!”
徐紹風(fēng)急急甩開她的纏繞,臉上一片微紅,無奈道:“只能逛一小會兒。”好險!自己的胳膊差點碰上她的那里。唔,雖然發(fā)育不全。想到這里,他的臉又紅了一紅。
“太好了!”路小花振臂歡叫,完全沒有注意到給旁邊人帶來的困擾。
二人并肩走在街上,表情卻完全相反。徐紹風(fēng)冰著臉,路小花則是滿心喜悅地歡笑著。
本水鎮(zhèn)上的小攤一個挨著一個,貨物的種類比江歌鎮(zhèn)的集市上多了很多。路小花每個小攤都要跑去看上一眼。她很喜歡逛街,倒不是為了買些什么,只是覺得每次看到這樣熱鬧的人群,都有一種幸福的感覺。
走著走著,她發(fā)現(xiàn)前面的小攤圍了一大圈人。有什么好貨在賣嗎?她連忙拉著徐紹風(fēng)往人群里鉆。
擠進(jìn)人群里,她才發(fā)現(xiàn),這里賣的并不是貨物。
一張殘破的草席上,正跪著一個瘦小孱弱的男孩。他低著頭不言不語,看起來只有六七歲年紀(jì)。
在他旁邊,坐著一名婦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孩子他爹死得早,卻欠下了一屁股債,這讓我們母子倆可怎么活啊!”
婦人的身后站著一名大漢,手里拿著一條鞭子,惡狠狠地罵著:“你還不出錢來,就把孩子抵給我。我把他賣了還能值倆兒錢。這就叫作父債子償!”說著,他揚起鞭子,抽在小男孩身上。
小男孩挨了鞭子,身子一抖,頭垂得更低了,但仍是不哭不鬧,一言不發(fā)。
路不花看得眼圈紅透,拉了拉徐紹風(fēng)說道:“你不是會武嗎?快去管管那個大漢,叫他別再打小孩了。”
徐紹風(fēng)卻漠然說道:“這種事情多得很,怎么可能管得過來。”
“看見一件管一件,少一件是一件啊。”路小花說得理所當(dāng)然。
“幼稚。”徐紹風(fēng)白她一眼。
見他如此冷漠,路小花不由氣往上撞,“你們習(xí)武之人不就是為了除暴安良或精忠報國嗎?這里有好大的暴,你還不趕緊去除!”
“不是!”徐紹風(fēng)斷然道。
“什么不是?”路小花奇道。
“我習(xí)武是為了報答師傅的養(yǎng)育之恩。”徐紹風(fēng)答得風(fēng)輕云淡。
“我討厭你,冰條子!”路小花被他氣得面紅耳赤,大聲道:“你不管,我管!”
路小花氣勢洶洶地?fù)荛_人群,跑上前去護(hù)住小男孩,對大漢吼道:“不許你再打孩子了!他這么小,你怎么下得去手!”說著,她憐惜地把小男孩摟進(jìn)懷里。
抱著小男孩,路小花明顯地感覺到,這個瘦小的身體正不住地輕輕顫抖著。別看他一直倔強(qiáng)地不哭不鬧,其實心里還是在害怕啊。路小花心中升起無限憐愛,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低著頭攥起拳頭,緊閉嘴巴沒有回答。
“死孩子,小姐問你話呢。”婦人生氣地拍了小男孩一巴掌,然后仰起頭,諂笑著對路小花說:“小姐別生氣,他名叫木頭,從小就是這種死性子,不愛搭理人。”
大漢見路小花只是個小丫頭,兇惡叫道:“你多管什么閑事!他媽還不出錢來,他就是老子的人了。老子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你管得著嗎!”他一邊說著一邊把小男孩從路小花的懷里拽了出來。
路小花一氣之下掏出自己的錢袋,義憤填膺地說道:“她欠你多少錢?”
“二十兩銀子。”大漢貪婪地盯著她手里錢袋。
這么多!路小花愣了一下,抬頭看向徐紹風(fēng),對方卻事不關(guān)已地別過臉望去他處。
“啊,那該死的死鬼啊。這可叫我和孩子怎么活啊!”婦人在一旁哭喊起來。
“別那么多費話,不給錢就把孩子賣給我!”大漢又揚起了鞭子。
“不許你再打孩子!”路小花抬手護(hù)著木頭,一狠心把所有的錢都給了婦人,“他這么壞,千萬別把孩子賣給他。這些錢雖然不是很夠,但剩下的你總可以做工慢慢還。就算日子過得苦一點,也絕對不能把孩子賣給這個壞人!”
“謝謝你,善心的小姐,菩薩會保佑你的!”婦人驚喜地接過錢袋連連稱謝,又拉過小男孩說道:“木頭,快給這位善心的小姐磕頭!”
一直沒哭的木頭含著眼淚,給路小花重重地磕了個頭。
路小花趕緊把他拉起來,撫著他的小腦袋,柔聲說:“好好跟著媽媽過日子,就算年紀(jì)小也可以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在你這么大的時候,會干很多活呢。”
“今天就饒了你們。”大漢從婦人手里搶過錢,罵罵咧咧地走了。
婦人拉著木頭對路小花千恩萬謝后,帶著小男孩走了。一群圍觀的人也漸漸散了。
雖然沒有了錢有些心痛,但路小花正為自己做了件好事而洋洋得意,所以并不在意。
她昂首挺胸地走向徐紹風(fēng),覺得自己很像說書里的那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救助弱小、見義勇為、除暴安良的女俠!
徐紹風(fēng)抱著胸,淡淡地問她:“你把錢都給了別人,你自己怎么辦?”
“反正有個家伙答應(yīng)帶我去看江湖,我沒有錢就吃他的!用他的!”路小花氣哼哼地瞪著他,這人見暴不除,真是錯看了他!
“我餓了,咱們吃飯去!”她大聲叫道。
來到飯館,路小花特意點了一大桌子的飯菜。徐紹風(fēng)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著發(fā)呆的徐紹風(fēng),路小花壞壞地笑了,心道:叫你有錢不幫人家,看我不吃窮你!
菜一道道地上來,徐紹風(fēng)看了窗外一眼,忽然對她說:“我出去一下,一會兒回來。”說完,他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哎,你干什么去啊?”這樣的事情在不久之前就發(fā)生過!路小花連忙站起,想要跟上他。
旁邊一直盯著她的店小二伸手?jǐn)r住了她,“你還沒付錢呢!”
路小花摸了摸口袋,又坐了下來,“我還沒吃完呢。”
……
一條黑暗的小巷內(nèi),剛才鞭打孩子的大漢一臉巴結(jié)地將錢袋交給那名婦人。
婦人打開路小花的錢袋,眉開眼笑地數(shù)著錢。
在他們身邊的角落里,小男孩木頭抱著膝蓋坐在地上,默默地流著眼淚。
“哭什么哭!你這個死孩子,該哭的時候不哭,不該哭的時候卻在這里給我嚎喪!”大漢揚起鞭子,向小男孩身上抽去。
一只修長有力的手抓住他的手腕。大漢的手腕發(fā)出極輕的脆響,鞭子一下子軟了下來。
大漢慘叫一聲,跌倒在地。
那婦人并不知情,仍在低頭數(shù)錢,惡狠狠地罵道:“鬧什么鬧!平日里兇得跟什么似的,連管個孩子都不會!”
突然,她感到身體如墜冰窟般寒冷,不由自主地打起哆嗦來。抬起頭,她的表情一下子變得驚恐萬狀。啊!這是一雙什么樣的眼睛啊!婦人仿佛在里面看見了修羅地獄!
“大俠饒命呀!”婦人和大漢雙雙跪倒在地,身體瑟瑟發(fā)抖,如搗蒜般不停地磕著頭。
“滾!別再讓我看見你們做這種事。”徐紹風(fēng)拿回路小花的錢袋,冷冽地說道。
婦人和大漢立即屁滾尿流地逃走了。
小男孩木頭卻沒有走。他睜著一雙漆黑的眼睛定定地望著徐紹風(fēng)。
徐紹風(fēng)也低下頭看他,木頭毫無懼意地與他對望。
膽識不錯!徐紹風(fēng)暗自贊賞,斂起寒氣道:“他們不是你的爹娘?”
木頭搖了搖頭。
“你家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木頭垂下了頭,極小聲地說道:“我被他們帶著,一個鎮(zhèn)子又一個鎮(zhèn)子地亂走,不知道走過了多少個鎮(zhèn)子。”
望著木頭瘦小的身體,徐紹風(fēng)仿佛看到了很多年以前。
那時候,一個被人遺棄的四歲小男孩在街上快要餓死了,有個女孩發(fā)現(xiàn)了他。那女孩溫柔地把他抱進(jìn)懷里,像極了剛才路小花抱著木頭……
徐紹風(fēng)俯下身告訴木頭一個地點和一個人名。木頭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點點頭,飛快地跑了。
……
徐紹風(fēng)回到飯館的時候,路小花正有氣無力地趴在飯桌上,她實在吃不下去了!可是,那個可惡的店小二仍在虎視眈眈地盯著她。
一見到徐紹風(fēng),她立即跳了起來,一把抓住他,惡狠狠地問:“你干什么去了?”
“去解手。”徐紹風(fēng)面無表情。
“怎么這么久?”
“人太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