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天氣不大好。連著幾日細綿春雨下來,段一雋“悲劇”地感冒了。
平日裡頗爲跳騰的一人忽然懨在了病牀上,沒精打采的模樣倒叫人有些不習慣。
阿蘿感激於他的救命之恩,主動承下了照顧他的任務,煮粥熬藥全都親力親爲,間或還會待在段一雋的房裡陪他說說話。
起先段一雋還有些彆扭,怎麼也不肯讓阿蘿照顧他。可她非要還他的情,他再推拒倒顯得矯情了,索性便將人當丫鬟使一次,左右也沒有佔她便宜。
誰知幾日相處下來,卻對阿蘿的印象有了徹底的改變。
原先只當她是個還沒長大的小丫頭,然而,偶爾聽她說話,卻覺得她的思想根本不是一個小丫頭能有的,行爲舉止亦和最初在他面前展現的潑辣模樣大不相同。懂事、知禮,對他的照顧亦是處處周到。
漸漸的,他竟然開始有些喜歡和阿蘿待在一起。他喜歡看她笑,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像月牙,說不出的好看。甚至,有些令人迷醉。
齊重天偶然間瞥見段一雋盯著阿蘿的眼神,心裡陡然跳了一下,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
這晚,段一雋正躺在牀上等著阿蘿給他送藥過來。然而,左等右等,卻始終不見人來。
就在他急得想讓元寶去喊人的時候,門卻突然從外面打開了。
段一雋一激動,下意識便喚了一聲“阿蘿。”
豈料擡眼卻陡然對上齊重天那雙桃花眼。
失望之餘,又被齊重天那副似笑非笑的眼神盯得有些心虛。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心虛什麼。
齊重天往屋裡走了幾步,哀怨道:“見了我有必要這麼失望嗎?”
段一雋白了他一眼,徑自又躺回牀上去,不願搭理他。
齊重天一愣,轉頭問向一旁的元寶,“他這副樣子多久了?”
元寶頗爲同情地望了段一雋一眼,嘆氣道:“從前天開始便這樣了……齊大夫,你說,相思病有救沒救。”
元寶作爲旁觀者,又是打小跟著段一雋長大,老早便已經猜到了自家少爺的心思,此刻說的話倒也不是開玩笑的。
誰知,躺在牀上的段一雋聽見“相思病”三個字,登時像被狗咬了一口似的,騰地從牀上跳起來,順手操起個枕頭往元寶的腦袋扔過去,“狗奴才!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好在元寶早有準備,在段一雋舉起枕頭的時候往旁邊閃身一躲,那枕頭失去了目標徑自落在了茶桌上,帶翻了一盞茶杯,杯子落在地上,清脆一聲響,在靜謐的夜裡顯得格外突兀。
一時間,房間裡的三個人均默了聲,似乎不知道接下來該說點什麼。
“阿雋?幾月不見,脾氣越發見長了?”門外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適時地打破了這詭異的寧靜。
聽見那一聲熟悉的“阿雋”,段一雋立刻從恍惚的思緒中回過神來,擡頭果然見司馬執微笑著立在門口。
“大哥……”
司馬執微微一笑,走到段一雋跟前輕輕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臉上雖然帶著笑,然而眼下卻是青黑一片,顯然是沒有休息好的結果。
段一雋見了,忙搖頭,道:“不辛苦,大哥交代的事阿雋一點也不覺得辛苦。”默了默,忽又想起什麼,道:“大哥可是連夜過來的?”
司馬執點點頭,道:“邊關戰事吃緊,我好不容易抽身過來的。”默了,又轉頭問向齊重天,“她怎麼樣了?”
一來便關心她的情況,可見阿蘿在他心裡的重要性。
齊重天下意識地瞥了段一雋,見他一臉恍惚,有些失魂落魄。
心頭忍不住感慨,臉上卻是慣常的風輕雲淡,“你還不信我嗎?莫說只是被毀了容,便是死了我也有法子把她救回來。”
“重天,多謝你!將來有機會我必報答於你。”
司馬執素來不是會將這些話掛在嘴邊的人,這一句話說出來倒叫段一雋和齊重天都愣了住。
齊重天最先回過神來,笑道:“看樣子我倒是救了個了不得的人物,竟叫堂堂大將軍欠了我一個人情,如此算來,我倒是賺大發了。”
因著都是些生死之交,司馬執也不欲瞞他們,直言道:“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不過是你們未來的嫂子。”
此話這麼直白的說出來,饒是齊重天事先猜到些也仍有些驚訝。然而,默了半晌以後,仍是誠摯地向司馬執道了聲恭喜。
雖然不清楚他們二人有什麼樣的過往,但只要是大哥要做的事,他們都會無條件地支持。而事關大哥的終身幸福,他們自然更應該祝福。
只是,阿雋……
“大哥,你和阿……和大嫂是怎麼認識的啊?”眼見著阿蘿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成了自己的大嫂,段一雋實在有些接受不了。然而,若阿蘿真是大哥喜歡的,他……
“她……大概並不認識我,你們記得,千萬不可告訴她我已經打算要娶她的事,我不想嚇著她……”
還有一句話他沒有說:他是他怕還沒來得及把她追回來,還沒來得及彌補上一世犯下的錯誤的時候便被她拒之於千里之外,他怕她根本不給他靠近的機會。
然而,阿蘿此時卻並不知道司馬執與她只有一牆之隔,若是知道了,恐怕便是爬也是要爬出百重山的。
可惜,老天爺註定了他們要在此相逢,躲亦是躲不過的。
因著昨天下午齊重天告訴她,段一雋的病好了,所以昨晚她便沒有再給他送藥過去。然則想到他風寒剛好,需吃些清淡的東西,於是一大早便去廚房熬了一碗冰糖雪梨粥。
然而,當她端著冰糖雪梨粥從廚房拐出來的時候,迎面卻碰上了一個她千想萬想也沒有料到會在這個時候碰面的人,在沒有做好充足的心理準備的當下,差一點便要落荒而逃。
“你便是阿雋救回來的姑娘嗎?”語氣不顯得刻意接近亦不過分疏離。
聽著這久違的熟悉的聲音,阿蘿反倒淡定下來。雖然她想過無數種和司馬執相逢的場景,她該說什麼做什麼。然而,真的到了這一刻,先前所做的那些並不充分的準備根本毫無用處。
司馬執依然是從前那個司馬執,劍眉星目,英俊瀟灑。換做是前世的自己,只要他一笑,她便覺得萬物生輝,滿心幸福。然而,前世經歷了那許多,終究不是從前了……
“公子是?”這一世,連那枚糾纏他們倆的玉佩也被她送給了蘇榆,即便他司馬執再厲害,也必定認不出她便是兩年前在香山寺救下他的那個‘大好人’……權且當個陌生人吧……
“在下司馬執……是阿雋的結拜大哥。”他早已料到阿蘿會如此反應,所以,對答倒也謙和從容。
阿蘿不太敢看司馬執的眼睛,聞言只微微點了下頭,禮貌性地微蹲著身子施了一禮,“司馬公子有禮……”末了,又道:“公子若是無別的事,阿蘿便要先去給段公子送早餐了。”
司馬執聽了,眼睫微微一顫,低頭看向阿蘿手上端著的那碗冰糖雪梨粥,和上輩子一樣的味道,卻再也不是他的專屬了。
想到這裡,心裡微微泛起酸澀,很不是滋味。
“恐怕阿雋今日要辜負阿蘿姑娘的美意了。”
阿蘿聞言不解地望向司馬執。
司馬執一臉正經,道:“他方纔已經吃過了……唔,和重天一起吃的。”
“呃……是嗎?”阿蘿有點不信。這些天一直是她給段一雋煮粥熬藥的,這個點他應該剛起牀纔是,今天怎麼這麼快就吃了?
“不過……在下倒是還沒吃早飯,如果阿蘿姑娘不介意,這碗冰糖雪梨粥……”話說到這份兒上,意思已經再清楚不過了。
然而,阿蘿聽了,卻露出一副見鬼似的表情,司馬執何曾這般厚臉皮過?堂堂一個大將軍,爲了討一碗冰糖雪梨粥?上輩子,他最討厭的就是冰糖雪梨粥啊……不,只要是她做的東西,沒一樣是他喜歡的。
重活一世,難道司馬執也變了性子?
“阿蘿姑娘?這碗粥……”見阿蘿遲遲沒有迴應,司馬執又厚著臉皮催了一次。
阿蘿默了默,道:“司馬公子……對不起,這個我不能給你……”
司馬執心裡一沉,眸色漸漸淡了光輝。
“阿蘿手藝粗糙,只怕公子吃不慣的。”上輩子,爲了討好司馬執那挑剔到無與倫比的胃,她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去研究天下美食,光是做菜的師父都拜了三個。然而,無論她怎麼做,做什麼,司馬執從來都沒有滿意過。
司馬執聞言一愣,忽然想到自己上輩子做的那些混賬事,心裡又是一番自責。
“要不我讓畫竹給司馬公子煮碗麪吧?畫竹煮麪的手藝挺好……”
司馬執心裡難受,看了阿蘿一眼,見她滿眼疏離,很多話硬生生地梗在喉嚨說不出來。默了半晌,終是搖搖頭道:“多謝阿蘿姑娘好意,只是在下不慣吃麪。”說完便轉身頭也不回得走了。
看著司馬執離開的背影,阿蘿愣愣地默了好半晌……她這是……把他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