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之未曙，仰明星之猶光。這個時候，就連民夫還未起牀理田，一衆大臣坐轎騎馬已經到了宮門之外。

身披官服，手持牙板，本來睡眼惺忪的文武百官，忽然都精神抖擻起來。門外有黃門侍郎，挺身立在殿門之內。

往常到此，文武百官之間都會開些玩笑。哪怕是相互仇家，在此處也會客氣一番。今天場面很冷清，黃門侍郎相互對視，感覺今日的清晨格外的清寒。

直到天矇矇亮，宮內傳出鐘聲，黃門侍郎手持拂塵讓在一邊。文武百官按照數年來的順序，依次陸續進入。殿門之中，陳列車騎、宮衛、金吾衛，由將軍帶領兩邊分旗幟而立。

器宇軒昂的將軍們，穿著華麗的甲冑，面容肅靜。所有官員從他們夾道中走過，軍人散發淡淡的殺氣，心虛者若是經過，不免腿軟。

走到太極殿外，百官再一次停住腳步，等待皇帝宣召。直到太監執行禮儀宣了一聲之後，百官才踏著臺階而上，到太極殿中列文武而立。

隊伍最前方，懿王府的八千歲在右，宰相在右，最靠前的位置各擺放一把黑漆的檀木太師椅。這乃是神宋按照唐朝所制，給宰相、王爵賜座，以此來凸顯文官中的宰相和武官中王爵的重要性。

其他人都只能立著，越發顯出位極人臣的象徵。

皇帝端坐在龍椅之上，一覽衆山小，看著衆位大臣。太監在一邊說著一些。類似於“有本啓奏。無事退朝”的話語。神宋是三日一朝。有時候是五日一朝，只有在月中、月初的時候，皇帝陛下才會宣示一些類似於會議精神的東西，平日早朝並無太多要事。

這個早晨，應該和無數個早晨差不多。一位從三品的正議大夫，忽然上前微微一擡牙牌，將身子恭敬的彎下道：“啓奏陛下，臣有本！”

趙顯仁的聲音慢慢傳下來：“準！”

正議大夫忽然雙膝跪地。謙卑之極道：“臣認爲新政亂國，理應廢除！”

一石激起千層浪，趙顯仁常年板著的臉也微微動容。反對新法的人很多，他自然也清楚?？墒亲詮乃麘B度強硬之後，已經再也沒有什麼不識趣的了。

此時一聽到有人反對新法，他不由的想起那個白衣少年。難道是那一晚，那位少年一番剖析之後，又讓守舊派死灰復燃了？

他還未說話，文武官員的隊列各出現數人，跪下啓奏道：“臣等亦有此意！”

坐在武官之首。正捋著自己八字鬍的懿王，忽然動作一停。他瞥向了王世才。只見這個怪老頭依然是一副死人臉，沒有絲毫波動。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朝堂之上反對新法的人一個一個的站了出來，比起往日還要多。直到沒有更多的時候，趙顯仁一看朝堂之下跪了滿滿的官員，臉色忽然變得難看之極。

“呵！”朝堂之上響起一聲輕笑，只聽文官之首，王世才露出了一絲冷笑。

幾乎跪地的官員，都警惕的盯著他。只因爲王世才的才學是出了名的，嘴巴毒辣程度也是出了名的。別看他們跪著這麼一大羣，面對他一人的時候還是不免揣揣。

這就好比一流、二流、三流武林武夫，看見絕頂高手的感覺，已經不是人數能夠決定的事情。別看絕頂高手只是笑了一聲，卻好似蘊含強大的內力。一場朝廷論爭，還未開始，氣勢就矮了一頭。

趙顯仁復又露出微笑，他相信他座下這位文官之首，不論反對者有多少，他一律都是舌戰羣儒。王世才拍了拍袖袍，隨後站了起來面向衆位大臣。

隨隨便便一站，渾身沒有絲毫破綻，卻已經有跪地的官員開始流汗。

……

聽雨樓中四季如春，在樓頂香閣裡面，葉小白歪在太妃椅上，翹著腿。左右各有侍女，持著一些瓜果剝皮，然後親手喂到他嘴巴中。

這些侍女無一不是京城的頭牌，此時卻小心翼翼猶如侍奉皇帝。有可能就算真正的皇帝，都未必有葉小白這麼瀟灑快活。

燕鳳在琴案前默默彈琴，比起在金陵的時候，她顯的文靜了很多?；蛟S女孩變成女人之後，總會變那麼一些。她的那份潑辣、性感、魅惑，都暗暗隱藏起來，外表越發的端莊起來。

突然一隻白色的飛鴿從外飛進來，燕鳳將飛鴿腿上的書信取下，又讓侍女將飛鴿拿去餵養。展開書信，看完之後，燕鳳淡淡道：“失敗了，就算這些官員聯合起來，也鬥不過一個王世才?！?

葉小白將一顆葡萄在口中反覆咀嚼，最後連皮帶籽都吐了出來，微微詫異道：“王……我爹這麼厲害，這一次一共發動了十數名官員，怎麼說也有十數張嘴，都說不贏他一個人？”

“王世才乃是負天下之名三十年，無論文采還是舌戰，都是無人能敵。再加上皇帝賞識，朝野之上無人是他敵手。說不過他，皇帝那邊自然也不會考慮推翻新法的事情?？梢哉f，王宰相就是推翻新法的攔路虎。”

燕鳳說著，卻又露出一絲沉思道：“如今朝中外有王世才，內裡有懿王。兩人一表一里都是贊成新法，想要讓新法推遲頒佈極爲困難。不過如果說真的有人能做到，那麼朝廷內外只有一個人，口才能夠比得上王世才，威望更甚於懿王。他若是能出山，應該能滿足你的要求?！?

“誰？”

“他已經告老還鄉了，不過朝廷依然留有他的位置。身份乃是三朝元老，姓司馬名醉翁，曾有人形容他爲閣中大牛，是朝廷頂樑柱。無論是懿王還是王世才，論起身份還要敬他三分，就連皇帝陛下也要對他尊敬有加?！毖帏P道，“只是高老多年，也不知道他是否還活著?！?

葉小白好似看見了希望，當即直起身子道：“那我們現在就去找他，事不宜遲。儘快讓新法推遲才行，我們現在就出發。”

“就算司馬醉翁沒有仙逝，憑你的話，不一定能夠說服他。”燕鳳潑冷水道，“勸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那也要試一試！”說著拉起燕鳳就走。

“你要試你自己去，我纔不和你一起！”燕鳳板著臉道。

一個平常看起來挺不正經的女人，只有碰到喜歡的人才會變得正經起來。可是一個平時看起來很正經的女人，也只有碰見喜歡的人時，纔會逐漸變得不正經起來。愛情總是讓女人顛倒了自己，燕鳳就屬於忽然變得正經起來的那種。

她總是表現出一種，我根本不喜歡你，本姑娘是被逼無奈的模樣，卻不知道，這番作態，早已經讓她的侍女笑破了肚子。

她們都很清楚，如果燕鳳被一個不喜歡的男人拉著，甚至被其他男人拉著，那個男人的手早就告別了身體。並且在砍完對方手臂之後，還能巧笑嫣然，猶如血腥中開出的玫瑰。

在葉小白麪前，她總是顯的很笨拙，也總是欲蓋彌彰。

說著話，身子已經被拉了出去，騰雲駕霧一般，進了馬車。這輛馬車還是燕鳳的私人馬車，上車的時候，好似是碰見了熟人。

正是在正一觀前遇到過的李公子，想當日對燕鳳不斷獻殷勤，自從一別之後，心中無限思念，三番兩次往聽雨樓希望能見一面。卻每次都被婉拒，縱然如此也鍥而不捨，希望精誠所至金石爲開。

李公子也算得上是相貌堂堂，家室也非常不錯，再加上這份癡情，別的風塵女子怕是早就感動的以身相許。只可惜他碰見的是燕鳳，哪怕他把心臟掏出來示愛，都沒有辦法打動的一個女人。

“燕鳳小姐！”李公子一看見燕鳳之後，滿眼裡只有這個讓他迷昏顛倒的女人，眼中再沒有別人，“燕鳳小姐要去哪裡嗎，恰好小生要出門，不知道是否有幸能……”

李公子是準備以搭車的方式親近，當然最後是爲了一親芳澤。

話還未說完，他就看見燕鳳被拖進了馬車，裡面一名白衣公子非常粗暴的把她摟在懷中，一副牛嚼牡丹的模樣道：“馬車滿了，你找別的馬車去吧。”

那副口氣，隱隱然有一種公交車司機說的“這輛人滿了，你等下一輛吧”的口氣。隨著車簾拉上，馬車沒有馬車伕，兩匹馬自己就揚蹄離開。

這當然是葉小白的手段，李公子也再沒有心思去計較馬車是否有馬車伕。燕鳳被葉小白摟在懷中的模樣，恐怕是深深的刺激到了他的心。

一把鑰匙只能打開一把鎖，很可惜的是，他這把鑰匙打不開燕鳳的心鎖。李公子在馬車駛過的灰塵中，重重的嘆息一聲。

馬車開過去很久，燕鳳才掙扎著從葉小白懷中起身，冷冷道：“你幹什麼？”

“什麼幹什麼啊，我說實話而已。”葉小白一本正經道，“還是說，你想讓那李公子上車。你早說嘛，我也不是小氣的人?！?

哼，燕鳳冷哼一聲，聲音中充滿不信。

“現在我們去哪個方向？”葉小白一邊用靈識駕馭馬車，一邊問道。

“不知道！”燕鳳也不知道在生什麼氣。

“司馬醉翁的家人有哪些？”

“不知道！”

“敬酒不吃吃罰酒??？”

“哼！”

燕鳳氣勢頓時弱了下來，咬了咬牙，看著葉小白瞇著眼睛故作的盪漾模樣，頓時感覺不妙。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道：“梨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