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去了?怎么才來?”秦寧帶著雪英匆匆回到宴會上時,錦繡公主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開口就沒給她什么好臉色。
“我——”秦寧目光凌亂的四下環視一圈,還處在方才那事的余震中沒有走出來。
秦菁和白奕在一起,還那么旁若無人肆無忌憚的出現在人前。
宮里最忌諱的就是這種事,上一次秦蘇的事就是最好的榜樣,此事只要一經抖出,秦菁絕對是身敗名裂。
秦蘇當初還是一時運氣讓她抓了蘇晉陽這棵大樹來渡劫,現在秦菁與白奕——
她雖然不懂政事,心里也知道,皇室是不可能和白氏聯姻的。
這一次真就怨不得她,是秦菁她自己不知檢點,撿著這么個時機做了見不得人的事。
“母親我——”這樣想著,猛秦寧地提了口氣,一把握住錦繡公主的手,急切道:“母親,我剛剛看到——”
然則她話未出口,就聽著管海盛一聲高唱,大聲道:“皇上駕到,太后娘娘到!”
今日有外臣到來,又是大日子。
錦繡公主不敢怠慢,哪有時間聽她多言,急忙一把拉了她起身接駕。
這半年間,景帝和梁太后貌合神離,已經多少次不曾這般一齊攜手出席宴會了,此時兩人一道兒過來,外人不覺有異,隨侍在側的蕭文皇后和陸賢妃等人卻唯有苦笑了。
百官伏地參拜,迎了景帝一行到上位上落座。
景帝儀態威嚴的四下掃了一眼,見到下首一席是空的,眉心不覺微微一攏。
蕭文皇后敏銳察覺出他的異樣,其實她過來時候的第一眼就已經發現了秦菁未到。
只不過如今和景帝之間的關系僵下了,她也就不予理會,并未派人去尋。
這邊景帝當著眾人的面也不好發作,在受了顏璟軒的禮之后,便舉杯宣布開宴。
等著這些大過場走完,席間的秦寧已經有些急不可耐的再度扯了扯錦繡公主的袖子:“母親,我有話與你說!”
方才被景帝和梁太后一攪和,現在想要回頭去抓一個現行是不可能了,但是她相信依照著自己母親錦繡公主這種尖酸刻薄的脾氣,把事情繪聲繪色的宣揚出去根本不在話下。
錦繡公主那里正忙著和魯國公府的一眾女眷寒暄,并不十分有心思搭理她。
秦寧卻是急了,一把奪了她手里杯子,完全不顧眾人在場,一把拉了她,不安道:“母親!我有要緊事同你說,剛剛我在那邊的院子里看見——”
“表妹看見什么了?”秦寧話音未落,便覺得后頸一陣發麻。
她心下一驚,猛地回頭看去,卻是秦菁一身華貴的純藍宮裝,言笑晏晏的自席未一路走來。
她眼中笑意清淺,細看之下卻有點點寒芒滲透夜色迸射出來,目光流轉,剛剛好是在錦繡公主和秦寧這一席之前止了步子。
“榮安啊,你怎么才來,頭前兒本宮還想找你說說話來著,就是沒尋見人?!卞\繡公主的態度一向傲慢,端坐席間紋絲不動。
秦寧反應了一下,然后才匆忙自座位上爬起來,對著秦菁屈膝一禮,“見過公主表姐!”
她的聲音微微發顫,也不知道是因為心虛還是興奮。
秦菁不動聲色的斜睨她一眼,眼底眉梢仍然帶著和氣的笑:“方才好像聽表妹說是見了什么新鮮好玩兒的了?怎么竟在這里偷偷的說與三皇姑一人聽呢?”
她這聲音并沒有刻意拔高,但是因為本身的裝束搶眼,氣質使然,方才只就往這一站已經吸引了不少的目光,所以此時聞她所言,臨近兩桌的女眷也都紛紛側目,露出好奇的表情。
“沒,沒什么!”秦寧慌忙遮掩——
當面質問秦菁方才的行蹤,她還沒有那個膽子。
秦菁看她那一臉唯唯諾諾的樣子,心下便是冷冷一笑,轉向錦繡公主道:“三皇姑,您瞧瞧表妹,這都嫁了人了,還如當初一般,說說話就臉紅呢。”
秦寧那個小家子氣的性子,錦繡公主也一直看不上。
這會兒聽秦菁當眾這么一說,臉上就不大好看,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秦菁也不與她計較,又再輕描淡寫的看了秦寧一眼,然后舉步往前面自己的座位走去。
景帝遠遠的看著她來,臉上表情竭力的維持不變。
“兒臣來遲,請父皇恕罪?!鼻剌紡阶宰哌^去對他行禮。
“起來吧!”景帝深吸一口氣,擺擺手,并不與她多言。
秦菁走過去自己的位子坐下,落座時不經意的和顏璟軒的目光相撞,彼此都心照不宣的點頭致意,待到坐好抬頭再看時白奕也已經回來,悄無聲息的入了席。
這晚的宴會和往常其實并無多大差別,只就是主角由景帝一人變成了他和顏璟軒兩個。
不過因為是接風宴,就圖個氣氛,所以席間所談的話題并未涉及政治因素。
梁太后這日的興致似乎不高,酒宴過半就已經露出些許倦色,煩躁的一遍一遍捻著手里紫檀木的佛珠。
秦菁見狀便悄悄起身走過去她身邊,關切道:“皇祖母怎么了?不舒服嗎?”
“這幾日晚上睡不踏實,被他們吵鬧的我頭疼?!绷禾笠皇謸嵘纤氖直?,唇邊難得露了絲笑容出來。
“既然是不舒服,那孫女稟報了父皇送您回去吧?!鼻剌嫉?,回她一個笑容。
“不用了,你在這吧,哀家自己回去就好!”梁太后搖頭,抬手招呼了孫嬤嬤道:“你去跟皇帝說一聲,就說哀家身子不爽利,先行回宮了?!?
“是!”孫嬤嬤福身應道,過去和景帝稟了此事。
景帝那邊本來正在側目和身邊藍月仙低語著什么,聞言便回頭看來。
見著秦菁伏在梁太后耳邊輕聲的與她說笑,他眼底飛快閃過一絲微妙的情緒,然后下一刻卻是親自起身走了過來:“聽孫嬤嬤說母后不舒服是嗎?”
“年紀大了,人就容易乏?!绷禾蟮溃Z氣之中有種明顯的疏離味道,抬手揉了揉太陽穴道:“哀家要先行回宮了,皇帝你也少喝點,注意點自己的身子。”
“兒子謝母后關心!”景帝道,虛心領受,卻是親自上前代替孫嬤嬤扶了梁太后的一只手道:“正好兒子今天也有些不勝酒力,送母后回去吧,順便醒醒酒。”
今時今日,他與梁太后之間,確實沒有這樣的情分了。
秦菁目光微動,馬上明白過來,他這般主動殷勤,定是有什么話要在私底下與梁太后說的。
這樣的暗示,梁太后自然也懂,略一遲疑,便是點頭:“也好!”
秦菁眉頭微蹙,目送了兩人離去,重新再回到座位上時就有些心不在焉。
景帝這一去便直接沒有回來,一直到酒宴結束都是管海盛代為過來傳的旨意。
文武百官謝恩之后紛紛散去,說來這天也是難得,白奕居然一直呆到整個酒宴散了才走。
秦菁起身的時候兩人隔著眼前亂糟糟的人群遙望一眼,各自會心一笑。
白奕轉身匆匆追著于氏的步子離開,秦菁卻是回頭尋了管海盛道:“大總管,父皇那里可是直接回寢宮歇下了?”
管海盛略一怔愣,馬上明白過來,不過他心里默默算了下此刻的時辰,還是有些狐疑:“都這個時辰了,長公主還要求見陛下嗎?”
“本宮有點要緊事,急著與父皇稟明?!鼻剌嫉?,并不多解釋,“父皇今夜還歇在姝貴妃那里嗎?”
自從藍月仙出了冷宮之后,景帝便再不曾留宿別人宮中,這一點在宮里是個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沒!”管海盛道,“頭前兒陛下和太后娘娘一同去了御書房,說是有事商量,這會子應該還在吧?!?
“嗯?”秦菁微微一怔,斂眉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父皇和皇祖母一起去了御書房議事?”
這些年間,梁太后和景帝之間互相權謀著定下來的大事小事無數,卻從來沒有去御書房夜談的慣例。
“是!”管海盛道,略一權衡之下還是補充道:“今兒個天也晚了,陛下和太后那邊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完事兒,您——”
“沒關系,本宮等著便是!”秦菁微微一笑,不再與他多言,頷首道:“這里還要辛苦大總管幫著打理一下,本宮先行一步?!?
說完,不等管海盛反應就帶了人匆匆往御書房的方向而去。
行至御書房外,秦菁就隨手打發了跟著過來的晴云和蘇雨,獨自一人迎著那殿中輝映出來的燈火一步一步走過去。
管海盛不在,小井子守在門邊,見著她來,急忙快跑兩步迎上來,單膝跪地行了個大禮:“長公主萬安!”
“起來吧!”他這行動之間明顯的透出些慌張的情緒來,秦菁面上帶著淺淡的笑容,不動聲色的抬眸往他身后看了眼道:“怎么,皇祖母和父皇還在內里敘話嗎?”
“是!”小井子道,一邊從地上爬起來,臉上陪了笑,一副為難模樣:“殿下是要求見皇上嗎?這會兒怕是不太方便呢!”
他的原意是要勸著秦菁走,秦菁卻只假裝聽不明白,繼續抬腳往前走,“沒關系,本宮不急,在殿外等上一會兒就好!”
“公——”小井子一臉的緊張,張了張嘴想要叫住她,但轉念一想又不敢強行攔阻,心急如焚之下也只好一咬牙裝作看不見,快走兩步引著她往臺階上走去,一邊陪著小心道:“陛下吩咐了不準人打擾,奴才也不能進去給您通稟——”
“沒關系!”秦菁打斷他的話,神色泰然的走到臺階上站定:“公公去忙您的吧,本宮等著就是?!?
小井子見她如此,也自覺不敢多言,悻悻的又見了個禮就遠遠的躲開。
秦菁聊作不經意的斜睨一眼他落荒而逃的背影——
方才剛一走近這門口她已經聽見了里面景帝拔高了音調的冷笑聲。
此時夜深人靜,萬籟俱寂,緊跟著透出來的梁太后的聲音也就分外清晰。
“這件事,哀家絕不答應!”梁太后的聲音暗沉冷澀,帶著余怒未消的沙啞穿透夜色傳過來。
顯然,這母子倆是起了不小的沖突了。
“兒子言盡于此,該說的也都說了,母后您就再體諒兒子一次吧?!本暗鄣穆曇粢餐噶私z爭吵過后的疲憊,說著卻是話鋒一轉,諷刺道:“當年風高浪急之時,母后您在啟天殿中與朕說的那些話是不是已經忘了?那時候您對兒子的栽培和用心可不是如同今日這般,同樣是為了我秦氏的江山基業,孰輕孰重,母后心里自然也是有數的,難道非要逼著兒子把那些不體面的話都提到明面上來說嗎?”
景帝說這話是語氣已經近乎強橫,再沒有半分把梁太后看在眼里的意思。
這雙母子,彼此間虛與委蛇了這么久,終究還是走到今天這一步了。
雖然心里不希望景帝好過,但是想到梁太后此時的心情,秦菁想要幸災樂禍,想想還行,真要調動起情緒來,心里也免不了微微發苦的一聲嘆息。
她在門外默默的聽,里頭梁太后似是真的被景帝這番話震得不輕,半晌之后再開口時,語氣已經明顯的弱下來,語重心長道:“皇帝,凡事總要留有一線余地,不是哀家偏幫于誰,而是你的心偏的太重了,那一日——”
“母后!”景帝卻沒有讓她再說下去,仿佛是怕被人揭了短一樣,急急打斷她的話,“今日已經太晚了,那些舊事等到來日有時間了咱們再坐下來慢慢說。橫豎兒子今日請了您來,就是為的這件事,既然已經說明白了,就不耽擱母后休息了。”
里頭梁太后又是一窒,這一次再緩過氣來她卻也是跟著冷笑一聲,強硬道:“既然你已經定了注意了,又何必再來問哀家?不過既然你問了,不管是真心也好,做做樣子也罷,橫豎哀家還是那一句話——這件事,哀家不答應!”
言罷,里頭便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向殿門這邊逼近。
秦菁急忙收攝心神,屏息站好。
不多時殿門被人從里面拉開,孫嬤嬤扶著臉色陰沉的梁太后從里面出來。
“給皇祖母請安!”秦菁微微一笑,心里忖度方才里面發生是由的同時已經對她屈膝一禮。
梁太后前腳剛剛跨出門檻,見她站在外頭,不禁愕然:“榮安?你怎么在這里?”
秦菁敏銳的察覺到她眼中閃過的那一絲不自然的情緒,心頭微動之余忽而靈光一閃——
方才他們在殿中談論之事莫不是和自己有關?
思緒飛轉之下她臉上表情不變,從容答道:“孫女有件事情急著找父皇商量,這便來了,皇祖母是要回去了嗎?”
“嗯!”梁太后跨出門來,抬手握了下她的手。
秦菁面帶微笑靜靜的注視她,眼見著她張了張嘴,最后卻是一臉憤然的回頭狠狠看了眼身后的御書房,然后就是一句話也不說的快步下了臺階徑自走掉。
秦菁看她的背影,心里一陣狐疑。
小井子探頭探腦的湊過來,像是怕殿里的景帝聽見一般,壓低了聲音道:“長公主,您看這——您要現在進去嗎?”
既然來都來了,實在是沒有平白無故再又折返的道理。
而且白奕那個性子,回頭再耽擱下來,保不準又要鬧別扭了,現在她是越發見不得他那副小媳婦一樣任勞任怨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調調了。
這樣想著,秦菁便不再猶豫,點頭道:“勞煩公公替本宮通傳一聲吧!”
“是!”小井子心里叫苦不迭,無計可施之下只能硬著頭皮走進去。
內里景帝的頭疼病似乎是又再發作,正撐著太陽穴靠在案后寬大的太師椅上死擰著眉心養神。
小井子謹小慎微的一步步走進去,低聲道:“陛下,您睡了嗎?”
“什么事?”方才和梁太后爭吵過后,景帝的心情明顯還不及恢復,此時態度便十分惡劣。
小井子吞了口唾沫,一邊觀察著他的臉色一邊小聲道:“殿外,榮安公主求見?!?
景帝先是未動,反應了一會兒忽然猛地睜開眼,眼底有一種明顯的陰霾情緒:“誰在外頭?”
他不由的坐直了身子,小井子膽戰心驚的再回一遍:“榮安公主求見陛下最新章節!”
“榮安?”景帝沉吟一聲,她怎么這個時候來了?
“長公主她等了好一會兒了,說是有要事通稟!”小井子道。
景帝捏著眉心想了想,然后才是微微頷首道:“讓她進來吧!”
“是!”小井子如釋重負的出一口氣,然后逃也似的快步走出殿外對秦菁道:“陛下請您進去?!?
秦菁微微頷首,見他有意避讓,也就沒有等他帶路,自己跨過門檻走了進去,直接穿過外殿,對著最里面寬大幾案后面的景帝福了福道:“兒臣見過父皇!”
“嗯!”此時景帝端坐在案后,臉上已經完全沒有了爭吵過后的憤慨模樣,只就淡淡的點頭道:“小井子說你來找朕,這么晚了還有什么事情?”
“是,兒臣有件要事須得向父皇稟明,求父皇一份恩典!”秦菁道。
“你的事,容后再說!”景帝忽而抬手打斷她的話,隨手將擺在右手邊的一份折子往前推了推,道:“朕這里正好也有件要事要同你商量,本來是想著等明日下了早朝再著人去找你來,既然你今天來了,那朕也便提前與你說了吧!”
秦菁心里瞬時警覺起來,有種微妙的預感提醒著她——
景帝接下來要與她說的事,大概就是方才與梁太后爭執之間的那事了。
她心下突然就有了一刻的不安,不過面上表情卻拿捏得極好,目光沉靜的望一眼被景帝推出來的折子。
“不知道父皇有何事囑咐兒臣?”她并不主動上去動那奏折。
景帝見她不動,只得主動開口道:“這份折子,你先拿去看了再說?!?
“是!”秦菁道,從容上前取過那案上放著的奏章,拿到手里才發現那并非自家朝臣遞上來的普通折子,而是西楚方面呈送上來的一份信函。
景帝現在對她避諱的緊,按理說來自西楚朝中的消息他應該是防著自己的。
秦菁心下狐疑,還是不動聲色的將那折子展開來看了——
從頭到尾一個字一個字的掃過去看了,她臉上表情依舊不變,眸底那種完全社交性的笑意已經盡數斂去,凝成一層堅冰,掩蓋住原本純澈透明的目光。
“這份折子是今天晌午見面的時候西楚使臣遞上來的。”景帝道,語氣平靜不帶任何個人情緒的繼續道:“楚太子風,長你一歲,是正宮娘娘葉陽氏的獨子,在朝中地位穩固,品貌才學也都不差。朕已經同顏璟軒談過了,這份帖子是經葉陽皇后之手遞出來的,要求娶你為太子正妃?!?
難怪顏璟軒今日見她的時候一再的欲言又止,卻原來是有這么一層關系在里面。
顏汐念著莫如風不肯入宮平衡他朝中關系,于是便有人打上了她的主意,不巧的是這邊正中景帝下懷,這么一來雙方皆大歡喜?
西楚太子?太子正妃?那些遠在千里之外的西楚人和她有什么關系?
由于轉折突然,秦菁突然想笑,捏著手里折子望了景帝半晌,最終卻還是沒能笑出來。
景帝看著她臉上陰晴不定的神色,出口的聲音依舊平靜:“你也不小了,太后和皇后都太寵著你才由著你把終身大事拖到現在,朕考慮過了,楚太子與你是再匹配不過的。朕身邊的女兒也就剩下你和永樂兩個,自然不會薄待了你,一定會給你辦的體體面面風風光光的?!?
“父皇這么說便是直接定了主意了?”秦菁回過神來,哭笑不得的上前一步,將那折子重重拍回案上。
這一次她沒有退讓,而是直接雙手撐著桌子冷冷的看著案后一派安然的景帝,字字森冷的開口:“西楚帝京離此隔著千山萬水,兒臣與那西楚太子素未謀面,父皇您都不問一問兒臣的意思嗎?”
“婚姻之事,本來聽的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因為榮安你是朕的女兒,你才更明白這一點不是嗎?”景帝淡淡的開口,語氣當中沒有絲毫動搖:“而且這門親事與你也算成全,將來楚太子登上大寶,你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正宮皇后!”
“什么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秦菁冷聲一笑,目光之中盡是嘲諷:“像母后那般一人之的皇后,兒臣實在不敢恭維?!?
蕭文皇后這一生,看似榮光無限,卻一直都生存于夾縫之中,不得丈夫眷顧,還要處處被人算計。
而這其中最直接的始作俑者就是景帝。
更有甚者,她若是去了西楚,境遇只怕比蕭文皇后還要不如——
一個人獨走異鄉,將來繼位的一國之君又不是她的親兄弟,現在西楚人將她視為一顆可用的棋子,等到回過頭來,這種棋子都是用完就棄的。
在這朝堂內外,從來不過就只有這點事,兩世為人,她比誰都清楚。
“你放肆!”被人揭了瘡疤,景帝怒然拍案,父女兩人隔著寬大的幾案擺出對等的架勢虎視眈眈的瞪著彼此。
這一刻,他們誰都不再相信血濃于水的那些胡話,實實在在的利益顏面才是第一位的。
秦菁紅唇微啟,不屑道:“我放肆也不是這一兩天了,若不是我的放肆惹惱了父皇,父皇你又何至于這么迫不及待的就要急著把我給賣了?!?
景帝的臉色漲紅,抬手一指放在手邊的折子陰測測的笑了下道:“西楚的國書已經擺在這里了,那你想怎么樣?”
“我想怎么樣?我想怎么樣有用嗎?現在更應該問的,應該是父皇你想怎么樣吧?”秦菁看在眼前自己父親的這張臉,只覺得一刻比一刻更讓人憎惡。
她的這種情緒,景帝自然是感覺到了。
這個女兒,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之外。
他的前半生都被控在梁太后的手里,所以這一生便尤為痛恨那些忤逆他的人。
此刻的秦菁無疑就是他的眼中釘,所以在這件事上,他已經是鐵了心的。
橫豎是要逼了秦菁走的,他便也不在乎多做兩天戲,勉強壓下情緒,道:“榮安,你是個懂事的,有些話,原就不需要朕來多言。我們秦楚兩國互相操戈這么多年,也是時候靜一靜,讓邊塞臣民過幾天安定的日子了?!?
這個時候,他竟然好意思拿朝臣百姓的膽子來壓她?當初他廢黜秦宣太子之位的時候怎么不說臣民百姓?這個時候,需要有人來犧牲了,他才開始跟她說百姓?
“兒臣一介女流不懂軍政,也不懂何為天下大義。而且兒臣也不是皇祖母,這樣冠冕堂皇的話,你實在不必說給我聽。”秦菁目色一寒,冷厲的反駁,回轉身去撿了張椅子重重的坐下,目光一瞬不瞬冷冷的盯著景帝:“你就這么怕我嗎?”
“什么?”景帝一動不動的站在案后,一時有點沒反應過來。
“你就這么怕我嗎?”秦菁重復,看著他的眼睛字字清晰道:“如果不是怕我,你何至于這么迫不及待的就要想著把我遣走?父皇,你貴為一國之君的膽氣和擔當就這么一丁點嗎?”
這個男人,不但狹隘自私,是非不分,而且懦弱至極!
景帝看著她眼中不加掩飾的嘲諷,腳下突然沒來由的一陣發虛。
是的,無可否認,他是怕她!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這個女兒的存在已經被他在潛意識里視為了威脅。
她聰慧大膽,沉穩冷靜,如今在她一步一步脫離他掌控的時候,他已經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
“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他問,那目光陰霾暗沉仿若一只困獸一般,從牙縫里擠出話來:“你信不信,朕現在就下旨將你處死!”
“一個有決斷的帝王,從來就不會說這樣話,他唯一會做的,是下令殺人,而不是威嚇?!鼻剌疾灰詾槿坏膿u頭,惋嘆之余,字字果決道:“父皇,你在這個位子上坐了這么久,難道連這么一點領悟都沒有嗎?”
“來人——”景帝眼中殺機隱現,突然暴跳如雷的對著門口大聲吼道。
外面小井子聽聞動靜不對,匆忙跑進來,進門就見景帝胸口劇烈起伏,兩手按在幾案之上大口的喘著氣,而稍遠地方的椅子上,秦菁氣定神閑的坐著。
小井子有點莫不清楚眼前的狀況,一時不知如何自處。
景帝兩眼充血死死的盯著秦菁的側臉,喘了半天才提上一口氣來,卻只在他大手一揮剛要對小井子傳令的當口,秦菁紅唇微啟,吐出兩個字來——
“出去!”
她咬字極輕,幾乎是不帶情緒的,但是不知道為什么,相較于此時氣急敗壞的景帝,居然還有那么一種仿若渾然天成的震懾力。
小井子站在當場,再次愣住。
那一刻,景帝忽然就有了一種空前的無力感。
雖然他極力的試著去讓自己回避秦菁方才那些故意刺激他的話,但是無可否認,她的每一個字,每一話都正中他的神經上,讓他制不住的顫抖和憤怒。
而現在——
可笑的,他身邊的人,就這么輕而易舉的被這個丫頭震住,而完全罔顧了他這個一國之君的命令。
這算什么?
就算秦菁與他再怎么不對盤,但至少他是皇帝,堂堂的一國之君啊!
他是萬也沒有想到,秦菁竟敢當眾這般給他下不來臺,一雙陰鶩的眸子透著絲絲寒氣直逼而來。
秦菁對他已然是視而不見,只就眼波流轉,再次以眼角的余光自小井子臉上淡淡掃過,語氣依然輕柔道:“不要讓本宮重復第二遍!”
小井子瑟瑟一抖,遲疑著去看景帝。
景帝此時卻已然是氣惱到癲狂,完全沒有心思搭理他。
秦菁見他不動,也就不費心思去多說什么——
橫豎多了圍觀者,今日丟人的也不會是她!
“作為一個帝王,你連最起碼的殺人都不會!”微微吐出一口氣,她仍舊氣定神閑的的看向景帝,口齒清楚的字字說道:“你信不信,今日但凡你動我一根汗毛,不僅這次和西楚的聯姻功敗垂成,而且不出半月,西楚必定大軍壓境,一路揮軍南下,攻過來?!?
選作和親的人選他可以再換,但蕭羽此時已經儼然是祈寧軍中的靈魂人物。
景帝并不確定他與秦菁之間到底有多少兄妹情分,只是因為拿捏不準,所以才不敢輕舉妄動,萬一因此觸了蕭羽到底,那么后果絕對是會和秦菁現下所言一般——
不堪設想。
景帝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小井子是到了這時候才有些明白——
景帝這是受了榮安公主的脅迫了!
這種事,百年難得一遇,被他撞見當真是三生有幸,生不如死。
眼見著景帝出丑,這種倒霉差事怎么就被他給撞見了?
小井子見勢不妙,再不敢多留,即使景帝沒有發話,也灰溜溜的趕緊退了出去,守在殿外不準人進來,生怕此事外揚再引發別的連鎖反應。
御書房內,景帝和秦菁對峙,誰都沒有半分退讓的余地。
“榮安,不要考驗朕的耐性!”最后先開口的還是景帝,“征西大將軍手里的二十萬軍隊不算多,西北的那一兩座城池也不算什么,朕輸得起,可是你真還要累他們被扣上亂臣賊子的帽子嗎?”
“為了區區一個我?竟然能讓父皇你將大好河山都賠上!”秦菁忽然就笑了,仰靠在椅子上一派悠然的側目去看門外的夜色,“兒臣何德何能,既然只得父皇你下這么大的本錢也要把我逐出大秦?看來這一次,我不走也是不行的了?”
景帝陰著臉,不說話。
即便是到了這會兒他也還是覺得自己完全看不透這個女兒的想法。
大殿當中一時寂靜非常,燭火的爆裂聲輕微入耳,絲絲可聞。
景帝站著,而秦菁坐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后,她才抿抿唇道:“好,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算是去了西楚又能怎樣?”
景帝不可思議的冷笑一聲,“你跟朕講條件?”
秦菁緩緩坐直了身子,卻是垂眸而笑,絲毫不去理會他的質問。
事到如今,她還肯耐著性子在這里給他開條件,他真的應該慶幸。
景帝等了片刻,見她真就沒有妥協的意思,終于緩慢的長長呼出一口氣,陰陽怪氣道:“你說!”
“秦洛的為人,我信不過!”秦菁沒有抬頭,手指按在膝蓋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打著拍子,悠然道:“兒臣一旦遠嫁,對宮中的母后和弟弟實在放心不下?!?
秦洛曾經意圖害她,這件事又是景帝落下的把柄之一。
她接下來想要說的話,景帝哪有不明白的,只是礙著面子,只得按捺下脾氣,反問道:“所以呢?”
“廢了秦洛,下旨把太子之位重新還給宣兒,”秦菁道,重新抬起頭來與他對視,“除此之外,別無妥協?!?
廢太子,廢太子!自從出了藍淑妃的事情以后,這樣的話朝臣都不知道對他說了多少次了,回回都逼得他焦頭爛額避無可避。
秦洛這個沒腦子的,如果不是因為他膝下子嗣不盛,斷不會留著這么個蠢貨讓人戳脊梁骨。
“榮安,這樣的話,不是你該說的!”景帝死咬著牙關,額角青筋又開始一突一突的跳。
“是嗎?那兒臣便只說兒臣這個身份上該說的話!”秦菁起身拍了拍裙子,作乖巧小女兒姿態,揚起眉毛一字一頓極其緩慢的說道:“西楚,我不去!”
說罷,一抬腳轉身就往門口的方向走去。
“榮安!”景帝的聲音再次由背后響起,這一次忽而就完全的平復下來,帶了幾分自得的笑意道:“在你走出這道門之前,想想你的母后和弟弟!”
秦菁腳下步子略一遲疑,胸中突然如排山倒海般涌現出一股強烈的憤恨之意。
這個男人,她的父親,居然有朝一日,會這般理直氣壯的拿她母后和弟弟的性命來威脅她?
很可笑是不是?可是面對這個男人的時候,她真的是連冷笑的表情都懶得對他拿出來。
閉上眼,狠狠的吸一口氣,秦菁回頭,目光凜冽如刀直直的望進景帝幽暗的瞳孔里,一字一頓的清晰道:“那兩個人,同樣也是你的妻子和兒子!”
說完,不等景帝反應,已經再度轉身,脊背筆直的一步一步想大門口走去。
身后景帝的怒火鋪天蓋地而來,筆墨紙硯落地的聲音,瓷器碎裂的聲音,連帶著他呼吸急促發了瘋一般的咆哮聲,一聲高過一聲,徹底摧毀了這夜的平靜。
晴云和蘇雨遠遠聽見御書房里的動靜,急忙往外迎出來,見著秦菁面無表情的走出來都不由得暗暗心驚。
“公主!”晴云搶上前去一步,要扶她的手。
秦菁目光直直的看著前方通透無邊的夜色,卻是猛地抬手擋開了。
晴云被她推了個踉蹌,再看她臉上近乎悲壯的冷酷表情,和蘇雨面面相覷之下,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秦菁一步一步自那臺階上下來,她的步子邁的極為緩慢,但是每一次腳步落地,她聽到的都是自己的心臟因為憤恨而不斷加劇節奏的跳躍聲。
因為失神,最后一步臺階邁下來的時候她自己不察一時失神,腳下踉蹌之余猛地一把扶住手邊漢白玉的石獅子。
她怕的就是夜長夢多,到頭來還是夜長夢多!
她和白奕的一步之遙,再次被阻隔到了天邊,說到底還是遲了一步!
夜色中那石頭觸手微涼,一點一點將她的神智拉回來。
身后的御書房里還間歇著傳來景帝暴跳如雷的咒罵聲,她一點一點的慢慢回轉身去看了一眼。
金碧輝煌的殿宇被燈火映襯的恍若是脫離人間的仙境,前世今生多少次,她和她母親弟弟生死榮辱被人在這里輕易決斷。
賜死蕭文皇后的圣旨,蕭澄昱被迫告老離京的折子,廢棄秦宣太子之位的詔書——
好,很好!
你在我面前這般威風八面耀武揚威的日子,這是最后一次了。
下一次再見面,我定會讓你——
悔。不。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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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打開國門,婚前讓咱家公主出國旅游一下,散散心,妹紙們不要緊張,其實我也木有虐小白對不對?就是婚期延后嘛o(╯□╰)o我保證,這回出國回來,馬上抓緊時間辦這事兒,逐只嘴嘴,表急哇,你們這催的我都心虛不知道咋寫了/(t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