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梅院。
“昨兒老爺在哪個院裡宿下的?”大清早,段姨娘剛從牀上坐起來,第一件事便是打聽馮淵昨晚宿在了何處。
邊上一個年紀已經有些大的嬤嬤正絞了帕子給段姨娘淨臉,聞言便隨口回道:“聽說是又宿在崔姨娘那邊。”
誰知,蘇嬤嬤話猶未落,便聽得“嘭”的一聲巨響,卻是段姨娘猛的將手中漱口的被子狠狠地摔了出去。
蘇嬤嬤一怔,忙勸慰道:“夫人莫氣,爲了那個小狐貍精氣壞了身子可不值當。”
“氣壞了身子又如何,我便是死在這裡怕也沒人會關心!”段若雪雙目通紅,牙齒咬得死死的,滿臉怨恨的神色。
七年前,她和林姨娘聯手陷害了衛氏,本以爲從此便能得到老爺的寵愛,可誰知道即使衛氏死了,老爺的心依舊不在她的身上,反而不斷地擡新姨娘入府,新來的姨娘一個比一個漂亮,一個比一個年輕,最關鍵的是,幾乎每一個人都或多或少地長得有幾分像衛氏。
這說明什麼?即使過了這麼多年他依舊對衛氏念念不忘嗎?每每相到這些,段若雪便恨不得將衛氏從墳裡拖出來鞭屍,憑什麼她都死了還不讓她好過?憑什麼即使她做出那等下賤的事,老爺依舊要對她念念不忘?她不服!她恨!如果當年是她先遇見的老爺,一切會不會變得不一樣?老爺一定也會像當年寵愛衛氏一樣寵愛她。
想著便有些神思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她十五歲那年,在平州家鄉第一次見到淵哥的樣子,劍眉星目,英俊瀟灑。所以,即使是給他做妾她也要嫁給他,爲了嫁給他,她在父親的房前跪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父親拗不過她應允了,卻沒料到人家卻不肯娶她,最後還是她自己帶著豐厚的嫁妝主動上門給他做妾的。
那樣沒有尊嚴,沒有骨氣,即便是給他做妾也心甘情願,即便被父親驅逐出家族也無怨無悔。爲的是什麼?不過是因爲她愛他,不計回報。
可是,她最後又得到了什麼?即使進了馮家,也被他扔在一旁不聞不問,一年也難得來她院子裡幾次,更多的時候都是和衛氏癡纏在一起,即便出外行商也要將她帶在身邊,極盡寵愛。衛氏難受孕,傾盡家產也要替她尋求名醫。
可是,憑什麼?憑什麼同樣是姨娘,衛氏能得他萬般寵愛,自己卻只能夜夜獨守空閨,憑什麼?
好在,後來她終於等到了能贏得他的機會。
那年,淵哥的生意出了很大的問題,幾乎淪落到要變賣祖產的地步,是她,是她費勁心力在他的生意上幫助他,在他缺少資金的時候,厚著臉皮像孃親尋求一次又一次的幫助,受到孃親所有人的指責和謾罵,可是,她都在所不惜,只要能幫他淵哥,讓她做什麼她都願意。
後來,淵哥終於東山再起,她也如願地得到了他的眷顧,雲初便是在那時候懷上的。
她滿以爲這樣的寵愛會一直持續下去,可惜好景不長,沒多久,衛氏便懷上了馮雲蘿。從那以後,他的心思便完全轉去了衛氏那邊,甚至在她生產的時候也沒有在她身邊陪著。
一心一意的付出最後卻沒有得到盼望的結局,這叫她如何能不恨?對衛氏的嫉妒和怨恨突然間在心裡生了根。
然而,即使她最終剷除掉衛氏,最終依然沒有得到她期望的結局。
衛氏死了,卻仍然帶走了他的心,他寧可在那些同衛氏長得有幾分像的女人身上尋找慰藉也不肯多看她一眼。
那麼,她從前做的那些事情又有什麼意義?她甚至時常夢見衛氏來向她索命。她揹負著滿心的罪孽、愧疚卻沒有得到預期的結果,這叫她怎麼不恨?
想到府裡三天兩頭迎進府來的新姨娘,段若雪便恨不得將她們統統殺光!
“夫人,您也別太難過了,老爺也不過是圖一時新鮮,等這新鮮勁一過,那些個狐貍精還能有什麼好下場?您畢竟是陪著老爺同甘共苦過來的,您在老爺心中的位置又豈是那些狐媚子能比的?”看著成天不開心幾乎已經瘦得不成人形的自家夫人,蘇嬤嬤禁不住好一陣心疼。
段若雪眼眶微微發紅,低沉了聲音道:“他心裡若是有我,又豈會這麼長的時間都不來看我?你又何必如此安慰我。”
蘇嬤嬤一愣,默了半晌,道:“要不老奴一會兒去請老爺過來,就說夫人您病了,讓他過來看看您?”
段若雪心中不由苦笑,都這麼多年了,他若是願意來看她又怎麼會等到現在?
“不用了,他要是想來自己便會來,他不想來誰也請不動?!倍稳粞[擺手道。這麼多年夫妻,他的性格她又豈會不瞭解。只怕他心裡多少記恨她當年對衛氏咄咄逼人,害他一氣之下做了挽回不了的決定。也許他此生都不會原諒她吧?倘若他知道當年的事情是她設計陷害了衛氏,他是不是會殺了她?
想到這裡,段若雪不由得渾身一顫,再不敢想下去。
“嬤嬤,最近初兒還經常往檀院那邊跑嗎?”
蘇嬤嬤似乎沒有想到夫人會突然提到檀院那邊,愣了愣,道:“好像前些天還過去了一趟。”
段若雪皺眉道:“找人看著她,從今天開始不許她再去檀院那邊!”
她原先便不樂意初兒跟馮雲蘿接觸,她一直擔心那個死丫頭也許知道什麼,初兒心思單純,只怕會受她利用。尤其是最近,這種擔心越來越強烈,夜裡做夢都會夢見五丫頭來找她報仇!
“夫人……奴婢……奴婢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段若雪怔了怔,皺眉看向一旁有些緊張的小丫鬟冬青。
蘇嬤嬤瞪了冬青一眼,道:“有什麼當講不當講的,夫人面前可容你這般吞吞吐吐?還快些道來!”
蘇嬤嬤語氣嚴厲,嚇得冬青撲通一聲跪到地上,心裡有些後悔自己不該多嘴。然而,話已說出口卻是不能收回去的,於是硬著頭皮爲難地掃了下左右的其他丫鬟,蘇嬤嬤會意,立刻將房裡的其他人都趕了出去。
冬青見了屋內已沒了別的人,這才道:“回夫人,是這樣的。昨天奴婢從前院那邊回來的時候,正巧看見表少爺帶著元寶也往這邊走來,奴婢以爲表少爺是來看夫人的,正想上去給表少爺問安,誰知表少爺腳下一轉,卻是帶著元寶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蘇嬤嬤聞言立馬便聽出了貓膩,忙問:“往哪邊去了?”
冬青接著道:“奴婢原也是沒有多想的,可是表少爺走的卻是平日不大有人走動的那條偏僻的小道……是直通往檀院那邊的。奴婢心裡不覺有些奇怪,心道表少爺好長時間沒來府上了,怎麼來了卻不來夫人這邊請安偏偏帶著元寶往檀院那邊去了?於是奴婢便越矩悄悄地跟了上去,沒成想,表少爺果真是去了檀院?!?
頓了下,又接著道:“只是,表少爺到了檀院以後,院裡卻空無一人,五姑娘和畫竹都不在院裡。奴婢原表少爺會就此離開,誰知道表少爺卻是不緊不慢地讓元寶給沏了壺茶來,坐在房裡等五姑娘回來。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五姑娘和畫竹總算是回來了,雖然奴婢當時躲在樹叢後面沒敢上前,卻也能看清五姑娘臉上全是污泥,身上穿的衣裳卻是男子的短衫,倒像是剛剛從府外回來的樣子,也不知道五姑娘怎麼打扮成那副模樣。奴婢正覺得奇怪的時候,卻聽見屋裡突然傳來五姑娘和表少爺吵架的聲音,隱約也聽見了夫人的名字?!?
段若雪聞言驀地一怔,同蘇嬤嬤對視了一眼,兩人心下都隱隱有些不安。
果然,下一秒便聽冬青又道:“奴婢想著既然是和夫人有關的事情,怎麼說也要幫夫人打探清楚,於是便大著膽子往前邁了幾步,屋裡爭吵的聲音總算清晰起來。誰知道……誰知道……”說到這裡,冬青有了片刻的猶豫,擡頭有些不安地望了一眼段氏。
段若雪不禁皺眉,“有話直說,莫要吞吞吐吐的?!?
冬青咬了咬牙,硬著頭皮道:“奴婢聽見五姑娘說,說衛姨娘是被夫人您害死的……還說……還說要找夫人您報仇,還說……老天爺會懲罰您……”
話說到這裡,段氏已然慌了神,猛的從牀上站了起來。
跪在地上的冬青見了段氏的反應,嚇得身子一顫,忙又道:“奴婢該死!不該將五姑娘的這些瘋言瘋語說來給夫人聽,只是……只是奴婢擔心五姑娘的這些話傳出去會對夫人不利,所以才……”
“你做得很好,多虧你把這件事情告訴了我,否則我還不知道五丫頭竟對我有這麼大的誤會?!斌@慌以後,段氏立刻又平靜下來,道:“這件事我自會找機會跟五丫頭解釋清楚。只是……今日這些話你可還有對其他人說過?”
說此話時,段氏的眼睛卻是冷得像把劍,冬青一陣心驚,賭咒發誓,“沒有!除了夫人奴婢再沒對其他任何人提過半句,奴婢深知事關夫人的清白,亦決不敢再像任何人提起!”跟著又“嘭嘭嘭”的在地上猛磕了三個響頭來表明忠心。
段氏點點頭,伸手將冬青扶起來,道:“那便好,難爲你一片忠心,一會兒我便讓人給你送賞賜過來,你先回去休息吧?!?
聽見有賞賜,冬青心裡不由大喜,心想自己果然沒有做錯事,看來日後要多幫夫人監視五姑娘纔是,如此一來,將來的賞賜豈不是源源不斷!
至於段氏說什麼五姑娘誤會了她的話,她卻是一個字也不信,別的人也許不知道,可是,當年段姨娘設計陷害衛姨娘的事情,她卻比誰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