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這夜,威名遠揚的神武大將軍是如何與自己平生最大的勁敵相遇的?說來也是緣分,或者說,也活該司馬執命中註定有這一遭的。畢竟,想重新追回一個對他恨之入骨的心上人,不付出點代價,倒顯得老天爺太通人情,這顯然不太現實。
只是司馬執做夢也沒想到會在雲州遇見蒼穆,莫說他作爲敵國的王爺兼主將,這般單槍匹馬地來到對手的地盤委實是件不太安全的事。何況,即便真的要來,也該去京城那般的地方,怎麼會來雲州?雖說雲州倒也沒到鳥不拉屎的程度,可卻實實在在有些偏僻,與繁華京都著實差得太遠……
所以,司馬執始終不大敢相信,那個手執玉骨折扇風度翩翩站在他跟前,笑意盈盈將他望著的人,真的是蒼穆——琉蒼四王爺。
至於蒼穆,如果不是他太過熟悉司馬執所散發出來的氣場,他也不敢相信,那個站在小攤後面一臉痛苦糾結的人會是素來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戰神司馬執。他覺得,他似乎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
蒼穆是個喜歡看笑話的人,尤其是這種千年難遇的笑話,所以,他沒打算拆穿,只是靜靜地將他笑望著。
他不開口,司馬執自然也不會先開口,兩相沉默,比拼的便是個耐力。
然,沉默得太久,氣氛自有幾分詭異。詭異到分外引人注目,以至於本專心替客人炸臭豆腐的畫竹也隱隱感到了不對勁,一擡眼便見司馬執冷著臉對著攤前的一位客人,心裡一緊,忙擠到司馬執身邊,湊到蒼穆眼前,露出一個分外燦爛的笑容來,照顧道:“客官,您要吃點什麼?”
蒼穆回過眼來,瞥了畫竹一眼,玉骨折扇在手裡轉了個圈,指向司馬執,“這是你的夥計麼?雖則嚴肅了些,模樣倒是十分英俊,難怪吸引瞭如此多的女客前來。”頓了下,“說起來,你這小夥計倒與我的一位故人的模樣十分相似,若非少了幾分神氣,我恐怕都要將你認做他了……”
畫竹一愣,看了一眼今晚突然多出來的女客人……卻原來是這個原因嗎?若此後司馬公子能天天出來擺攤……豈不是光賺這些女客人的錢都能發財了?越想越激動,想著回頭便找阿蘿商量一下。
呃……想得有些遠了。“客人的故人也是位大公子吧?這位是我們家先生,想來不是客人您的故人。”
蒼穆瞧了眼一本正經的畫竹,道:“自然不是。我那位故人是位了不得的人物,堂堂神武大將軍,豈會來擺夜攤,賣……賣,賣這……”
“臭豆腐。”畫竹貼心地接道。
“哦,對,臭豆腐。”頓了下,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已然臉色鐵青的司馬執,又回眼與畫竹道:“不過……我那位故人雖說了不得,實則,卻……唉,不說也罷不說也罷……”表情竟很是個遺憾。
畫竹被勾起了興趣,急道:“實則是個什麼?”
“是啊!是個什麼?”聽得神武大將軍的八卦,周圍吃食的客人們個個都顯得有些激動,畢竟是戰神般的人物,多少人的偶像啊!於是,大傢伙紛紛滿含期待地望向蒼穆。
蒼穆擺擺手,“不好說,不好說啊……”
“說吧,說吧……我們也就聽聽,不跟別人說……”
不跟別人說,前提是,別人都不知道,但是……蜻蜓擔憂地望了望這羣坐等著聽八卦的人,覺得這雖算不得昭告天下,但如果蒼穆果真胡亂說些有損將軍名譽的事,即便不會天下盡知,至少,近來雲州城的老百姓不會再缺茶餘飯後的笑料了。
至於,蒼穆要說的話,蜻蜓也隱隱猜到了一點,卻也不是十分肯定,畢竟這個八卦往常只在京城上流社會小範圍的流傳,蒼穆怎麼會知道?
事實上,蒼穆卻真的知道,也很仗義地沒有令大家失望,道出來的這個八卦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人們一提起來都紛紛爲神武大將軍感到惋惜,尤其是一衆的閨閣少女們,更是玻璃心碎了一地。
卻說是怎樣的一個八卦?
原是說,神武大將軍長年征戰在外,戰功顯赫,實乃國之棟樑。當朝陛下亦是對司馬執萬分欣賞,曾有意將最寶貝的安平公主許給他,沒成想,司馬執卻當場跪倒金鑾殿上,毫不猶豫地拒絕,稱自己一介武夫,決計配不上公主。
據說,在場的文武百官都被司馬執的激烈反應嚇了一跳,皇帝陛下亦覺被拂了面子,大大地生了一場氣!連累了滿朝文武大氣都不敢出一個,全部跪在金鑾殿上,一個勁地大唱“陛下息怒”!反倒是當事人卻只沉默地跪著,視死如歸,一副任憑處置的姿態。
衆所周知,當朝陛下素來十分喜愛司馬執,是他最鍾愛的臣子。若他肯求個饒,他自會順著臺階饒了他,偏偏就是他那副拗脾氣,害得人家想給個臺階下都沒法子,氣得陛下當場罷了司馬執一月早朝,將其軟禁在將軍府一月不得外出。
正當文武百官紛紛猜測陛下此次是鐵了心要將安平公主嫁給神武將軍的時候,卻得了個令滿朝文武震驚的消息——陛下竟突然改了主意要將安平公主嫁到琉蒼和親!
事情變化得太快,竟叫人有些暈頭轉向。有好八卦的官員特意打聽,最後從七皇子殿下那兒聽到了風聲。
當時,七皇子殿下是怎麼說來著?“來求親的可是琉蒼的太子爺,日月爲媒,江山爲聘,這等風光可是他司馬執比得上的?打了區區幾場勝仗,眼珠子便長到頭頂上去了?連父皇賜婚也敢抗拒,也就是父皇宅心仁厚,罰他一個月禁閉實在輕了些。不過……也好在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配不上安平,否則,真讓安平嫁給他,可不得做寡婦了……”說完,冷哼一聲甩著袖袍走了……
那前來打聽八卦的是位文官,思維很有些活躍,一路上將七皇子的話翻來覆去的折磨,最後終於在一大段話中找到了重點——寡婦!安平公主要做寡婦的話……思緒百轉千回,最後得出了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結論!激動得那官員一晚上沒睡著覺。
次日,朝上就有了神武將軍因爲在戰場上受了傷以至不能人,道的傳言。事實上,這個八卦聽起來就有些假,可偏偏滿朝文武硬是沒有一個不信的。因著司馬執正值壯年,血氣方剛,府上卻連一個通房丫頭也沒,更莫說什麼姨娘之類的了,這在上流社會顯然不太正常……
雖說,這事知道的人都深信不疑,但畢竟涉及到大將軍的名譽,朝中官員大都還顧念著同僚友誼,沒將此事傳得太廣,所有知道的人倒不是太多。如今被蒼穆這般口無遮攔的道出來,像是平地一聲雷,頓時在人羣中炸開了鍋。
實則,他這般口無遮攔卻絕對是故意的,心裡早已笑開了花,像是把在戰場上從司馬執那兒受的一肚子窩囊氣發泄了出來,雖說幼稚了些,不過,有效就好。
不過,蒼穆這時候卻完全是被一時的痛快衝昏了頭腦,他忘了司馬執是什麼人——是寧可得罪天下人也絕對惹不得的人。很久以後,當他踏遍天涯到處尋找他老婆的時候,想起今日與司馬執結下大梁子的事真真是悔得腸子都青了。
當然,此時的他尚還想不到以後的事兒。道完八卦後還送了司馬執一個挑釁的笑容,分分鐘作死的節奏。
“唔……這個什麼……”
畫竹接道:“臭豆腐。”
“啊,對,臭豆腐給我來一份。”
這一晚,對於司馬執來說,絕對是他人生中最最恥辱的一晚。當夜,收完攤他幾乎是健步如飛地衝了回去,憋著滿肚子的氣。
回去以後,也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直接翻窗進了阿蘿的房間。
彼時,阿蘿已經睡下,聽見響動,驀地坐了起來,瞪大眼睛無語地望著突然跑出來嚇人的司馬執,一肚子火蹭蹭地往上冒,氣急敗壞的,“你給我滾出去!”順手抓起個枕頭朝他面門砸了過去。
誰知,他卻是躲都沒躲一下,任由那枕頭砸上去,在他額角砸了道口,順著鼻樑流了一道血下來……
阿蘿驚呆了,做夢也沒想到他竟然會不躲。麗孃家的枕頭是木枕,且還有些分量,砸中了必然是要出血的,她沒想真的砸他,只是生氣……
阿蘿覺得,他一定是故意這樣,想讓他心軟原諒他。可是,這麼一丁點事情比起他她上輩子受的那些,簡直不值一提,“你不知道躲嗎?你別以爲你這樣……”
話還未落,嘴裡卻發不出聲來。
阿蘿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雙手緊託著她的臉的司馬執。他的模樣,他的眼睫,他沉重的呼吸都在她眼前,在她耳邊。還有他的脣,冰冰涼涼的,像極了上輩子的觸感,這般熟悉的味道竟叫她意識有些恍惚,有一瞬間,竟生出一種好像回到了從前的錯覺。
是了,從前,她和司馬執也不是沒有過愉快的回憶,只是,痛苦太深,那少許的一點歡樂便如塵埃一般,太低太小,抓不到也看不到了。
“哎喲,蜻蜓畫竹你們可回來了,先生呢?阿蘿不是說和你們擺攤去了嗎?怎麼沒見回來?”
“沒回來嗎?他明明先走的啊……”
靜謐的夜裡,院子裡突然響起的說話聲顯得有些突兀,卻也適時地將阿蘿從震驚、迷茫中拉了出來。
她猛的將失去理智的司馬執推開,跟著便是一個大巴掌打了上去。
“啪”地一聲,聲音特別響亮。
“什麼聲音!”院裡,麗娘和畫竹同時喊了出來。
蜻蜓一愣,忙道:“哪有什麼聲音?大概……是我放了個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