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變的沉默,一首詩猶如一根刺刺進了所有人的心中。
蠶婦這首詩,是以一位普通養蠶賣絲爲生的婦女心聲爲主,屬於一種現實派的詩歌。尤其是“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這一句話,字字誅心。揭露了這個社會的黑暗,沒有高深的聯想,字裡行間中表達出深深的不滿。
當權者不勞而獲,人民貧苦,都在詩中有了體現。嚴格說起來,這首詩的確是好詩,算不得是流芳百世的大作。可是在如此場合下吟誦出來,卻顯出了作詩者的勇氣。
衆位大臣心中恐怕都有不快,心中暗罵,果然是王世才的兒子。光是這個遭人嫌的性格,簡直是一脈相承。
唯獨只有趙毅之,臉上反而露出微微笑容。
“多謝陛下誇讚!”葉小白好似什麼都不知道,行禮謝恩。
“重賞!”趙顯仁說這兩個字的時候,已經恢復了本來的模樣,隨後嘆息一聲道,“王青瑯有這等情懷,實在是難得。不過卻不知道王公子這首詩中,似乎有進諫之意。今日固然是公主生辰,卻也是一個機會。我也想問問王公子,遍身羅綺者,爲何不是養蠶人。”
如果說剛纔的詩是一把利劍,刺到了所有人的心。現在趙顯仁則是擺下了擂臺,有請君入甕的姿態。
“因爲新法!”
葉小白沒有客氣,直接點出了朝堂之上的禁區。新法兩個字,絕對是當今朝廷的禁區。因爲每當提出這兩個字的時候,朝堂之上的矛盾就會被激起。當今變法派和守舊派之鬥,已經從朝廷深入到了地方。
這個鬥爭已經由來已久,可以說王世才當上宰相的那一天,就開始了漫長的鬥爭。懿王府向來是保持中立的態度,皇帝陛下則是嚴格站在變法派這邊。
敢於加入守舊派的都是老臣,有著非同一般的資歷。雙方脣槍舌劍,相互攻略城池到如今。就在前一段時間。守舊派勢弱,趙顯仁趁機罷免幾位高官,已經爲變法鋪好了道路。好幾個地方,已經開始施行新法。一場變法運動勢在必行。
誰也想不到,這個時候,葉小白所代表的王世才之子,對變法發出了強烈的不滿。
這一下,沒有人在乎詩詞、策論,就連風頭無比的趙毅之都被葉小白比了下去。他成爲了這個養心殿的另一箇中心,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了他的身上。
“不知道,小生能否直言?”葉小白恭敬的問道。
趙顯仁的臉色已經有些不好,卻還是道:“但說無妨。”
“夫議法度以授有司,此誠執政事也。然當舉其大而略其細,存其善而革其弊,不當無大無小,盡變舊法以爲新奇也……”
葉小白用古文來說話還是非常艱難的,所以他說的很慢。可是卻顯的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非常的鄭重其事。他開篇就批評王世才,當今新政無論以前的舊法好壞全部廢除。從道理上來說,這已經站住了腳步。
隨後他便不顧什麼古不古文,直截了當的說了出來:“青苗法,原出於先王泉臺賒貸之法,可如今已經變了模樣。當今天下,施行青苗法之官員無論民衆貧富。皆散之青苗錢。歲後收二成利息,部分地方收到四成利息,卻無人管束。此爲第一不合理……”
“如今天下常平法崩壞,內藏庫空虛,百姓之家除了平常賦稅之外,更增息錢、免役錢等。選拔官吏以新政執行好壞。蓋天下之官,見前人聚財得好官,後來者自然紛紛效仿並且改變新意,搜刮民脂民膏。此時天下大豐,若是碰見大旱之年不敢想象。此是第二不合理。”
葉小白一說就停不下來。實際上他結合了後世對於宋代王安石變法的弊端,歷史書上也有這樣的記載。此時說出來,就和他那首詩一般,字字誅心。
趙顯仁原本陰沉的臉色,慢慢的都被他所訴說的吸引,衆位大臣面面相覷起來。這種精準的評價,好似是完全站在局外人的角度評價一般。其實這是站在歷史之外看歷史,神宋的這一場變法和王安石變法不大一樣。
可是卻不妨礙大家一起拿來參考,緊接著葉小白有開始訴說商鞅變法的利弊,自古以來的各種變法。甚至就連明朝的一條鞭法也涉及到了,這是以前王朝所沒有的。
他話中意思,這天下的變化是無窮無盡的,所謂的變法就算在驚才絕豔也只是滄海一粟。此時的他,猶如站在巨人的肩膀之上,站在中華五千年文明的肩膀上。
等到他說完之後,只有他一人神情自若,所有人都露出了嚴肅的表情。今夜自從一首蠶婦吟開始,一直到此時如同掀起了驚濤駭浪。
用葉小白的話來說,猶如是蝴蝶的翅膀扇動了一下,不知道會帶來怎樣的颶風。說的太久,他感覺有些乾渴,於是咳嗽了一下。
咳嗽聲驚醒了朝堂之中大多數人,趙毅之和八千歲趙讓父子二人對視一眼,目露殺機。唯獨趙顯仁默然不語,王世纔則是神情古怪,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像是很欣慰,卻又帶著一股悲哀感。
葉小白所要的已經達到,他淡淡笑道:“獻醜!”
“賜酒!”趙顯仁不冷不熱的說了兩個字,便有太監送上美酒三碗。
葉小白心中一驚,不會是毒酒吧。趙顯仁道:“此是朕敬你的。”
毒酒也不會放在朝堂之上,葉小白笑了笑就端起玉碗,將三碗酒全部都喝了下去。在清涼殿的時候本就喝了不少,此時又喝了不少,葉小白露出醉意。
“陛下,不才不勝酒力,想先退回了。”葉小白拱了拱手,酒意上涌,醉醺醺的說道。
“準!”趙顯仁惜字如金道。
“諸位請便!”葉小白說著胡亂向四處拱手,一搖一擺的單獨離開。剛剛還才思敏捷、思維謹慎的他,現在則是瘋瘋癲癲的往外搖晃走著,“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一首《水調歌頭》,他吟唱這離開。實際上他說了那番話之後,他就不適合再留在此處。整個朝堂雖然安靜無比,可是卻已經是殺機遍佈。
趙城虎忽然單膝下跪道:“陛下,王公子不勝酒力,我且護送他離開。”
“準!”
趙城虎當即轉身,立馬趕上葉小白。
走出宮殿之後,一陣冷風襲來,葉小白的臉色恢復了正常。他騎上自己的馬,從馬腹部取出剖天劍,配在身上之後,便不快不慢的準備離開。
還沒有走幾步,身後馬蹄聲響起,趙城虎的身影出現。
“王兄弟……”趙城虎趕到之後,臉色嚴肅道,“我送你吧。”
шшш. тт κan. co “不喊我王公子了?”葉小白忽然轉頭,笑著說道。
他眼睛明亮了一瞬,猶如天上的星斗。趙城虎愣了愣,隨後嘴角勾起笑容道:“以後都喊王兄弟了,就憑你剛纔那股勇氣,我趙城虎做不到。”
兩人都是知道夏陵縣之事的,甚至算是目睹者。可是趙城虎處理完之後,卻一直不知道該以什麼方式勸解陛下。他雖然忠於陛下,卻也是難得的爲國爲民的俠之大者,就連他都不知道怎麼辦。
偏偏葉小白一番言辭,不光將他想說的話說了出來,甚至還起到了正面的作用。無論是爲國爲民,趙城虎都覺得這個人可交。
“你爲何來送我?”葉小白似有所指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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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不平!”趙城虎道,“怕你不好走。”
前方的街道在夜裡顯的靜謐,可是黑暗的陰影中似乎隱藏著毒蛇和餓狼。這段路寬闊而平坦,卻暗藏著殺機。
當此夜色,葉小白忽然吟誦起來:
“唱徹《陽關》淚未乾,
功名餘事且加餐。
浮天水送無窮樹,
帶雨雲埋一半山。
今古恨,幾千般,
只應離合是悲歡?
江頭未是風波惡,
別有人間行路難!”
且行且吟,直裰的雙袖在風中飄舞。趙城虎只覺得這一首詞,比之堂上剛纔所做的所有詩詞加起來都要好千萬倍。
“別有人間行路難!”趙城虎心神震動,不斷的吟誦這一句。再看面前少年,則是感慨萬千。忽然又想到了趙奕若,情不自禁道,“公主果然沒有看錯人。”
葉小白如同沒有聽見這句話一樣,他繼續前行。
“王兄弟,你這是要去哪裡?”趙城虎感覺路不對勁。
葉小白淡淡道:“城外!”
一條路上鬼影叢叢,趙城虎也感覺到了陰森之意道:“現在去城外?”
“沒錯,就是現在。你幫我把城門弄開就行了,這條路還是要我自己去走!”葉小白仗劍縱馬在前,趙城虎縱馬在後,看見這少年看似孱弱的身軀,心中更是感想萬千。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何等的氣魄。一向以豪傑自居的趙城虎,都對這個少年起了一種敬仰之情。無論他做什麼事情,都是出乎別人意料之外,卻又是別人崇拜之至。
他很慶幸,當日趙奕若請求他幫忙救治葉小白的時候,他答應了下來。否則這世界上,少了一個這等才俊,豈不是天下人的損失。
他又怎麼會知道,他那個幫助,幾乎是改變了從那以後的整個世界。真正的蝴蝶效應,早就從那個時候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