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八根鍍金柱子上盤著龍形浮雕,文武百官分兩邊站立,中間鋪著紅色的地毯,一直延伸到寶座之上。一箇中年人身穿金縷織就的滾龍長袍,端坐在黃金打造的九五之座上。
殿中雕龍畫棟,自然不必再說。文武百官戰列兩邊,都是當今文人武士中的精英之輩。
普通人微微擡眼,只能看見龍座下的一雙金靴。
葉小白微微擡頭,在人羣中偷看了一眼。當今陛下趙顯仁,帶著微微病容,眼角出現皺紋。因爲就算是人間獨尊的帝王,也抵抗不了時間的侵蝕。只是眼睛很亮,那雙眼睛不光亮而且顯的年輕有力。
趙顯仁從來都不是一個老成的皇帝,老成的人絕對不會想到變法,只有那些有精力有活力有想法的皇帝,才希望以變法來改變國運。所以他也珍視年輕人,珍視未來和希望。
“諸位平身!”趙顯仁的聲音不大,可是在寂靜的養心殿中,每個人都能聽得清楚。
所有年輕人都站了起來,趙顯仁道:“你們雖然年少,不過卻是國家未來棟樑,至於各位千金也是巾幗之貌。你們父輩乃是天下棟樑,你們自幼薰陶應當才華不弱。今日朕陡然起了興趣,要好好考校爾等。不論公子還是小姐,朕與各位大臣爲仲裁,好好考校考校你們。能做出非同一般詩句者重賞,有別出心裁的策論者重賞,詩詞歌賦達意者重賞。”
這般不拘題材不拘格式,是最難的題目。就好比作文比賽,什麼題目都沒有,讓你隨意發揮。這個時候,完全不知道如何發揮纔是。策論卻是比較好寫。因爲策論必須是天下大事,寫的是治國方案,萬變不離其宗。可是要寫出新意,並且才華出衆非常困難。
至於詩詞歌賦本就是隨性而爲。現在一個個神情拘謹。哪裡能憋出什麼好句子。幸好剛纔有一個時辰的時間苦思冥想,有些底子的勉強過關應該可以。
“諸位誰先來?”趙顯仁淡淡的問道。
每個人都想爭先。每個人卻又害怕爭先。不少人臉上一陣白一陣紅,表情可謂精彩之極。
“萬歲,侄兒先來吧。”趙毅之挺胸擡頭傲然站了出來,不光相貌堂堂而且氣度優越。
“好。毅之果然沒有讓朕失望!”趙顯仁明亮的眼睛更加明亮,淡淡的撇了一眼文武百官之中,最靠前的一位老者。老者雍容華貴,白鬚長髯,此時也是微微一笑,表情非常平穩,這便是懿王……民間稱之爲八千歲的人。“皇兄之子,朕欣賞的很啊。”
懿王趙讓笑了笑,微微彎腰拱手道:“陛下謬讚,犬子不過喜歡胡鬧而已。”
趙毅之剛剛在清涼殿展露了一手七步作詩的本領。現在改變了策略。詩詞歌賦還有策論中,唯有策論是最有技術含量的。當今神宋科舉,策論就佔有最大的比分。不光要才華橫溢,而且要眼光獨到,文筆老辣才能脫穎而出。
現在口述,而且只有一個時辰的時間,比起科舉還要更難。趙毅之只不過用了一個時辰的時間,便弄出了策論,這更加顯的他才華絕豔。只聽四季如春的養心殿,響起他朗朗的聲音:“臣聞:求木之長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遠者,必浚其源泉;思國之安者,必積其德義……”
開篇則是洋洋灑灑,無論文武百官聽了都慢慢點頭。
“……人君當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將崇極天之峻,永保無疆之休。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儉,德不處其厚,情不勝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長也……
夫在殷憂必竭誠以待下,既得志則縱情以傲物;竭誠則吳、越爲一體,傲物則骨肉爲行路。雖董之以嚴刑,震之以威怒,終茍免而不懷仁,貌恭而不心服。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載舟覆舟,所宜深慎。奔車朽索,其可忽乎?……”
趙毅之所談策論,說的乃是德義。聽之人無不感到震耳發聵,繼而讚歎不絕。便是文官之首的王世才,這個出了名的怪老頭,也是微微點頭。
更不用說坐在龍座之上,高處不勝寒的趙顯仁。不過他似乎也能聽出來,趙毅之這策論一是談國家大事,二是隱隱有一股主人翁的味道。
葉小白心想,這位雄才偉略的皇帝陛下,一定能夠聽出裡面的意思。不過什麼表現都沒有,而是在趙毅之說完之後,當即道:“重賞!”
趙毅之帶著傲氣站了回去,頓時滿殿才俊都說不出話來,更加的緊張。接下來幾人上前,也有選擇策論的,但是無論才華怎樣都有些班門弄斧的嫌疑。至於做詩詞的,有佳句者畢竟是少。
趙顯仁卻還算滿意,畢竟這些子弟並不都是酒囊飯袋。也有什麼都做不出來的,自然是磕頭謝罪,只是不光父輩臉上無光,就連他自己都覺得丟人到極點。
詩詞大多數都是讚頌月夜美好,或者拐著彎的誇讚當今太平盛世皇帝賢明。也有人隱隱將公主殿下比作仙女,暗暗表達愛慕之情的。
趙奕若的確有讓人一見鍾情的本錢,此時坐在趙顯仁身後不遠,垂簾而看著所有人。那些才子做詩句,竟然有一半是衝著她的。
“王老丞相,不知麟子在何處,怎麼到現在沒有看到他。”趙顯仁對旁邊侍立的太監問道,“王公子可有來此,據說王公子自從回到金陵之後發奮讀書,現在隱隱有金陵第一才子的稱號。怎麼還藏著掖著,不願露一手啊。”
王世才只是哼了一聲,表達了對自己兒子的不滿。不過這裡可是當著聖上的面,而且是當著文武百官,公然的擺脾氣。就算是知道這是對他自己兒子的不滿,別的大臣都爲他抹一把汗,這王老怪還真夠厲害的,也只有他敢這樣在金殿之上擺臉色。
趙顯仁顯然也有些尷尬。卻已經習慣的不去看這王老怪。君臣之間的關係,非同一般。
葉小白從人羣中走了出來,恭敬行禮道:“參見陛下,不才正是王青瑯!”
“咦。青瑯把頭擡起來看看!”趙顯仁看見燈燭映照下。一位英俊瀟灑的玉面公子出現,論起容貌就連稱作京城美男子的趙毅之都欠缺一些。
只因趙毅之倨傲。兩道濃眉顯的剛毅,缺少一分神宋所欣賞的文弱玉面公子的俊秀。儘管如此,當年因爲身材挺拔修長,已經是京城有名的第一美少年。現在已經是第一美男子的稱呼。
葉小白真可謂是美少年,他好歹也是得道的狐貍精,用民間的話來說就是狐仙。血統更爲了得,乃是玉面金毛九尾狐,商朝妲己、周朝褒姒都傳言是這種狐貍變的。
隨著修爲的增高,天狐功的變強,哪怕是外表不變單單是氣質都不是凡人能比擬的。葉小白緩緩的擡頭。一對桃花眼比起女子的眼睛還要美麗,好似一泓美酒化作的泉水。
滿堂文武都被這俊秀的相貌所吸引,就連趙城虎都詫異起來,只是片刻不見。怎麼感覺這少年又變的光豔起來。他卻不知道,就在剛剛他利用秦洛女運轉了一遍天狐功。
天狐功身爲狐族功法,吸引精氣的修煉方式也有。只不過葉小白身邊的女子,無論是花解語、錦羅還是王語柔哪怕是燕鳳,都給他印象不錯,他很難對她們下手。這就造成天狐功修煉緩慢,他也不在乎。
如今送上門一個秦洛女,他便用幻魔功控制住她心神,用她練了一番功法。果然是效果非凡,這才一個時辰的時間,就讓他容光煥發起來。
趙城虎看的心中黯然,無意間瞥了一眼珠簾後的傾國傾城的公主殿下,心裡泛起一股苦澀。
“好一個俊俏郎君!”趙顯仁這輩子什麼人沒有見過,卻也連連讚歎。尤其是那雙眼睛,真的是非常的醉人。
剛纔在清涼殿之事,他也素有耳聞。他對於王青瑯的印象,還僅限於一年前,那個被人橫刀奪愛又被家族拋棄的棄子。現在看來,一年的時間不知道怎麼磨練的,這少年竟然如同珠寶一般越磨越亮,到如今的光彩奪目。
葉小白謙遜的笑了笑道:“謬讚。”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大殿中無人說話,王世才卻淡淡評論道。
對於王老怪,衆人都習以爲常,只是看到他對自己兒子如此刻薄,而且當著滿朝文武之面諷刺,還是有些許驚訝。趙顯仁也有些打抱不平道:“王愛卿,你有這等神駿之子,怎麼卻如此刻薄。”
“哼!”又是一聲冷哼迴應,衆人絕倒。趙顯仁也摸了摸鼻子,顯然他身爲皇帝,碰這怪人的硬釘子也不止一次了。
“不知道王公子是準備好了詩詞還是策論。”趙顯仁不免有些期待,實際上這等美好的少年,人們自然是希望他一切都好。他心眼裡,未嘗不希望葉小白能弄出一份策論來,壓趙毅之一頭。
不光是趙顯仁,在場文武百官和趙毅之隱隱對立的,都有這樣的想法。
“詩詞!”只可惜葉小白選擇的是詩詞,衆人嘆息,哪怕是這小子做的詩詞絕好,也再難勝出趙毅之。不過做詩詞也是保險的方法,只要能比得過別人就行。
趙顯仁興趣微微有些下降,卻還是很開心的道:“聽聞王公子有才子之名,今日一觀真假。”
從開始到現在詩詞也有百八十篇,幾乎將可以歌詠的地方全部都歌詠了一遍,難度其實也不亞於策論了。衆人也是抱著期待之心,靜靜的看著這個曾經倒下,後來又站起來的年少才俊。
葉小白卻無視所有人的目光,仰天長嘆一聲,隨後露出了憂愁之容。他的目光無意之間,瞥過了王世才隨後淡淡的念道:“昨日入城市,歸來淚滿巾……”
一聽這兩句詩,在場之人感覺簡直是俗不可耐。沒有一點典故,更不見華麗的辭藻。光著開始兩句,那些公子哥們都暗中發笑,覺得自己隨便胡謅一首都比他強。
可是葉小白接著念著下面兩句:“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後兩句也是平庸,已經有人發出了不屑的聲音。可是真正有才華之人,全部都沉默了下來。暗暗唸了四句詩,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題目爲蠶婦,小生獻醜了。”葉小白說著就退回衆人之中,無意間看見趙毅之的目光掃視而來,他沒有和他對視。
詩詞分爲有我之境和無我之境,有我之境以我觀物,物與我具存。無我之境是以物觀物,故不知何物爲我。葉小白所做之詩,乃是宋朝詩人張俞的詩作。詩詞粗看起來,就如同李白的《靜夜思》一樣平凡無奇。
可是細細讀下去,卻是以蠶婦爲描寫對象,寫出了對朝廷社會的諷刺和批判。尤其是此處,衆人飲酒作樂,諸位公子人人都身穿華衣。可是一首詩,猶如當頭冷水潑下。
就連身負才名的王世才,都有微微動容。這首詩,實在是太辛辣了,而且太不適合今天的場合了。詩是好詩,在此處可謂是刺痛了無數人的心。
原本趙顯仁笑容滿面的外表,剎那之間就陰沉了下來。一雙眼睛變作兩把刀子,直視著葉小白,良久之後才從抿著一條線的脣中露出兩個字:“好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