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碧青領著個胖子來拜師的時候,阿蘿見他一身炭黑,光著膀子,臉上髒兮兮、油膩膩的,登時嚇得傻了眼,“你……你是廚子?”
胖子嘿嘿笑,摸摸腦袋,“算……算是吧……”
阿蘿心裡咯噔一下,皺眉道:“什麼叫算是?”
“也就是暫時還不是咯……”一旁坐著的司馬執正悠閒地喝著茶,聞言笑瞇瞇地插了一句嘴。
阿蘿氣得瞪眼:“你找個不會做菜的人跟我學廚藝?你確定你沒搞錯?”難道不是應該讓那個做菜還不錯的廚子跟她學嗎?
司馬執卻是一臉理所當然,道:“你既然要收徒,這徒弟自然是沒有基礎的,如果他自己都會做了,還拜師做什麼?”
阿蘿一愣,聽起來似乎有點道理。如果自己都能做得很好了,還學她的本事做什麼?
“可是……我,我也沒說要收徒啊……我就是說把我會的教給你的廚子,讓他廚藝更上一層樓……”
“這麼說……你是不相信我給你挑的人才?”司馬執微瞇著眼道。
阿蘿又看了一眼站在碧青旁邊的所謂“人才”,說實話,她還真的不相信……找個已經有基礎的難道不好嗎?早點學會了也早點做給他吃啊!
胖子似乎也看出來主子給他找的師父有些嫌棄他,心裡忽然有點難過,他都拜了好幾個師父了,每個師父都很嫌棄他,教了他幾天便不肯再教了。這回是主子爺親自給他找的師父,沒想到還是嫌棄他……他雖然笨了點,可他真的喜歡做菜呀!他真的想學呀!
阿蘿正想著怎麼跟阿怪商量,怎麼著也得換個人吧,這胖子不會燒菜,就算再有天賦也不可能在短期內學會她的廚藝,這樣耗下去,她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回雲州?這般一想,她總覺得這個面具男是故意捉弄她的。
正糾結著,忽然聽見屋內撲通一聲響,阿蘿嚇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那個胖子朝她跪了下來。
阿蘿一驚,忙站起來。“唉……你幹嘛呀?”她這輩子還沒被人跪過呢,這麼壯個漢子突然跪到她面前,真讓人有點反應不及。
胖子跪下了不說,又咚咚咚地連磕了三個響頭,“師父!您就收下俺吧!俺這輩子沒什麼理想,就想著能學得一手廚藝,以後好……好燒菜給俺媳婦兒吃……師父!您就收下俺吧!俺蠢是蠢了點,可是,俺會努力的!不會讓師父您操心的!”
胖子是真的想學廚藝,信誓旦旦,滿眼真摯。
阿蘿愣了一愣,問道:“你想燒菜給你娘子吃?”
胖子忙不迭地點頭,“是啊!俺想給俺媳婦兒做好吃的!俺媳婦兒最喜歡吃了!”
碧青在一旁看著也忍不住勸道:“姑娘,要不您就收下胖子吧?他一定會好好學的!”她知道阿蘿挺隨和的,所以也沒有過多顧忌,沒多想便這般開口了。
阿蘿本就是個心軟的人,被胖子這一跪三叩頭鬧得已經有些動搖了,再加上碧青這一勸,這便徹底服了軟,看著胖子,道:“你真的只是想燒菜給你娘子吃嗎?”
胖子堅定地點頭,“俺娘子沒什麼愛好,就愛口美食。俺也沒什麼愛好,俺就愛俺娘子,只要俺娘子開心了,俺就開心了!”胖子是鄉下人,說話總帶著一口鄉土氣,卻分外樸實,尤其是配上他那一身黑黝黝的健康膚色和憨實的笑容,更加顯得爲人質樸,這方面倒頗得阿蘿喜歡。
阿蘿聞言有些感慨,沒成想,這黑黝黝的胖子倒是個情種,“既是爲了你家娘子,我便收下你吧,只是你必好生專研,既要對得起你家娘子也要對得起你師父我……”
胖子一聽,頓時眉開眼笑,咚咚咚又連磕三個頭,高呼三聲:“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碧青遞過茶去,胖子連忙接過來奉到阿蘿跟前,“師父請用茶!”
阿蘿覺得胖子這禮行得委實太大了,這師也拜得太正式了,正式到她都不大好意思再問阿怪拿學費。原本想的是把自己會做的菜挑一些教給阿怪的廚子,順便收點學費,就算是賣她的秘方吧。
未料,阿怪竟然找了個這般熱忱的小子正二八經地來跟她學廚藝,正二八經地想學廚藝就算了,還這麼一跪三叩首的,叫她覺得很是有些受不起,這般狀況,她再說學費的事情,似乎便顯得有些市儈了,白擔著了師父這名號,還白受了人家幾個響頭……
還是算了吧,就算是收個徒弟繼承她的衣鉢好了。
假意咳嗽了一聲,頗爲尷尬地轉頭看向始終自顧著品茶的司馬執,道:“咳……你介紹的這個徒弟倒是甚合我心意,既然如此,先前咱們談的學費的事情便算了吧……”
聞言,阿怪微微一笑,點點頭,“理應如此,這拜師收徒本就是憑著個緣分,扯上錢就有點傷感情了。”
阿蘿嘴角抽了一抽,很不客氣的給了阿怪一個白眼,心道,有錢人果然都是小氣的!心思一轉,又忽然想起上輩子,司馬執的母親便是個小氣鬼。當時她嫁進他們家,沒少受她孃的氣,且多是說她用了他們家多少錢之類的。平日要是司馬執給她買點什麼,她都會趁著他不在的時候狠狠教育她一頓,好似那些東西都是她央著他買給她的一樣。
她那時候傻,總覺得應該和婆婆和睦相處,想著總有一天能被婆婆接受吧?所以,即使受了委屈也只往肚子裡吞,從來沒有和司馬執說過半句。只是,到死的時候她才知道後悔,她和司馬執走到最後那一步,她那個所謂的婆婆在中間也沒少使力。即便是到了現在,她依然想不通,似司馬執那般的人,怎麼會有個那樣子的母親?
往事不堪回首,每每想起這些就覺得前世的自己簡直蠢斃了!
胖子還跪在地上,師父不喊起他不敢起啊!他也不想起,好不容易又拜了個師父,他想多跪跪,多拜拜,好讓師父充分地感受到他的誠意,想著便又要磕頭。
阿蘿見狀眼皮子一跳,忙道:“唉!你快起來吧!別跪著了。”
胖子憨憨一笑,總算站了起來。師父讓他起來他沒道理再繼續跪著啊。
阿蘿看了他一眼,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胖子!”
阿蘿正往阿怪坐著的茶座的位置挪過去,聞言猛然崴了下腳,不可思議得擡頭看他,“我是問你的名字……”
胖子一臉委屈,道:“師父,俺就叫胖子啊!”
碧青捂著嘴嘻嘻地笑。
阿蘿皺著眉看了胖子一會兒,又轉頭看了阿怪一會兒,後者脣邊帶了絲笑意。
“唔……這名字倒是獨特。”坐到茶座邊,拿了個茶杯來推到司馬執的眼前,“能順便倒杯茶不?”
司馬執正給自己添茶,聞言動作一滯,頃刻又恢復如常,替自己添滿茶後又往阿蘿的杯子添了茶,順手又給她推了回去。阿蘿端起茶杯,又仔細地打量了胖子一會兒,抿了口茶,擡頭道:“你娘子也在府上嗎?”
胖子點頭,“誒,她平時不大走動,都在後院呢,改天我帶她來拜見師父。”
“拜見就不用了,你帶她來陪我聊聊天就行了。”默了半晌,忽然垂著頭,低低道:“我想問問她,有一個待她這般好的相公,心裡是什麼感受。”
胖子聞言傻乎乎地笑,笑得特別滿足,“俺媳婦兒可疼俺了,從來不嫌棄俺……”
阿蘿看他一眼,“胖子,你知道我爲什麼願意教你嗎?”
胖子摸著腦袋想了想,正欲回答時,卻聽阿蘿自顧續道:“因爲我覺得你和我有些像。”垂著頭眨了兩下眼,道:“其實,我原先也是不會燒菜的,甚至連飯都煮不熟。不過,後來喜歡上了一個人,他有些挑食,普通廚子做的菜他都不愛吃,若不是餓得很了,他便能省一頓是一頓。所以,他的胃不大好,半夜時時胃疼,偶爾應酬喝了酒還會疼上好幾天。我想,我喜歡他,自然應該照顧他的身體,於是就自己苦學廚藝,想著有一天能做給他吃,別人做得他不喜歡,我想,我做的他興許會喜歡吧……其實就算不喜歡,只要是我做的,他多少都會吃點吧,這樣也不至於損了身體。”
“那他後來一定很喜歡姑娘燒的菜吧?”碧青問。
阿蘿扯著嘴角苦笑,道:“不,他一點也不喜歡。我做的東西,他從來都不屑試一試的。”
碧青一臉糾結,“爲什麼啊?姑娘你待他那麼好,他就算不喜歡也應該說喜歡的吧?怎麼這樣啊……”
“他大概是不喜歡我的吧,興許是我太一廂情願了。”阿蘿嘆了聲氣,如是道。
“你怎麼就知道他不喜歡你?也許他有苦衷呢?你沒有問過他理由?”此刻的司馬執已經淡定不下去了,他很想問她,憑什麼認爲他不喜歡她?憑什麼什麼都不問清楚就隨便給他下定義?從前,她若是肯問一問他,他們也許不會走到那步田地。
阿蘿看了一眼坐在她旁邊的阿怪,皺了皺鼻子,道:“爲什麼要問呢?問得太清楚了難道不是自取其辱嗎?”頓了下,搖頭續道:“你們不懂,那陣子……我已經過得很沒有尊嚴了,我只是想守住自己最後一點底線,我……”說到這裡突然停了下來,“算了,跟你們說了你們也不會懂,不說了。”
碧青很想繼續聽,可也知道這是阿蘿的傷心事,遂強忍著好奇心沒有繼續追問。
司馬執自然很清楚阿蘿說的事情,那陣子……是了,是她姐姐嫁進來的那段時間。他知道,她一直過得很不好。可是,他也從來不比她好多少,甚至比她過得更糟糕。她只顧著自己的尊嚴底線,卻從來沒有顧忌過他的感受嗎?她姐姐,明明是她逼著他娶的。
突然覺得心口絞著疼,司馬執站了起來,沒說一句話直直地出了門去,他怕他再不走會忍不住去質問她,會一時衝動打亂他的全盤計劃。
只是他這一走,卻叫阿蘿愣了半晌,有些摸不著頭腦的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