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竹說的貴人不是別人,正是衢州城知府的千金蘇榆。
蘇榆此人,阿蘿前生倒是聽過許多有關她的故事,都是閒來無事的時候司馬執講給她聽的——說是她的好友齊重天的心上人,此女心高氣傲,不好追得很。
因爲蘇榆在阿蘿的心裡一直是個心高氣傲,難以接觸的大家閨秀,所以想來眼光也是極挑剔的。她會喜歡她繡的絹子?
誰知畫竹卻道:“何止是喜歡!簡直是愛得不得了,你是沒看見蘇小姐那模樣,拿著那幾張手絹都捨不得鬆手,不停地誇料子稀罕,繡的圖樣更是靈氣,一個勁兒地問我價錢呢!繡閣的老闆出價不如蘇小姐的高,我便做主全部賣給蘇小姐了。”
阿蘿的眼珠子瞪得溜圓,有些緊張地問:“賣了……多少錢?”
畫竹神神秘秘地往外頭張望了一眼,然後舉起兩根手指比了個數。
阿蘿驚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捏住畫竹的兩根手指,結結巴巴問道:“兩……兩千兩?”
“兩百兩!兩百兩啊!”畫竹比著手指著重地強調。在她看來,兩百兩已經是很多的錢了,至於阿蘿說的兩千兩,她便以爲她是在做夢說胡話,壓根沒敢想。
然而,阿蘿卻是有些失望的。莫說她的繡藝了,便光是蒼雲雪緞就已經價值連城,雖說只是點邊角布料,可是兩百兩委實不符合她的心理預期。
但轉念一想,衢州城畢竟也比不得繁華京城,真正識得好貨的人不多,有人願意出兩百兩買她幾條手絹已屬難得。
然而,這手絹生意卻是不能再做了。畢竟,在衢州城肯拿兩百兩銀子單單隻爲買幾條手絹的人並不多見,即便把所有的蒼雲雪緞全拿來做了手絹,賣不出去也是枉然,反倒白白浪費了好料子。
想到此,阿蘿的心裡卻是打起了別的主意,喚了畫竹來聽。
畫竹湊近些,便聽阿蘿問她:“可有辦法安排我同蘇小姐見一面?”
畫竹一愣,反問:“我們還要賣手絹給蘇小姐嗎?她已經買了幾條應該不會再買了吧?”
阿蘿搖搖頭,“手絹我們不做了,利潤太低,銷路也窄,我們現在是要儘量掙多些錢,日後出府去纔不至於生活得太艱難。”
畫竹略微一想也明白過來,在衢州城很難再有第二個蘇小姐肯花那麼多錢來買幾張手絹,做再多手絹賣不出去反倒浪費了材料。
“可是,如果我們不賣手絹了找蘇小姐做什麼呢?”畫竹仍有些不解,納悶地盯著阿蘿。
阿蘿微微一笑,道:“咱們不賣手絹可以賣衣裳嘛。”
“賣衣裳?”
阿蘿點點頭,道:“蘇小姐既然肯花那麼多錢買手絹,想來應該是識貨的,若是我們用剩下的蒼雲雪緞做件衣裳,不怕蘇小姐不心動,左右她應該也不差錢。”
畫竹聞言不禁佩服起阿蘿的頭腦來。與其做成手絹四處兜售不如直接瞄準蘇小姐一人,投其所好,不怕賣不到好價錢!
想到此,畫竹又忍不住一陣激動,道:“那我明天便出去打聽去哪裡能見到蘇小姐。”
阿蘿點點頭,又道:“明日你出去的時候記得去錢莊裡把今日賣手絹得來的銀子換成銀票。”完了又囑咐道:“小心莫讓府裡的人瞧見了。”
畫竹點點頭,“放心,我會小心的。時候不早了,今日便早些歇息吧。”說著便要伺候阿蘿上牀睡覺。
阿蘿擺擺手,微微笑道:“姐姐自去睡吧,你也累一天了,我還想再坐會兒。”
畫竹一愣,道:“那我陪你吧。”說完便又打算坐回凳子上。
阿蘿忙拉住她,關切道:“你要是真當我是妹妹便聽我的話早些去休息吧,我懂得自己照顧自己的。何況,我們倆以後指不定要流落天涯的,難不成還要你照顧我一輩子不成?”
阿蘿態度堅定,畫竹聽得微微一怔,心裡暖暖的,又有些想哭。如果夫人看到小姐長成如此優秀如此有擔當的大姑娘,在天之靈也一定會感到欣慰的吧。
“那……我便去睡了。”畫竹終是點了頭,“你也別坐得太晚了,早些休息,別的事情明天再做也是一樣的。”
阿蘿甜甜一笑,點頭應了。
畫竹走後,阿蘿又往杯子裡倒了杯熱水,低頭去喝,卻不慎被熱氣氤氳了眼眶,眼睛不覺一痛,險些掉下淚來。
如此靜謐的黑夜,最是容易傷感。前世種種,像倒帶似的不停地在腦海中重現。
沒有想到都已經重活一世了的人了,卻依然對上輩子的事情那麼無法釋懷,那些曾經在她的生命中出現過的人,每一個都記得清清楚楚,對她好的,不好的,所有的都清清楚楚地記在心裡。
這輩子,要報仇嗎?要把自己上輩子受的痛苦回報給傷害過她的人嗎?
馮雲初,段姨娘……包括司馬執……
不!
阿蘿使勁地搖了搖頭,將腦子裡亂糟糟的思緒甩開。她不要報仇!老天爺給她重生的機會,是憐她上輩子受的苦太多,這輩子,她不能讓仇恨埋葬自己。她要好好的生活,彌補上輩子對自己的虧欠。
還有畫竹,上輩子,她跟著自己吃了太多苦頭,這輩子,她要給她過上好日子!
想清楚這些,阿蘿的心裡終於輕鬆下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轉身走去牀上休息了。
~
次日,畫竹一早便拿著昨日掙的兩百兩喬裝打扮準備偷偷地從後門的狗洞出府。
正要出門時,阿蘿卻突然喚住了她。
畫竹回頭,便見阿蘿也從屋裡跑出來,“我跟你一起出去。”
畫竹一愣,“爲什麼?等我約好了蘇小姐再直接帶你去見她不是更好嗎?”
阿蘿搖搖頭,道:“我有辦法找到蘇小姐,我有點事情必須親自與蘇小姐講。”
“可是……咱們倆一起出去,目標會不會太大,萬一被府上的人發現……”
畫竹話還未說完,便見阿蘿俯下身在地上抓了一把泥,跟著便往臉上糊,一邊糊一邊道:“怎麼樣?沒人能認出來吧?”
看著滿臉贓得像乞丐似的阿蘿,畫竹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道:“認倒是認不出來,不過,你可得跟我一起鑽狗洞出去哦,整個馮府也就那兒沒人看守了。”
阿蘿卻不以爲然,“只要能出去,管它狗洞還是耗子洞我都能鑽。”
畫竹嘻嘻笑道:“耗子洞你也能鑽?你真當自己成精了不成,嘻嘻……”
……
站在衢州城的大街上,阿蘿不由心生感慨,如果沒有記錯,這應該是她人生當中第二次出府。
第一次是她十二歲那年,馮雲初替她向父親求情,請求能夠帶她一起上香山寺祈福。
雖然不知道馮雲初究竟是怎麼說服父親的,但他最終確實是允了。
那一次,她跟著馮雲初在廟裡住了小半個月,那應該算是她人生中最自由的時光。
也是在那小半個月裡面,她偷偷地救下了重傷暈倒在山裡的司馬執,偷偷將他藏在她的廂房裡,日夜悉心照料。
然而,直到她必須離開了,他卻依然沒能醒過來,好在呼吸已經勻稱,性命無虞。
於是,在離開前,她給他留了一封信,並拿走了他別在腰間的一枚玉佩。
信上只寫了短短幾行字:你的命是我救的,拿你一塊玉佩做報酬,可不是偷的啊!
大好人留字
那時候,阿蘿想的是,把那塊玉佩當掉,日後便不用再接受馮雲初的銀錢。前世,她雖感激馮雲初對她的照顧,然而,那種寄人籬下不得不接受別人的施捨的感覺卻並好受。
她想,那塊玉佩看起來很值錢的樣子,也許能夠她和畫竹生活一段時間。
然而,事實是她將情況預料得太好,那塊玉佩珍貴的確是珍貴,卻出乎意料地沒有一個當鋪敢收,每個當鋪老闆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她。
那時候,她雖年幼無知,卻也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害怕將事情鬧大,便逃也似的抱著玉佩跑了回去。從此以後,便再沒打過那塊玉佩的主意。
直到十六歲那年,和司馬執命運相逢,因著那塊玉佩,司馬執非要娶她爲妻,非要以身相許以報救命之恩。她拗不過,又沉迷於對方的深情,於是與他有了肌膚相親。
此後,便是無盡深淵,回憶太沉重,暫且不表。
此時,阿蘿站在路邊屋檐下,手裡緊緊地捏著那塊象徵著司馬執身份的玉佩,心裡仍有些拿不定主意。
畫竹實在不解,問道:“阿蘿?你這次出來究竟要做什麼?我們到底去哪裡找蘇小姐?”
“我,我也不知道這樣做究竟對不對……你,你讓我再想想……”阿蘿皺著眉,有些猶豫,默了半晌,又道:“要不我們先去把銀子換了,其他的一會兒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