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種不是這幾天才燃起的，這要追溯到更久遠的以前。

是他在游戲公司當碼農、投入已經扭曲的游戲產業，把這個行業變得更加畸形的時候么？

不！不是那時，還要更遠。

是大學時，制作出自己心目中的游戲后，滿懷期待地發到網上，期待有人能慧眼識珠，結果卻石沉大海那時候么？

也不是。

或許……是他玩膩了破解的海外大作那時候吧？

他那時失去了暢玩游戲的樂趣。只是機械地從網絡上下載免費的漢化破解版，玩上一天兩天，就失去興趣，刪掉，再下載新的。

卻始終提不起認真玩通關的勁。

因為他想體驗的，不是古羅馬的擴張，不是宙斯之子屠神，不是龍裔闖地宮。而是他小時候聽到的童話，擊敗山海經里的怪物，見證漢唐的雄風……

王不負坐在了椅子上，聲音平緩而篤定：“游戲產業一旦落后，真的是趕不上的。你作出落后的游戲，但你還是要發展，必須賣錢。想要賣的好些，又必須得夸大性地宣傳。玩家買了回來，卻發現自己花錢玩的，是落后時代八九年的游戲，質量遠遠比不上他們免費下載的破解大作。他們不會有那么多的耐心，讓游戲產業發展起來的。”

至此，這個訪談已經變了。連主持人都不知道怎么插話，重新把話題轉回批判游戲對學生的影響上面。因為王不負比他們懂的太多，知道太多，經歷太多。在這個年輕男人面前，所有人的考慮都好像小學生一樣幼稚。

大家不管立場如何，在這一刻起碼意識到了一點。

游戲產業一旦落后，將會產生不可逆的巨大危害。

這是他們以前從不知道也從未想過的東西。

臺下導演手足無措，去找制片人出主意：“亂套了！有什么辦法沒有？”

“讓他說！”制片人沒有多想，決定道：“別忘了，我們的目的是提高收視率，不是宣揚電子游戲的危害。”

“明白了！”導演頓時想起來他們原本的目的，發現局勢雖然和他們想得不同，但是還是能達到目的。

王不負說倒一百多人，節目效果要比一百多人圍攻王不負強得多。

臺上，主持人和兩位專家目瞪口呆，看著王不負。王不負滔滔不絕，可他們卻一點也插不上口，硬要打斷當然可以，但說出來的東西完全沒有技術含量——外行人問內行人問題，能問出什么有深度的東西？

王不負還在繼續說著：“游戲產業是非常龐大的，和很多其他產業共通。我們拿電影來說。現在我國的電影技術，是要落后于好萊塢的。比如說大家都看過的《終結者2》，很多人看到電影的時候，都會驚奇，好萊塢是怎么拍出兩個機器人戰斗的場面？”

“這其實就是CG模擬技術，和游戲中的虛擬角色其實沒有太多區別，只是更加精細而已。美國的游戲產業在90年代快速發展，同時，他們的電影特效也在以同樣的速度前進。各位都看過《侏羅紀公園》，就是一個極好的例子——里面所有恐龍，都是用電腦做出來的。”

每個人聽到這里，心中都受到觸動。如果單說游戲，那么這些不玩游戲的人，任王不負說破大天，也不會有什么想法。但是電影就不同了。

《泰坦尼克號》，《空軍一號》，《黑衣人》，《拯救大兵瑞恩》……誰沒看過好萊塢電影？誰不為美國電影一次次的技術進步而瞠目結舌？

他們也曾將希望放在國產導演身上，但是結果一次次地讓他們失望了。

原來，中國電影產業落后，罪魁禍首竟然是因為中國沒有發達的游戲產業？

要是他們平白無故地聽人這么說一句，一定覺得是歪理邪說不可。可聽了臺上王不負神態自若地說了那么久，他們真的開始相信了。

沒有深厚的游戲制作底蘊，無從轉化為電影特效技術。無法展現視覺奇觀的電影，也就不再需要慷慨激昂的音樂、不再需要跌宕起伏的劇情……音樂人、劇作家、創意師，無數本該煥發光芒的天才，通通失去了生存的土壤，變成了平凡的小人物。

沒有游戲產業，國家的軟實力，竟會因此全面落后一大截！無數人也失去了本該由他們發揮的舞臺！

原來游戲產業竟然這么重要。

王不負說到這里，已經觸動到了每一個人了。

誰心里沒有一點光芒萬丈的暢想？如果自己心里想的東西做成現實，誰能說定就一定不如外國的電影大片？

但還是有人想不通。有一個中年婦女舉起了手。

王不負不知不覺地取代了女主持的工作，問道：“那位觀眾，請問你有什么問題？”

“我想問，為什么要玩游戲？你說的東西，如果大家都不玩游戲，不就解決了么？”那中年婦女問道。

王不負笑了笑，問道：“你平常打麻將么？”

那中年婦女點點頭。

“這就對了。當你們四個人打麻將的時候，麻將就成為你們用智慧對抗彼此的載體。在信息時代，這叫做‘人類的延伸’。通過外物，讓你的身體或者智慧得到擴展。”

王不負胸有成竹，“而游戲也是這樣，也是人類的延伸，不同的是，它所延伸的不是我們某一個方面，而是我們的眼睛、耳朵、手、腳……比如說，我們可以通過電腦屏幕，看見巴黎的埃菲爾鐵塔。我們可以不用買車，就體驗駕駛的感覺。我們甚至可以開著坦克，回到二戰體驗戰爭。如果你們想去紐約，完全可以不用買機票辦簽證，玩我做的《狂潮》，那就是發生在紐約的故事。”

王不負又機智地在央視給自己打了個軟廣告。

中年婦女張了張口，她還是沒想通，但也沒辦法說出什么道理來反駁對方。

這真的就是見識的問題了。王不負說的東西，并不能完全說服他們。畢竟四五十歲的人都有著幾十年豎立出來的三觀，怎么可能那么輕易動搖？

但他們也沒有辦法反駁。因為王不負說的真的嚴絲合縫，前后印證，沒有一絲破綻。

他們這個時候的感覺，和虐貓狂人薛定諤一樣糾結。又不待見電子游戲，又不愿意今后的發展真如王不負所言。

“可我兒子迷上電腦了，我就是不樂意！”節目開場時的那位觀眾站起來說道。

王不負沒有慌亂，說：“阿姨，你的兒子沉迷于游戲，這是事實，但也是表面。你兒子所真正沉迷的，究竟是享受那種智慧碰撞的對抗感，還想到陌生的地方探險，或者是宣泄自己的情感？”

那位觀眾瞠目結舌。

“如果您真的不愿意兒子玩電腦，就找出他沉迷電腦的原因，然后用你覺得更加健康的方式代替。”王不負說。

“節目時間快要到了……”女主持弱聲弱氣地提醒。她從未被這樣反客為主過，到現在一點底氣都沒有了。

王不負發現，自從他上來之后，演播廳幾乎變成了他的演講場了。

那就再做個陳述吧！

“我并不希望各位立刻支持我。我只是希望大家能明白里面的利益關系，多一分理解，多一分包容。不要因為新生事物有缺陷，就在好處還未顯現時全盤否定它。”

王不負說完，向著攝像機也向著所有現場觀眾，認認真真地鞠了一躬。

現場觀眾都是節目組挑選過的，來之前，都有著極為強硬的立場。但現在都暈暈乎乎的，立場雖然沒有轉變，但已經有了松動的跡象了。

連他們都動搖成這個樣子。等節目播出后，王不負所說所言，將引發怎樣的震撼？

主持人開始念結束語，燈光暗淡下來。旁邊兩位專家都沒有臉面再呆坐那里了，趕緊快步離開。

王不負閉上眼睛，連著口若懸河這么久，他感覺自己嗓子疼的不行，但精神卻依舊亢奮。

節目組的制片人走上來，道歉道：“王先生，今天我真的很受啟發。開場的時候很對不起。”

這個制片人王不負認識，十四年后做了自媒體《羅輯思維》，王不負每期都看。

“沒什么。希望你們能盡量少剪一些片段。我想讓我的意思能盡量完整地傳達給觀眾。”王不負說。

“這是第一期節目，而且倉促上馬，招商也沒有進行，這一次節目沒有廣告，時間是完整的第一個小時。所以想剪也沒辦法剪。王先生放心好了。”制片人說道。

“你們哪天播？”

“星期天。”制片人說完，有工作人員遠遠叫他，臨過去之前說：“那王先生記得看節目。我們有空再合作。”

“嗯。”王不負點點頭。

他雖然對節目組不打招呼直接下黑手感覺不爽，但想了想，也就釋然了，大家互相利用而已。要是這點東西都受不了，王不負以后還不被人吃成渣子？

一個多小時，夏瓷一直站在后臺。等王不負過來，她開開心心地拖起王不負的手，說：“守護靈，陪公主出游吧！”

“好！”王不負也卸下心頭擔子，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