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發亮,金色的光芒染得天空絢爛無比,空氣透著濕潤微薄的涼意,晏飛雀盤腿坐在冰涼的白色地板上,他面前擺放著一尊擦得發亮的黃銅鏡,身上換了一套衣服,他裹著一身紅色的大袍,上面金絲銀線修著萬千蝴蝶,光線折射下,猛然一瞧,過于華麗的大袍,是有些眩暈的,里頭襯著一身素白長裙,也不穿褲子,露出雪白的大腿,纖細的腳腕處跟手腕一樣也用紅線綁著一串銀鈴鐺,慵懶的換個姿勢,便發出叮叮鐺鐺的清脆聲,屋內點燃著幾根紅色蠟燭,隨著白晝逼近,逐漸燃燒殆盡,扭曲的空氣使得晏飛雀看上去有些不真實,似乎美艷的過分,愈發像個玉人了。
程無言還躺著,偶爾還很急兩聲,天氣愈發清冷,空氣冷冰冰、濕漉漉的,他們成親這么久了,沒有一天程無言是早期的,非得日上三竿他才不緊不慢的起床,起床了,背著手,往他的碧游閣走去,一整天都不跟晏飛雀說一句話,倒是教里的人對他客客氣氣的,老遠瞅見他,也會大喊一聲“教主夫人早上好”,他們一點也沒有看穿穿著女裝的晏飛雀是個男人。
被窩里的程無言翻了個身,晏飛雀輕手輕腳的再次躺回里面,伸出溫熱的手,撫上對方光滑的背脊,頭也軟軟的枕在對方的胸口前,他輕輕的呼出一口熱氣,內心由衷的感嘆這真好。
他可以同程無言好好溫存的時刻只有這么一小會,程無言不理他,甚至厭惡同他接觸,晏飛雀每天必須強制把對方拉到屋里,等程無言睡著了,才能像現在這樣好好的溫溫柔柔的躺在對方身旁。
天空光芒萬丈,涼薄的空氣逐漸沾上了溫暖的氣息,大概是因為程無言還不習慣這樣的親熱,他磨蹭了一下暖軟的枕頭,長長的睫毛都抖動了幾下,他緩緩睜開眼,程無言低頭看了眼趴在他身上的晏飛雀,不耐煩的推開了晏飛雀。
晏飛雀沒有料到他醒的這么快,還被他這般用力的推開,他心里感到委屈,卻沒有多說不滿,只是對他說:“你今天怎么醒的這樣的早。”
程無言嫌棄的看了他一眼,躺下接著睡,背對著晏飛雀,閉著眼,“我還沒睡飽,你不要上來了,我會睡不著的。”
晏飛雀氣的胸悶氣短,可他無可奈何,他那一晚是過得銷魂而荒唐,然而過了那一晚一直到今天,他在程無言心里是混蛋,是養不熟的小畜生,是仇敵,不管多么令人留戀,他不愿意再讓程無言對他的反感再加一分。
他坐在床沿邊上,起先只是靜靜的看著,對方被厚實的被子包裹著就像一只臃腫的蛹,只有最上方露著雪白的脖頸和柔和的肩膀,頭發絲凌亂的搭在上面,看著看著,他就想伸手撫摸一下對方光潔的皮膚,然而晏飛雀怕程無言的拒絕,他不敢這樣做,手指還殘留著對方皮膚的香味和溫度,他這樣的可憐,只能輕輕的將手指放在鼻尖嗅著……
日高三丈,睡夠了的程無言支起身子,懶懶的伸了個懶腰,周身舒服的不得了,屋內已經晏飛雀的身影,程無言絲毫不奇怪,他起床,衣衫不整的走了出去,一打開門,就看濃妝艷抹的晏飛雀坐在銀杏樹下的石椅上,他左手倚靠著石桌,另一只手手執黑子,對面是鬼好愁,滿樹金黃,風一吹,金色的葉子刷啦啦的往下飄,一片葉子吹在晏飛雀的頭上,鬼好愁瞧見了也不下棋,伸手就把葉子也拿掉了,他們二人相視一笑,程無言一言不發,如同鬼魅一般站在這里,靜靜的望著他們,他什么感覺也沒有,大概是無所謂的關系。
也不知他們下了多久,照現在的情形來看,鬼好愁的的白子占據上風,末了,晏飛雀將手中的白子一丟,嘴里嚷嚷著:“不下了不下了,下了這么多次一次也沒有贏過你。”
鬼好愁起身做了個揖,“夫人承讓了。”
“你怎么不同我下棋。”程無言走過去,看了眼他們的棋盤,乃是一盤死棋,鬼好愁顯然沒有對晏飛雀客氣,招招致命,處處斷絕晏飛雀的生路。
鬼好愁身子僵了一下,很快說道:“屬下不敢。”
程無言冷笑一聲,“那你怎么敢跟我夫人下棋。”
“屬下知罪。”
他冷颼颼的只道:“下去吧。”
鬼好愁瞥了眼晏飛雀,很快低下頭轉身離去,他知曉程無言的脾性,但不知曉程無言是否會遷怒他的新婚妻子。
待他里去以后,程無言坐在剛剛鬼好愁做過的石椅上,看著一局死棋,忽然怒由心生,程無言將石桌上的棋子一掃而光。
“你生什么氣?”
“我沒生氣,我只是覺得你賤。”
程無言看著散落一地的棋子,他雖沒有七情六欲,可他畢竟是個人,這些“喜、怒、哀、懼、愛、惡、欲”的情感是春風吹又生,無論如何也拔除不凈的,只要他還是個人,但他切除的太干凈,因此這些情感生長起來的速度格外的緩慢,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晏飛雀一陣心悸,他只覺得滿腔熱血被程無言的言語給澆了個透心涼,他知曉程無言對他沒有感情,就連恨也不愿意施舍于他,就連今日,他也能隨隨便便就將“賤”這個字眼隨口說出,可他總舍不得傷害程無言,他們的仇恨經歷了無數的歲月,可也浪費無數可以用來相愛的時間,如今他不想恨了,晏飛雀只想跟對方相愛,可是對方始終不給他好臉色。
晏飛雀直直的望著程無言,“你說我賤?”
程無言漫不經心的回道:“你不賤嗎?”
“云正,你不要太過分了。”
程無言怔了一下,他不知道晏飛雀竟然可以這樣的厚顏無恥,是他擅自將自己的錦繡前程給奪走,又是他擅自出現在自己面前,擅自跟他成親,又千方百計的羞辱他,到頭來,卻是自己過分。
他剛想要發怒,卻見晏飛雀的眼角掛著兩行清淚,程無言愣住了,明明他才是最倒霉的一個,可晏飛雀總是能裝出受害者的姿勢,盡管非常叫人作嘔,可他的心終究不是石頭做的,程無言心軟了,終于輕聲細語的說道:“你哭什么?”
晏飛雀的抽了抽鼻子,他垂下眼簾,不言語,只是暗暗的抹了把眼淚。
程無言不知他到底是逢場作戲還是真的傷心了,現在的晏飛雀不是囂張乖戾的長耀,若是長耀,說不定現在他已經被打的身體斷成十八段,可晏飛雀一如既往的窩囊,大概只有偷了他的碧淚珠的時候才是最心狠的時刻,長耀是長耀,晏飛雀是晏飛雀,二人雖是一個靈魂,可不能一概而論,想到這,他長長的嘆了口氣,他也想恩恩怨怨煙消云散,可程無言就是咽不下一口氣,他總覺得自己的一生又在逐漸脫離自己預想的軌跡,這樣不行,誰也不能玩弄他,他已經吃夠了苦楚,再讓他顛簸幾世,還不如就此灰飛煙滅算了。
他們二人四目相對,可誰也沒有說話,晏飛雀還是那副樣子,最終程無言敗下陣,他退了一步,“你別哭了,是我不好,我以后不再說這種話了。”
晏飛雀擦干了一雙淚眼,“你是不是還恨我。”
程無言望著晏飛雀,“我沒有恨你。”平心而論,他現在的確是不恨的,可也沒有愛意,總之一句話,他對他,沒有什么感情,非要沾上點七情六欲,那除了厭惡,就沒別的了。
晏飛雀顯然不信,“可你也不愛我。”他走過去張開雙臂,結結實實的將程無言抱住,“我很愛你,你不愛我也沒有關系,我很后悔以前對你的事情,你恨我是應該的。”
程無言不再說話,他猶豫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應該回抱住對方。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云正,你想想你是真的恨我嗎?我還記得我說我的眼睛看不見的時候,你當時沒有說話,但是后來,你把鳳凰的右眼給我了,當時我很驚訝,我當時真的很愛你,可你為什么不愛我,非要跟金燕麟扯到一起,我不是真的恨你,我只是看見你跟他一起睡覺,我就生氣,你能明白嗎?”晏飛雀越說越激動,雙臂也環的越來越緊,幾乎讓程無言有些難受了,可他沒有動彈,就聽著晏飛雀的訴苦,他一直想知道為何到最后晏飛雀會那樣的恨他。
晏飛雀說的語無倫次,扯到了上輩子的事情,迷霧漸漸消散,事情有了一個大概的輪廓,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恨,起先,長耀愛他,不過是因為雪歌的美貌,后來恨他,也不過是雪歌拒絕了他,又同燕麟在一起罷了,現在晏飛雀愛他,日久生情也有,但陸天云總覺得晏飛雀對他的愛不過偏向于對救命恩人的崇拜,可他總想不通為何晏飛雀會恨他,想了這樣的久,如今總算是知道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