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佳人難再求
那是本厚重的相冊,和守山的平房里的簡單擺設不同,相冊里黏著密密實實的幾百張照片,像是被馬蜂圍牢實的蜂窩一樣。
蘇子曾不敢隨意去碰觸那些老照片,照片大多已經晦暗發黃,上頭的男男女女也已經在了陰森潮濕的環境里,變成了一張張年齡模糊的大花臉了。
喬之安拔開了外圍的照片,從了最里面找出了幾張照片,“這張是小初剛滿月時的照片,這張是她六歲時的照片,這張是她十二歲時的照片...”每一張照片上都是張昏黃不清的臉,水漬暈開,讓人連五官都辨認不清了。
除了蘇子曾耐心地看著外,其余兩人都是失去了細看的耐心。透著照片,能依稀嗅到那個已經逝去了的老舊年代。
“還有這張,是小初入學時拍得,”那一張是喬之安最喜歡的照片,因為上面的喬初已經是亭亭玉立,最接近喬之安記憶力的那個小初。也只有這張照片,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
凱利女學的入學照片,蘇子曾搶過了照片,在了已經沒了光鮮的平房里,盯著照片上,那個有雙黑白大眼,俏皮笑容的少女。披著中長發,一身凱利制服的喬初,而她身旁...
不知為何,言無徐低呼了句,她的臉在陰暗的守山小屋里,顯得愈發凄白。
“這個就是喬伯母?”韓放是四人之中,唯一用了旁觀者的眼神來看那張照片的。“旁邊那位,不是常秘書長么,還有那人?她和小徐?”
是的,這張凱利女學的老照片正中,除了喬初和常玫以外,還有一名少女。蘇子曾才是看了一眼,就確定了那名女學生就是那個被常玫剪去了頭像的女學生。
看了這張照片后,蘇子曾知道了為什么常玫要剪去那張照片。常玫是個善妒的女人。而那名女學生就想是一個太陽,僅僅憑一張照片。就能吸引所有人的視線。
言無徐像她,又不像她。女學生有了和一眾凱利女生不同的棕褐色的波浪卷發。眸里滿載著日月的星光,一張豐美的嘴唇,似怨含嗔的嘴角微微上揚,睨空一切的驕傲。
葉緹娜,在蘇子曾和言無徐的腦海中同時閃過一陣流星似的光亮。
她是葉緹娜。言無徐癡癡地看著,常玫說的是真的。如果蘇慶長愛上的是這樣一個女人,那她言無徐注定了,這輩子都逃離不開這個女人的魔咒。蘇慶長每日每夜親吻的是葉緹娜的眼。言無徐的手指因為太過驚悚而扭曲在了一起。
她就是葉緹娜?蘇子曾看著照片中的女人。她和喬初挽在一起,兩人的手臂間沒有一絲空隙,彼此的眼角都帶著肆意享受青春時特有的笑痕。她們的頭熱絡地偏向了對方,像是共經歷戰場的戰友,又像是漫步夕陽的同伴。
一股莫名的親近感從了心底涌起,像是一處多年來秘藏在了她心底的泉眼,今天才泊泊地流了出來。
“她是誰?”蘇子曾忍不住再確認了一次。雖然那兩雙會說話的眼睛,已經將全部的一切,包括她們嬉笑著的青春和曾經的友誼,全都講述了出來。
“照片后頭有名字,”喬之安翻過了照片。照片后。還帶了幾個霉菌斑,蘇子曾暗地里有些埋怨。好好的一張照片,就這樣被糟蹋了,她強忍著將那張照片帶走的沖動,看著那幾十個蠅頭大小的名字。
“常玫,喬初,葉緹娜!”喬初也認識葉緹娜。無形中,一扇門已經朝著蘇子曾打開了。
“表舅舅,”蘇子曾激動地握住了喬之安的手。喬之安愣了愣,感覺到了多少年沒有再接觸過的溫暖。喬初又活了過來,就像當年那樣,握著他的手,哀求著他,讓她離開喬家,和蘇慶長一起離開。“母親當年,當年的喬家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為什么會沒落到今天這種地步。”
從喬家使用定制的碗具這一事上,還有喬初留下來的眾多照片中,都可以看出,喬家在莫城也可以算得上顯赫一時。過去的二十多年里,z國并沒經歷戰亂,也沒有過政權變動,是什么讓喬家的家境半途中落,到了祖墳無人打理,舉家外遷的地步。
喬之安佝著背,坐在了角落里。天已經暗了下來,下山的山路會更難行走,他看著急切詢問著的蘇子曾,“你當真要聽,說來說去,都是你的那個好父親,蘇慶長造得孽。”
蘇慶長其人,二十年五前,整個莫城沒有一個人聽過,他只是第六區的一個小混混。徹頭徹尾的小混混,平時囤點政府不允許的私貨,倒賣些財迷油鹽,當時全z國,乃至莫城,都還不富裕,政府管得也不多,他那樣的小蒙小騙,也就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蘇慶長的好運,一直是在他遇見了喬初之后,才真正開始的。喬初除了葉緹娜以外,還有另外一名可以談心的朋友,常玫。常玫住在了第六區,有一次喬初去看生病的常玫時,遇見了當地的地痞,也就是那一次,喬初喜歡上了蘇慶長。
門第不符,再加上喬初早就有了未婚夫喬之安,整個喬家都對這樁們不當戶不對的婚事很是不滿,甚至喬家的大家長,專門派人教訓辱罵了蘇慶長一頓,更是將喬初軟禁在了家中。
盡管如此,喬初還是央求著喬之安,將她放了出來,后來又有了蘇慶長的孩子。蘇慶長為了一洗喬家對他的歧視,丟下了懷孕在身的喬初,不知從哪里帶來了一大筆財富,買通了新政府,拿下了一大筆煤礦錫礦的采礦權,而后又用了特許經營的名義,驅逐了喬家的所有生意。此后,喬家就日漸沒落,到了最后,除了執意留下來的喬之安,莫城就再無喬姓人家了。
“如果不是溫家的老太爺,念在和老祖宗那一輩有些交情,替我在政府手下求了個守山的公差,我怕也在莫城混不下去了。”喬之安嘆著,早幾年時,z國政府還沒進行新政改革時,幾乎全莫城的官員都有收受蘇慶長的賄賂,一直到這幾年,其他幾大家族的相繼崛起,才讓日子安穩了些。
“慶長怎么會這么狠心,”言無徐雖然也是略微領略到了蘇慶長的魄力,但從未想到,這個拄著拐杖的中年男人,竟然有了如此記恨的性格。
“表舅舅的意思是說,父親的財富并不是從喬家手里奪過來的,”蘇子曾聽得很是清楚。蘇慶長的巧取豪奪的手段,她這個做女兒的,這幾十年來都是看在眼里的,并沒有多少意外。如果蘇慶長的巨額財富繼承自喬家,那又是來自何方。
還有那枚“紅之戀”,原本屬于葉緹娜的首飾,又為什么會由喬初傳到了蘇子曾的手里。
提起蘇慶長,喬之安就是滿腹怨氣,想他原本是一介名門少爺,未婚妻被橫刀奪愛,家業也因為他人逼迫而散了精光。這時,見了當年心愛之人的女兒,偏偏又是最恨之人的骨血,一時之間,喬之安即想破口大罵,又想嚎啕大哭。
對了這名還帶了落第秀才氣息的表舅舅,蘇子曾看著就覺得心酸,“表舅舅。”她的手緊握住了喬之安的手背,淚水在了眼眶里打著轉。
“子曾...我記得喬初懷你的時候就取了名字的,你是叫子曾對嗎?”喬之安陷在了記憶的漩渦里,難以自拔,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在了競爭中,輸了個一敗涂地的富家子。從了他的身上,蘇子曾能夠看到老家族的沒落,也能看到新的家族崛起時的殘酷。
喬之安謝絕了蘇子曾讓他搬到山下的建議。喬家的老宅子,現在已經被市政廳征收為了市圖書館。喬之初在山上呆了十余年,他的記憶和臥龍山上的每一寸草木都融為了一體。
莫城已經沒有了他容身的地方,他又放棄了去海外重新開始的機會。喬之安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蘇子曾能有空替他去喬家的祖墳上燒香拜佛,還有就是有空能到山里看看他。
蘇子曾一一答應了下來,等到下了山時,喬之安又記起了些事。這個窮困潦倒了半輩子的男人,窘迫地笑著:“你看看,照著老規矩,舅舅見了外甥女是要給見面禮的,我在山上住得習慣了,孤家寡人的,也沒有什么時興的玩意。要不你到溫家走一趟,當年喬家舉家外遷時,有些貴重的器具帶不出去,就全都存在了老溫家了。你就溫家看看,就說喬之安來拿當年喬家留下來的家當了。原本你母親也留了些東西,只不過當時我都寄到國外去了。”
蘇子曾答應了下來,再寬慰了喬之安幾句,就由著韓老板開著車,一路沿著臥龍山往城里走。
下山的路,在了路燈的照耀下,一路蜿蜒而下。韓老板專心致志地開著車,而言無徐則是默不作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蘇子曾并沒有帶走那張承載著喬之安無數記憶的老照片,她回頭看去,一輪碧橙色的彎月斜掛在半山腰上,那個老去的身影一直停在了看不清的石階上,翹首看著。或許多年前,他也是站在了那里,想念著,他心里那個永遠不會回頭看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