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平靜只是表面。王不負的手指被她用冰涼的小手用力握著，這是她無助的體現。

這里的樓道對夏瓷來說，好像魔窟。直到兩人走到外面小區，她才稍稍放松一些。

然后，夏瓷就一步都走不動了。她放開了王不負的手，伸開雙臂，從側面摟住了王不負的腰。

頓時，她就好像崩潰了一般，發出了嚶嚶的哭泣聲。她把臉埋在王不負的衣服里，整個身子不停地在顫抖著。

王不負這才意識到，這個才到自己肋部高的初二女生，竟是這么柔弱。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讓大哭的夏瓷能安心依靠。

對這孩子來說，世界竟然是那么的無情。親戚、鄰居、老師、同學，竟然沒有一個能讓她感覺到溫暖的人，所有人都在用惡言惡語傷害她。而唯一愛護她的媽媽，還不在身邊。

難怪，她會把全部的希望，寄托于召喚出只屬于她的守護靈。

“好好哭一場吧。今天以后，我保證不會再讓你因為傷心而流淚了。”王不負低聲保證，聲音堅定地異乎尋常。

王不負好像一棵樹一樣，一動不動，任由夏瓷抱著。現在正是下班的時候，來來去去的人非常多，都向兩人投去了困惑的目光。

十分鐘過去了。二十分鐘過去了……

夏瓷早就不哭了，但不知道為什么，都二十分鐘了，她還是摟著王不負不放。

“喂，你不會睡著了吧？”周圍人的異樣眼神還能受住，王不負主要怕夏瓷睡著了，會著涼的。

“你真小氣，抱一會都不讓。”夏瓷立刻放開王不負，眼睛紅紅地往家走。

“等等。”王不負把夏瓷拽回來。她臉上濕濕嗒嗒的，全是鼻涕眼淚，鼻子下面都起氣泡了，就這樣走在路上哪里能行？王不負也不嫌臟，彎腰用手給她擦了，說道：“姑娘家家的，怎么哭成花貓一樣。”

夏瓷想說什么，卻說不出來。突然發覺心里暖暖的，這種感覺好久沒有過了。

“走，回家我來燒醋溜白菜。”王不負拉著夏瓷說。

……

星期二。送了夏瓷去學校之后，王不負又去網吧制作安全軟件。等時間差不多了，就找孫一峰打印了一張紙，印著中英雙語的“維爾福公司”，就算是個迎接牌了。

他坐機場大巴到了機場時，正好三點半。沒等多久，李明就帶著兩個老外到了。

李明用不太熟練的中文說道：“你好，我是《CS》的制作者，李明。請問你是《Dead.Wave》的制作人么？”

“是，我是王不負。”

“王先生，你做的游戲真的令人驚嘆。我得到了很多啟發。”李明謙虛地和王不負握手，然后介紹身后的兩人道：“他們也是維爾福公司派來執行這次收購的專員，分別負責法律和財務。”

“先說好，我現在窮得叮當響，沒辦法招待你們。你們得自己找地方吃飯住宿。”王不負有些不好意思道。

李明一呆，再看了看王不負身上的衣服，吃驚不已，不敢相信《狂潮》的制作者，竟然寒酸成這樣。他想了想，說道：“這樣吧，你可不可以幫我們找個賓館，今天就把事情談好。因為公司打算在這個財務季度內，把《狂潮》發售出去。畢竟公司在今年還沒有任何一款游戲問世。無論是投資者還是玩家，都急切需要我們立刻發售一款游戲。”

王不負點點頭，表示理解。像維爾福那樣的公司，除了制作游戲和出售游戲，討好投資者估計也是一件頭等大事，需要做出各種各樣的安排。既然維爾福著急，那更好，王不負也急著用錢。

從機場回市區的車票20塊錢一張。王不負買下四張車票，加上來時的那一張，能用的錢就沒了。

李明和另兩個老外站在大巴面前，面面相覷地上了大巴車，都在心說：沒有專車接送，最起碼來個出租車啊。真窮成這樣么？

“王先生，在我來時，公司的創始人和我說過，如果你愿意加入維爾福，那么公司可以立刻安排你的赴美事宜。無試用期，年薪是之前我們說好的25萬美元。并且可以在福爾克斯區為你提供一套住宅。”李明一坐上大巴，就這么說道。

大巴上有不少從美國回來的留學生，不免都轉頭看王不負一眼，想知道什么人有這種本事，能讓一個美國公司這般邀請。要是知道福爾克斯區在什么地方的，目光中更是帶著幾分羨慕。

“謝謝你的好意。”王不負搖搖頭，“我還是打算在祖國發展。”

“恕我直言……”李明不敢太冒犯，猶豫地說道：“王先生似乎在中國生活得并不是太好。這片土地也許會浪費了你的能力。只有在美國，只有在維爾福，你才能發揮出全部實力。”

王不負并沒有生氣，心平氣和道：“你說得很對。但人活著，錢不是唯一的價值。也許你不相信，但是就在幾天前，我獲得了一個實現自己夢想的機會。我不想錯過這個機會。”

“王先生，你可能沒有明白我在說什么。”李明微微皺眉道：“《狂潮》這部作品，表明了你的理念和技術，都超越這個世界上的所有游戲制作人。無論是日本、法國、乃至是美國的游戲制作人，你超越了所有人起碼三年到五年的時間。但是，如果你不在最前沿的地方打拼，是無法保持住領先的。”

王不負難道不知道這個道理嗎？

他所擁有的技術和見識，在14年后只能在一家小型手游公司里面當碼農。

《狂潮》這款游戲，在2000年能引起轟動，但是放到14年后，卻根本賣不出錢來。

信息時代的技術更迭，實在是太快了。

李明看王不負低頭沉思，以為打動了他，又說道：“我知道，你想在中國做游戲。但是你想過沒有？世界游戲產業從七十年代發展，目前已經過去了三十年了。這三十年中誕生了兩代人才。而這兩代人才，都聚集在日本和美國。你就算領先世界五年，不，哪怕是十年，難道你能憑一個人，對抗美國和日本的兩代人么？”

“有這么恐怖么？”王不負搖頭道。

“我可以保證。”李明嚴肅地說道：“如果不把你算在內，中國未來15年都不可能誕生出任何一款暢銷全球的游戲出來。”

王不負想要反駁，但是知道未來走向的他，卻根本沒有底氣來爭嘴上輸贏。他知道，就算在14年后的中國深圳，出現了一家靠游戲獲得最多利潤的公司，但那也只能證明那家公司商業手段高超，不能算是中國游戲產業的驕傲。

李明打算靠長篇大論來壓倒王不負，“1999年，在美國誕生了7部年銷量過百萬的游戲，日本誕生了5部。或許以后，還能誕生出年銷量千萬的游戲、兩千萬年銷量的游戲。而到目前為止，華語圈內銷量最好的《仙劍奇俠傳》，用了4年，也不過賣出80萬份拷貝。比起中國，美國不僅僅有更加專業的制作人，也有著更多習慣正版的玩家。王先生，你的《狂潮》首先選擇在美國的網站發布，而不是中國，我相信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

“沒錯。”王不負說道。

他不得不佩服這個《反恐精英》的制作人了。李明所說的、分析的，全都是真的。未來幾年，玩家、廠商、輿論媒體、高層領導、學生家長……各種力量將齊心合力，眾志成城，聯手把中國單機游戲產業掐死。

王不負非常清楚，這其中的標志性事件，是ARPG游戲《刀劍封魔錄》。

在國產游戲一片“排排站、對對砍”的枯燥模式中，這款游戲脫穎而出。以中國風、比擬街機的打擊感、還有各種亮眼的小創意，得到國外專業媒體的追捧。口碑幾乎和《暗黑破壞神》、《無冬之夜》這樣的大作持平。

這樣求新求變的好游戲，國內玩家的回報卻是極不公平的——加上臺灣地區，銷量只有可笑的七萬份。

就算這樣，《刀劍封魔錄》的創作團隊還單純地以為只是游戲的質量不能滿足玩家。心不死地決定背水一戰，咬著牙甚至向家里借錢，開發出了可玩性更高、更精致華麗的游戲續集。結果銷量更加慘淡——四萬份，還不如前作。

至此之后，整個團隊再也沒有制作過任何一款單機游戲，轉而去做網游了。

這個事件不僅僅傷害了一個有夢想的游戲制作團隊，甚至可以看成是中國單機產業臨死之前最后一次掙扎。至此之后，資本徹底失去了信任，制作者們沒有了熱情。沒錢沒人，于是再也沒有一個好作品出現了，和國外的技術落差也越來越遠。

這就是王不負即將面臨的局面。正是因為此，所以王不負才沒有立刻開始游戲的制作或發行，而是先推出安全軟件，先收獲足夠數量的用戶群，曲線達成目的。

王不負看著身旁長著華人面孔的美國人，說：“你的話的一點沒錯。但是，我的夢想很簡單，就是制作游戲而已。制作我想玩的游戲。對我來說，標準只有一個，那就是好玩，而不是好賣。”

加入別的游戲公司雖然悠哉，但是設計得卻是別人的故事，編織的是別人的夢想。王不負已經干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