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寧約她三日后見面,地點就在靈隱寺后殿的禪房里!
那一日的情形秦菁一直記憶猶新,是景帝剛剛賜婚她與蘇晉陽之后,秦寧約了她,跪在她面前聲淚俱下的乞求,請她讓步退出,成全了她和蘇晉陽的兩小無猜。
那個時候她也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喜歡上蘇晉陽眼里就再容不下別人,再因為蘇晉陽從不曾在在自己面前提起秦寧其人,她便對他心存了很深的相望。
與秦寧的那一場會面不歡而散,晚間她留在靈隱寺為梁太后謄寫一本佛經的拓本,秦寧孤身下山的時候便在這堂堂天子腳下的太平盛世中出了意外,不知道從哪里流竄出來的一伙歹人見色起意將她給劫了。
而好巧不巧的,蘇晉陽不知怎的就拿到了她留在乾和宮里的那封書信,火急火燎的趕上山還是遲了一步。
秦寧不堪打擊,次日夜里吊死在了自己的閨房之中,香消玉殞。
蘇晉陽是到了那時才真正的恨上了她,偏偏對于那封秦寧約見她的書信她百口莫辯。
秦菁清楚的記得那一日見面時蘇晉陽臉上的神情,當真是想要將她抽筋扒皮都不為過,也是到了那時她才相信——
原來秦寧口中所謂的青梅竹馬是真的確有其事。
于是蘇晉陽不再排斥景帝所賜的這段所謂天賜良緣,他娶她是因為心灰意冷,也是為了報復她對待秦寧時候的蛇蝎心腸。
十年!
因為這一紙書信,她不僅賠了自己一生的光陰,甚至于最后還搭上了秦宣的前途命運,每每想來都覺得荒唐無比。
這一次重生,她憑借一己之力,一意孤行的改變了很多東西,秦宣沒有變傻,蕭文皇后也好好的活著,可是命運到了這一刻,終于要和前世的軌跡重合了嗎?
這一世的蘇晉陽對她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可是秦寧找上門來,雖然在時間上推后了幾個月,但是卻以同樣的方式——
這,到底意味著什么。
秦菁靠在榻上懶洋洋的不想動,用力裹著身上的狐裘,臉上蔓延的笑容調侃中又仿佛帶著濃厚的愉悅情緒。
墨荷不明所以,皺著眉頭道:“公主,您跟和婉郡主素無交情——她這心上寫了什么?”
秦菁蜷縮在榻上,又翻開那信紙看了看,臉上笑容不覺更深的閉上眼道:“沒什么,她大約也是悶得慌,想約本宮一同討論佛法吧!”
“討論佛法?”墨荷坐到美人榻邊上抽過秦菁手里的信紙捏在手里看了看道:“這事兒怎么這么奇怪啊?”
“是啊,這事兒是挺奇怪的!”秦菁笑笑,愜意的翻了個身,就勢把整個身子都包裹起來,只露了一張臉孔沐浴在陽光下。
她微瞇了眼,神色慵懶倒是和絨團兒打盹的時候頗有幾分相似。
墨荷的心里更加狐疑道:“那公主還要去見她嗎?”
“見,為什么不見?”秦菁閉上眼,偏過頭去示意她退下:“今兒個日頭好,本宮就在這睡會兒,你去吧,和婉送信過來的事暫且不要對任何人說。”
墨荷見著她的笑總覺得頗有幾分古怪,但究竟是哪里不對又說不出來,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只得作罷,起身將那封信收到袖子里就順從的退回了旁邊的偏殿。
聽著她的腳步聲離去,秦菁復又重新睜開眼,眸中笑意隱去,換上一層冰冷的寒霜。
上一世她一直耿耿于懷的那個問題,或許這一世能得一個答案了吧。
雖然放下了蘇晉陽,但無可否認,這么久以來秦菁心里其實還是不甘心的,她一直都不明白那一輩子自己究竟因何而走到了那一步,就因為愛上了一個不該屬于她的蘇晉陽,便要拿她所有至親的性命前程來做報應嗎?
若是真的如此,那她到底是何德何能,能得上天如此這般眷顧?
所有秦寧此時找上她,其實還是好的。
這樣想著秦菁便再次閉上眼,全身沐浴在冬日的暖陽里緩緩入了夢鄉。
給秦寧的回帖她的次日才讓人送出宮去的,因為年底有關酬神拜佛的事情本來就有很多,是以第三天她便借替梁太后還愿之機喬裝前往靈隱寺。
因為是和秦寧私底下約見,這一次她的排場擺的仍然不大,和上一世一樣的車馬裝備,帶的人數也相同,由蘇沐親自選調了八名得力的侍衛護送,而最大的不同點只能說是她身邊隨侍的婢女由晴云和蘇雨換做了靈歌和旋舞。
她要把前世的這一條路一絲不茍的再走一遍,看一看她到底敗在哪里!
秦菁車駕此次并沒有太過招搖,只扮作普通富戶小姐的模樣往山上行進,她與秦寧約定的時間還是刻意選在了下午,而燒香拜佛這種事講求時機,但凡人們都愿意選在上午,是以她們的車駕上山時就堪堪趕上大部分往下走的間隙,好巧不巧的就耽誤了不少時間,等到車駕抵達靈隱寺正門的時候已經是日暮時分。
靈歌扶著秦菁的手將她帶下馬車,秦菁卻不急著去問秦寧是否還在寺中,而是徑自去了正殿和主持方丈打了招呼。
臨近年關,寺中香火鼎盛,此夜剛好有外地來的一位客人與方丈相約參禪,是以秦菁也就是過去招呼過就主動請辭從那殿中退了出來。
“公主!”蘇沐守在院子里急忙迎上來,壓低了聲音道:“和婉郡主還在,您要現在見她嗎?”
“嗯!”秦菁抬頭看了眼漸暗的天色,腳下不停的舉步往外走,“之前我安排你做的事辦妥了嗎?”
“妥了!”蘇沐道,神色凝重的點頭,“我留了可靠的人在宮里照應著,他會看準時機把消息放出去的。”
“好,有靈歌陪著我就行了,你和旋舞帶著其他人去寺門外等候,準備好車駕,最遲半個時辰本宮就出來,隨時準備啟程下山。”
“奴才明白!”蘇沐領命,言罷就拱手轉身疾步往另一個方向離開。
相較于蘇沐少的可憐的好奇心,靈歌就遠沒有他那樣的耐性,忍不住的開口道:“公主,奴婢還是不明白,既然是蘇統領和和婉郡主之間有誤會,您索性就不要理會他們,讓他們自己關起門去解決也就是了,為什么還要等到來了這里才讓人把消息傳給蘇統領?”
上輩子的事不僅是她耿耿于懷,想必蘇晉陽的心里也不能輕易放下,秦菁有把握,只要他得知自己約了秦寧必定會第一時間站出來阻止悲劇重演。
前兩天她嚴密封鎖了消息,為的就是防止他按耐不住提前站出來攪局,今晚才是一切事情的關鍵時刻,她要叫上蘇晉陽一起來重溫當年他們彼此都刻骨銘心深深銘記的那一夜記憶。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摻和他們之間的事,只是我心里有些困擾了我好久的事情,需要一個答案。”蘇晉陽和秦寧的事秦菁并不想插手,她說著腳步頓住扭頭看向靈歌冷聲道:“而且如果本宮沒有猜錯的話今晚的靈隱寺外頭會有一場好戲,既然是要演戲,又怎么能少了看客呢?”
秦寧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靈歌著實不能明白和她搭上邊的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但是秦菁既然這樣說了就不可能是空穴來風,靈歌被她兩句話繞的云里霧里,索性也就不再去琢磨,只就收攝心神跟著她快步往前走。
靈隱寺不同于普濟寺那種規模宏大的皇家寺院,后院待客的禪房只有寥寥七八間,秦菁在一個沙彌的指引下很容易就找到了秦寧落腳的那個院子。
“只有這個院子里有燈光,應該就是這里了。”主仆二人在院外止步,靈歌道。
“你不用跟進去了,就在這里等著行了!”秦菁贊同的略點了下頭,然后就頭也不回的一步跨進院子。
靈歌不放心的往前跨不出一步,但見秦菁那一個決絕冷漠的背影又臨時改了主意,收回了步子。
秦菁徑自走到屋檐下,也不敲門,而是主動推門走了進去。
秦寧已經來了整個下午,彼時正是等的心焦,在屋子里不住的踱步。
乍一聽聞身后的開門聲她被嚇了一跳,猛地轉過身來。
秦菁隨手關了房門進來,完全忽視她臉上拘謹的怯懦表情,只就徑直走到里面的主位上一坐,聲音冷肅道:“時候不早了,本宮出來一趟不容易,你有話就直說吧,稍后本宮便要回去了。”
“公主表姐我——”秦寧沒有相當她上來就會是這樣一副嗆死人的口氣,驚詫之余,整個人突然就束手無策起來,那些心里醞釀了好久的話頓時就被堵在了喉嚨里,猶豫著不知道怎么開口。
桌子上沒有茶具,兩個人四目相對秦菁也不覺得局促,只是耐性很好的一直看著她等她開口。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虛的緣故,秦寧的臉上漸漸呈現出一種病態的蒼白,她并不敢長時間的和秦菁對視,瑟縮著垂下眼睛。
她的性格本來就是這樣溫吞無用,若不細看,秦菁覺得自己可能就忽視了她眼底那種明顯心虛的閃躲情緒——
她在害怕?怕什么?
寂靜的空起來有什么東西呼之欲出,秦菁眼中閃過一絲冷冰的玩味,又再等了片刻,見到秦寧一直不肯開口就又主動站起身來一句話也不說的往門口走去。
秦寧死咬著下唇默默注視著她的背影,一直到她推開房門的瞬間才被灌進來的冷風驚醒,突然搶上去一步大聲道:“等等!”
“你想問本宮和蘇統領的關系?”秦菁問,卻是篤定的語氣。
她這樣直白的話再次把秦寧剛剛調動起來的情緒堵了回去,秦寧眼中帶了絲訝然,再開口時眼淚就先落了下來嗚咽道:“那天以后他就再不來見我了,我不知道——”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蘇晉陽對秦寧都是如寶如貝的護著,秦寧這哭聲里分明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樣,秦菁聽在耳朵里卻只覺得好笑。
誠然,她還并沒有無聊到三更半夜跑到這荒山野寺里聽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女人訴苦。
“這個問題的答案不用急,你應該今天晚上就可懷疑知道了。”秦菁當即就是目色一寒打斷她的話道。
秦寧的目光微微一動,腳下不覺踉蹌著后退半步,防備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秦菁但笑不語,片刻之后卻是毫無征兆的再次轉身面對她道:“如果你沒有別的問題,本宮這便下山了,和婉表妹需要本宮順便送你一程嗎?還是——你今晚便在這山上過夜了?”
她的目光帶了幾分森冷和揶揄的味道,并不是那么的友好。
秦寧遠遠的看著她,不覺連著干吞了兩口唾沫,死咬著牙關腳下卻是微不可察的又連著往后挪了一小段距離。
秦菁敏銳的注意到這一點細微的角度變化,心里冷笑一聲就再不多說一個字的轉身出了屋子。
院子外頭靈歌能夠明顯感覺到她身上平地而起的一股殺伐之氣,不禁倒抽一口涼氣,狐疑的迎上來去看她后面被遠遠拋在屋子里的秦寧,低聲道:“公主,方才蘇沐來過了,說是他山腳下埋下的眼下發現了一些可疑之人正鬼鬼祟祟的往山上來。”
“哦?”秦菁像是早知如此的淡漠一笑,頭也不回的問道:“知道他們大約有多少人嗎?”
“具體不清楚,好像有十幾二十個吧!”靈歌道,想了想還是不放心的又補充:“公主,那些人的行蹤很有些詭異,您是不是暫且在這寺里回避一二,待到晚些時候——”
“不必了!”秦菁果決的打斷她的話,“安排下去,本宮要馬上下山!”
上一世的這晚,她終究還是不想讓蘇晉陽寒了心,見到秦寧傷心便將自己的車駕借給她,護送她下山,那么這一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