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一路跌跌撞撞將郝用擡到賀家鎮時已是寅時了。
原本狹窄的街道此時空無一人,兩邊的鋪面門窗緊閉,唯有高掛的紅燈籠和各種彩色店招被寒冷的風吹得呼啦啦響,隨風晃動得厲害。
馬魁和郝通郝勇輪流換著擡擔架,打火把的趙家忠和只顧著趕路的郝然,無一例外全是汗流浹背。
“去白草堂嗎?”郝然不知道這個鎮上還有誰是醫術最好的大夫,唯有白大夫是打過交道的。
“白大夫醫術好,就找他!”郝通覺得能將爹治得有所好轉,能將老三家的治得下牀走路的白大夫值得依賴。
“白大夫?”店小二幾乎是閉著眼睛打開了門鑽了一個頭出來:“你們有沒有搞錯,現在才什麼時辰,白大夫家又不是住這兒,看病等辰時再來!”拍的一聲,又將門給關上了。
“等一等,小哥,等一等!”郝通趕緊又敲門,裡面的人就像沒聽到一般。三個大人相互看看卻無計可施。
“開門,開門,開門!”先禮後兵!郝然看郝通敲門喊話都沒有用,惹腳了,又是用腳踢又是雙手拍打著門,邊拍邊竭盡全力的喊。
“開門,快開門,藥鋪不開門救人開什麼藥鋪!”趙家忠丟了手上的火把,擡頭看了看店招也雙手拍門,大叫道:“都說行醫濟世,而你們卻是見死不救!”
店小二睡在裡間,反正自己只是個打雜的,任你怎麼拍門也不開,惹急了,索性扯了被子連頭一起捂了。
“街坊鄰居們,鄉親們,大家快來看啊,白草堂見死不救!”看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郝然豁了出去,扯開嗓門大喊,現代的醫院都怕醫鬧,自己也不是那不講理的,但是,爲了爹,再損的招她也敢用!
“怎麼回事呢?”四下裡的店鋪開始有燈亮起來,陸陸續續聽到了門窗打開的聲音。
“唉呀,我說,你們別再敲門了,百草堂的東家掌櫃和大夫都不住這兒呢,再敲也沒用!有沒有生意與店小二都沒關係。”隔壁樓上,有人扯開嗓子喊道:“尋別家吧,街那頭有個方氏藥鋪!”
“就是,這白草堂越來越不仁義,人都擡門前了,連門都不開,往後大家也別在他家買藥了!”有人看這邊擡著的人昏迷不醒,站著的幾個男人策手不無措,一個孩子連哭邊拍門,一個男孩子義憤填膺向路人控訴。大路不平人人鏟,於是他也站了出來大聲的說道。
店小二哪怕是捂著被子也聽清楚了外面的吵鬧聲越來越多,再說,天又快亮了,如果今天早上的事讓掌櫃和東家的知道了,自己也不用在這兒混了。
趕緊的,起牀,開門。
“都說了這兒沒大夫!”嘟噥著抱開木門板:“我也不會看病!”
“開了,門開了,快把人擡進去吧!”有人幫忙出著主意:“白大夫就往在街東頭賀家旁邊的那個小院子,你們快找人去喊他吧!”
“唉呀,看這人臉色都不對了,要快噢!”
“嘖嘖,這是怎麼回事,急病還是中毒啊!”
“呀,還這麼年輕,抓緊時間看能不能治!”
“算了,看你們都急得沒了主意,我找得到白大夫家,我去幫你喊!”
紛紛亂亂的白草堂門口,郝然已經分不清東西南背了,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爹千萬不能出事!
馬魁和郝勇將擡架擡進藥鋪,越來越多人圍在了門口,七嘴八舌,說什麼的都有。
“讓一讓,快讓一讓,白大夫來了!”外有有聲音大聲喊道。
圍在門口的衆人自動讓出了一條通道。
“怎麼了,這是?”白大夫一進門就問著店小二。
“白爺爺,白爺爺,我爹從高坎上摔下去好幾個時辰沒醒,您救救我爹,求您救救我爹!”郝然終於看到了救星,撲通一聲跪在了白大夫跟前。都說男兒膝上有黃金,上跪天地下跪雙親,雖然不是男兒,但自立好強的她什麼時候也沒與人說過軟話,如今,面對這個唯一的救命恩人,郝然毫不猶豫的跪下了。
“是你們,快起來,孩子,等爺爺看看!”白大夫沒空扶郝然,三兩步走近擔架,翻了翻郝用的眼瞼,強捏開大嘴,又將手搭在了郝用的左手腕。
“怎麼樣,大夫?”門裡門外的人都靜靜的不說話,郝通實在忍不住問道:“我家老三還能治嗎?”
擡頭看了看這個高大的漢子,心想是不是親兄弟呀。
“怎麼樣,大夫?”馬魁看白大夫看了一眼郝通,是不是不忍將這個噩耗告訴親人啊,他同情的看眼郝然,小心的問道。
“幫我扶著點,我看看!”見馬魁還謹慎些,這麼重要的事交他穩妥些。
“噢,好!”原來還要看啊,只要不是當面宣判沒救了就行!
將郝用搬著側臥著,從後腦勺一直順著脊柱骨往下模,每一根肋骨都沒有落掉過,臀部,大腿骨,小腿至腳踝,通通摸了個遍。
郝然眼睛都不眨的盯著白大夫,死命的咬著下脣,最好的消息應該就是摔斷骨頭什麼的,其他的,她再也不想聽到!
“斷了三片肋骨,左小腿骨斷了!”白大夫一一細細摸過後:“還好,沒有傷及心脈!”
好,斷了的骨頭也是能接好的!郝然的心一下就穩下來了。
“沒傷心脈那人怎麼會昏這麼久?”郝通似乎不相信。
“凍的!”白大夫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又一個質疑自己醫術的人!“都不知道你們怎麼搞的,人凍了好些時辰了,又飢又餓又凍,好人也要凍壞!”
“小面子,去取點冰來!”白大夫挽了袖子道:“等會兒,你們也別閒著,手腳都幫忙搓一搓,我再給施兩針,等醒過來了就喂點吃的,然後,還是擡走吧!”
擡走?
還是不能治嗎?
郝然驚愕的看著白大夫。
“孩子,爺爺不擅長於治斷骨,怕誤了你爹的病情,去縣城裡找朱大夫,他會推拿接骨!”白大夫看著郝然道:“別怕,你爹不會有事,只是,傷筋動骨一百天,往後得好好養著才成!”
“嗯,謝謝白爺爺!”誰說什麼都不重要,只要是大夫說沒事那就是真的沒事!郝然鬆了一口氣。
“去縣城?那得走兩天的路了,又費多少錢啊”郝勇看郝然放鬆的樣子,忍不住提醒:“然丫頭,你帶了多少錢?”
“錢?”郝然下意識的一摸,四個口袋一樣重,這纔回過神:“走的時候娘還昏著,又走得急,我沒帶錢!”
“沒帶錢看什麼病!”店小二不滿的說道:“你以爲縣城的朱大夫像我們百草堂這麼好啊?到時候,連門都進不去!可不是拍拍吼吼吵吵就能看到病的!”
“那我回去一趟吧,看老三家有多少,然後想辦法再湊一點!”郝通站起身,看著一旁的馬魁道:“馬大哥,還得勞煩你再幫我們跑一趟縣城!”
“沒事,沒事,我閒著也是閒著,能搭一把也好!”馬魁倒無所謂:“那你快去快回,你看我們是先走著還是等你回來了一起走?”
“先走著吧!”郝勇道:“我們擡著人走得慢,大哥緊跟著來就行了!”
“我看,你們還是一路走吧。這位郝小哥醒過來後要扎針要吃點東西,歇上一歇趕路更好!”白大夫一不停的搓著郝用的手,冰水順著流下來滿藥店都是。
“呀,沒見過這種治病的法子!”門口有人說道。
“凍僵的了的就得冰搓,要是有熱水反而不行!”
“聽說,白大夫也治不好呢,還讓去縣城找朱大夫!”
“找什麼朱大夫呀,這推拿接骨之術,江湖上的人都會!”
“說得輕巧,你去找一個江湖上的人來?”
“就是,沒在江湖混,哪有人幫忙啊!”江湖高手都是來不蹤去不影,普通百姓誰也不認識。
“這人啊,還是生不得病,聽人說還沒錢呢!”
“沒帶錢可是寸步難行了!”
郝通就在人們的議論聲中走出了藥店,他要回家拿錢。
藥店門口聚著人看沒什麼熱鬧可看,三五兩個的慢慢散去,隨著分散的人羣,有人從高坎上摔斷了骨頭又沒錢治的事就在賀家鎮散開而去,連陸續趕集走人福的村民都知道了不少。
“真是可憐,說人還要往縣裡擡,又說沒錢,正回家去拿呢!”這樣的消息賀家下人們也都知道了,兩個小丫頭在小築園裡低聲說著。
“我聽人說,好像是常往咱小築園送柴的那個人摔了!”聽故事的人似乎更知道故事的真相:“你說他不會正月初二就去山上砍柴,然後摔了吧?”
“嗯,有可能!”小丫頭點點頭“就靠賣柴爲生呢,連正月間都不休息!”
“唉,窮人的日子難啊!”自己當差不也沒休息嗎,在廚房裡當燒火丫也不能偷懶,要不然,溫媽媽可饒不了自己。
“變成人了,哪有不難的!”坐在樹杈上的洪老頭盯著遠去的兩個丫頭自言自語說道:“日子是好是壞都是一天,像你們天天唉聲嘆氣就不過了!”真是的,和自己的傻徒兒一個德行,總把什麼事兒都看得嚴重!就說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有多難,不就是斷手斷腳嗎,接上就行了啊小菜一碟!不過,在這小園子裡哪兒也去不了,自己的日子比你們還難,沒人會知道那種能飛就被困的感覺有多糟糕!
“這都叫什麼事兒呀!”郝通回到半山村時,已是卯時了,家裡的大門居然還關著:“青天白日的,關著門,難道還沒起牀?”想想昨晚老三家鬧出的動靜,大家都耽誤了睡覺,沒起來也是正常的吧。
“開門,開門!”拍打著大門,郝通喊道。
“老大,這麼早打哪兒回來呀?”族長是早早的起了牀,在家吃早飯時聽兒子媳婦說隔壁二房家不知道昨晚裡鬧什麼,有心過來看看,來回幾趟了都還關著門。這次過來,正巧碰著郝通叫門。
“大伯!”郝通嘆了口氣:“老三昨天撞鬼了,正月初二就上山砍柴,到天黑沒回來。人去尋,結果是揹回來送鎮上了,說是摔斷了肋骨和小腿骨,我回來拿錢!”別人都在耍,偏偏他要去砍柴,砍柴也不是一兩天一兩年的事了,偏偏這次出了事兒,這不是撞鬼了是什麼!
“難怪說昨夜你們家有些吵鬧!”族長道:“你也是,這麼大的事兒,都不過來說一聲,還有,這麼吵鬧讓你爹知道他心裡又該著急了,該揹著點他!”
“大伯”郝通難爲情道:“事急,沒想到這一點”雖然大姐有吩咐不讓爹知道了,可是,隔壁家的人都聽到了,睡在屋子裡的爹哪有不知道的呢。算了,等會兒,還是自己親自給他老說說,省得擔心。
“你爹病了”族長搖搖頭:“郝通啊,你是老大,你們二房可就靠你撐事呢,往後,多注意點兒!”所以說,還是要上學堂,若當初老二將這幾個孩子送去了學堂,也不至於連這麼點小事都撐不住。人都擡鎮上了,又返回來拿錢,這麼沒主意沒抓拿,怎麼也不像一個合格的當家人!
“是,大伯!”郝通也知道族長對自己有些失望,沒辦法,人做事往往都是這樣鑽頭不顧尾的。
“爹,你回來了?”好像是爹叫了半天的門了,郝田揉了揉眼睛起牀,看堂屋裡一個人影都沒有,竈房裡也是冷鍋死竈的。
“你娘呢,怎麼還沒起嗎?”郝通難爲情的看了看族長:“老三昨晚鬧的事讓大家夥兒都沒歇好,誤了瞌睡!”
“嗯!”族長點點頭揮揮手:“去吧!”
看著郝通進屋的背影,族長又搖頭嘆息,老二一病,二房的人和事都和以往大相徑庭了,越來越沒個章法。所以說,什麼好都不如身體好,自己家有這把老骨頭撐事,父慈子孝,才真的像一個家的樣子!
郝通敲門的聲音總算讓大傢伙都醒過來了。
“三嫂,你好些沒?”昨晚王世清醒過來後,大家都回去睡了。郝芳將趙家敏哄睡讓郝芬抱去郝音屋子裡睡了,她就睡在了王世清牀上。
因爲郝然將唯一的一牀棉被拿去給三哥做擔架了,姑嫂倆也沒被子蓋。將身上的棉衣脫下來當被子蓋,好在有一個烤鉢,屋子裡有熱氣,湊合著也不知道什麼睡過去了。
沒想到,一覺就大天亮。
“我好多了,幺妹,我怎麼聽到是大哥的聲音,快去看看,你三哥呢,他怎麼樣,他回來了嗎?”王世清從牀上坐了起來,催著正穿衣服的郝芳。
“老三家的!”正在這時,郝通走了進來,站在房門外道:“白大夫看過了,老三摔斷了三根肋骨和小腿骨,他對推拿接骨不在行,讓擡去縣裡找朱大夫,我回來拿錢,你有多少拿出來我給帶上吧!”
“有,有!”王世清聽到男人沒有想象中的嚴重,一邊往枕頭下摸,一邊道:“馬上就來,大哥,這次要麻煩你和二哥了!”
裝錢的布袋子,嫁進郝家以來就沒裝過錢。分家後,一點點好不容易積起來的錢,全部拿出來下了牀連鞋後跟都來不及提就撞撞跌跌的走到門口,悉數遞給郝通道:“都在這兒,大概有六百文吧,夠不夠?”
“六百文啊?”這個數字,相對來說還是比較多了,但是,去縣裡看病,除了老三的藥錢,自己一行人就算不投宿也得吃啊,可能差遠了吧。
“不夠的話,大哥,麻煩您有多少先借給我們應應急,我們一定還的,加倍還!”王世清一看郝通那臉色,就知道少了,一邊朝著正往竈房走的李杏花道:“二嫂,您有錢嗎,有多少暫時借給我行嗎,幫幫我吧!”
無論是分家前還是分家後,自己從來沒有這麼低聲下氣的求過人,這次,什麼面子裡子都沒有男人的命重要,王世清什麼也不考慮,只盼著能借到錢。
“我那兒有一點,我去拿!”李杏花嘴上應著,心裡飛快的盤算了一下“不多,就一百文,先用著吧!”一百文,還得上就還,實在還不上,就當丟水裡了。
“你看看你們,說買肉什麼的,一個二個都沒錢,現在呢,一百文幾百文的都拿得出來了!”胡招娣這會兒也穿了圍裙準備去做飯,聽到她們的談話就笑了。
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閒扯這些無聊的,這個婆娘!
“去,將家裡的錢拿出來還給老三應應急!”郝通瞪了她一眼,難怪大伯看自己的眼神總是失望,這個婆娘就是一個討人嫌的!
“錢,哪來錢,家裡哪有多的錢!”錢倒是有,不多,那可是留著娶媳婦的錢呢。今年郝山十八了,也沒談著合適的,一翻過二十沒娶著,就準備當老光棍了!這錢,打死她也不能拿出來,誰知道老三這次還能不能好,要是像爹那一樣癱牀上了,那一家三口吃飯都成問題,又拿什麼來還帳?
“你這個婆娘!”家裡有沒有郝通是清楚的,有多少,也大致知道一點,但是,胡招娣咬死了就說沒有,你能拿地怎麼辦。
“沒有就是沒有了,你就算拿她殺血也拿不出來呀!”郝芬這會兒牽了趙家敏的手出來:“有幾百文了,還不夠嗎,先用著吧!”
“大姐!”郝通第一次對這個大姐不滿了,看病用多少錢可不是自己說了算,那是大夫說了算,少了一文人家也不會給你看的。
“大哥,我手上還有點,你先拿著!”郝芳連忙在身上摸了幾下,掏出一把錢:“想著用不上錢,只帶了二十文出門以應急的。”
“幺妹,我們過些時候還你!”過些時候,王世清也不知道會過多久。
“三嫂,說啥呢,等三哥病好了再說吧!”都是兄弟姐妺,能幫一點是一點。她甚至想著,實在不行的話,今天回趙家村再拿一點過來。
“我身上也沒揣錢,這兒有幾文!”見幺妹都把身上的錢掏空了,郝芬不表示也不好,順手從右邊的口袋裡掏了五文錢遞給了郝通。
“行,有一文算一文吧!”說這話時,還是把目光投向了胡招娣,重話不便多說,但希望她多多少少能拿點出來。
“你說的,有一文算一文!”看李杏花拿著一百文錢出來了,胡招娣扭了扭屁股往屋裡走,連郝芬都拿了五文錢,自己不拿出來的話,男人說不得又要炸毛了,十文,再不能多了!
“七百三十五文!”郝通看著一口袋的錢,心裡苦笑,窮啊,兄弟姐妺幾家人都湊不夠一兩銀子“算了,我去看看爹醒了沒有,給他說一聲就走!”
“爹睡著了你就別打擾他了!”郝芬跟著郝通朝老爺子屋裡走,她還是不想讓爹跟著操心,一個睡牀上的連自己都不能自理的病人,告訴他太多隻是徒增煩惱而已!
赧通沒有理他,自顧自的推開房間門!
“爹!”一聲驚叫,一口袋的錢撒了滿地!
“爹,爹,你怎麼了!”隨後進來的郝芬也慌了神!
“爹怎麼了?”郝芳跑了過來。
“爹出什麼事了?”李杏花三兩步的走了過來。
“爹那裡又怎麼了?”胡招娣嘴上嘟噥著,人也走了過去。王世清也顧不上別的,連忙跟上前去。
“爹!”郝通看著一牀棉絮半掉著在牀緣,牀腳下一個老人縮成一團。而他腳下,是蹬翻倒了一個烤鉢,死灰滿地都是。他連忙上前彎腰抱起了地上的人。
“爹怎麼會睡在地上?”郝芬大聲質問。
“郝水不是和爹一起睡嗎,人呢?”老爺子說是睡地上,不如說是摔下了牀,這麼高的牀摔下來有他的好?而且,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摔下來的,往日裡是趙家忠和郝水一起住老爺子屋裡的。趙家忠幫忙打火把去賀家鎮了,那這屋子裡應該也有郝水呀。李杏花就知道,胡招娣打著照顧老爺子的旗號得了屋子和田產糧食,就沒有盡心照顧過他!
“什麼事,我在這兒!”郝水才起牀,聽到屋子裡的人說他的名字,站在門口問。
“爹怎麼樣了?”郝芳上前顫抖著手摸著老爺子的手冰涼“爹,您別嚇唬老幺!”再往臉上一摸,還是冰得浸手。
“爹張嘴了!”郝芬盯著爹老爺子蒼白的臉道:“別說話,爹張嘴說話了!”
說什麼話呀,老爺子有一年多沒說過一句人話了!李杏花站在遠一點,看老爺子的兒女圍在他面前。
“爹,你說什麼?”郝通抱老爺子時就感覺到他渾身冰透了,都不知道摔下來多久了。邊扯了被子給蓋上,邊湊到老爺子嘴邊。
“三,三,三!”奇怪的是,老爺子居然能說話了,微弱的聲音不停的說著三。
三是什麼意思。
“爹好像說的是三?”郝通不解的擡頭問著姐姐妹妹。
“爹是擔心三哥!”郝芳回過神:“一定是昨天晚上三哥的事讓他聽到了,他擔心三哥,想出去看給摔下來了!”
“怎麼會,昨天晚上就摔牀下了?”郝通不相信:“郝水,你什麼時候起牀的?”這麼大一個人了,爺爺從牀上摔下來都不知道嗎。
“我剛起牀!”郝水站在門口時,只知道爹和姑姑嬸嬸們都在屋裡,發生了什麼事是不知道的,聽到郝芳說的話,他嚇了一跳。
“胡說,才起牀,我剛纔進來時怎麼就沒看到你呢!”郝通橫眉冷喝。
“昨天晚上郝水和我睡了!”郝山這會兒正好過來:“爺爺怎麼了?”
“你乾的好事!”郝通指著郝水氣得發抖,既然昨天晚上沒在老爺子屋裡睡,那幺妹說的就在理了!
“大哥,快去請大夫吧,爹這個樣子讓人好害怕!”都什麼時侯了,還有閒功夫罵孩子。
“你們幾個,好好照看著,我馬上就去!”郝通走了幾步,纔想著錢掉地上了,又是一陣手忙腳亂的撿錢,這才跑向鎮上。
從來不覺得賀家鎮離半山村有多遠,這會兒,才知道怎麼跑也跑不攏賀家鎮。
“大伯,你來了!”白草堂今天本來還是歇業時間,因爲有郝用在藥鋪裡所以開了店門,但是,也只限於他們幾人在裡面,爹這會兒還沒醒來,郝然一會兒進店裡看爹,一會兒出店門看郝通。
大汗淋漓的大伯心急如焚,如此看來,他確實也是爹的親哥哥。
“大伯,我們快擡爹去縣裡吧!”郝然見人跑進店裡了,她著急的喊道。
“大哥,你總算來了,老三現在還沒醒呢!”郝勇也上前道:“要不,我們現在就走?”
“大夫,大夫!”理都沒理郝勇和郝然,郝通上前一把拉著正給郝用施針的白大夫“快,快,快救救我爹!”
“什麼?”不僅郝勇,馬魁和趙家忠郝然全都愣住了,這是哪兒跟哪兒的事。
“你爹又怎麼了?”頭都沒擡一下,一針紮在了郝用的腦袋上:“老爺子的病好好養著沒什麼大礙,你家這個兄弟要是我的針下去都還沒醒來才麻煩了!”之前檢查過了不嚴重,哪知道這麼久都還沒醒來,這是第二次施針了,再不醒來,情況比自己想象中就要複雜多了。
“爹(姥爺)(爺爺)他沒事兒吧!”是啊,長年病的人什麼病都是小病,像老三這樣的纔是急病是大病呢。
“爹昏倒了,我來時,都沒什麼力氣說話了!”郝通上氣不接氣說道,更多的他也不想解釋,因爲,根本就說不清楚“我們看著,好像快不行了!”
“什麼,爹不行了?”郝勇一聲驚呼,擔架上的老三還沒醒過來,爹怎麼又不行了呢。
“爹怎麼了?”郝用緩緩醒來,還沒弄清楚自己是個什麼情況,就聽到郝勇的聲音,他覺得像在夢中一般,茫然的擡頭看了看四周,自己不是山上嗎,怎麼像在藥鋪了呢。
“爹,您醒了!”郝然顧不上別的,聽到了爹的聲音,就算天塌下來她也不怕了,一把上前抱住郝用:“爹,您嚇死然兒了!”
“然兒,爹的乖女兒!”郝用回想著自己挑著柴在山上行走,一腳踩滑了,然後,就是摔了一跤,兩捆柴倒了,人也跟著倒下去,跟著柴翻了兩下重重的摔下了高坎,然後感覺到一陣麻木。歇上一歇,再動時,卻怎麼也動不了,一陣陣劇痛從後背從腿上傳來。一個時辰過去了,他掙扎著也只能挪動一點點,兩個時辰過過去了,因爲是上山砍柴,只穿了坎肩的他又冷又餓,看著天漸漸黑下來,到黑盡,到眼前黑盡,天知道,他有多想再看著妻子看著自己的寶貝女兒。絕望的時候,他想著上天真是不公,窮苦他都不怕,卻爲什麼要過早的上他和妻女分別,對了,還有癱在牀上的爹,他若就這樣走了,爹該有多傷心啊。
爹,對,剛纔聽到說爹怎麼了,一把推開女兒“然兒,你爺爺怎麼了?”
“老三,爹出事了,爹快不行了!”一邊是要擡著去縣城的老三,但好歹還能說話,看這樣子是死不了了,一邊,卻是喘息都弱的親爹,無論是誰也得先顧著爹:“你的傷晚一點再去縣裡治,你就在這兒,白大夫,我們快走吧,麻煩你去我家跑一趟!”
“不行,我不能在這兒,我要回家!”郝用用手撐著擔架,想要爬起來,無奈,一動周身都痛,而身子骨根本就動彈不得。
“大哥,我也要回去看看爹!”郝勇這會兒回過神:“老三,你就別再添亂了,好好的在這兒等著,等爹好些了,我們就擡你去縣裡找朱大夫!”
“兄弟,我看你兩個哥哥說的在理,你這樣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帶你回半山村也是一件麻煩事兒,讓你哥他們回去吧!”馬魁在心裡搖頭嘆息,這郝家,還真是沒個消停!
“大哥,你帶著白大夫先走!”郝用幾乎是用祈求的眼光看著郝勇和馬魁:“二哥,你和馬大哥擡我回半山村行嗎?不親眼看著爹好轉,我怎麼也安不下心去縣裡治病!”
“你們商量好了嗎,走吧?”真是婆婆麻麻的,一羣大男人還拿不定個主意。自己的藥箱都收拾好了,白大夫率先走到門邊。
“好吧,老二,你和馬大哥帶上老三跟上來!”郝通想著爹,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得過去!讓老三見爹最後一眼也好!
“姥爺怎麼會突然病情加重呢?”趙家忠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怎麼也想不明白:“不是說開春就可以下地行走了嗎?怎麼會不好了呢?”
“誰知道呢,真是的,這個年過得一點兒也不順暢!”有心指責老三兩句,看他躺在擔架上乾著急,想想還是算了。郝勇看了看擡前面的馬魁道:“這次多虧了馬大哥!”
從山上將人揹回來,又擡上擡下的,還真是多虧了他。
“馬叔叔,謝謝您幫了我們的大忙,您的恩情,郝然記一輩子!”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不說多謝您八輩祖宗,若有朝一日郝然能翻身過好日子,一定會加倍感恩於你馬家!
“這孩子別這麼見外,都是挨門挨戶的鄰居,搭把手的事兒,不用記心上!”女兒曾多次說郝然是她的好朋友,對了,還折騰著把自己的小吊鍋借給這孩子用了好久。奇怪的是,自己那個頑劣的兒子說起郝然也是一臉歡喜,聽他們的意思,這孩子合羣知事。看她做的事,聽她說的話,確實是一個不錯的孩子,郝老三兩口子教得真好!
“馬大哥,孩子說的在理,兄弟記你的情,往後有什麼粗活重活叫一聲,兄弟隨叫隨到。別的沒有,一把子力氣是少不了的!”郝用看著二哥和馬魁擔著自己走得也急,連氣都不歇一下,好好的人不能走路,那簡直就是活受罪,還欠人這麼大一個人情。
郝勇聽著他們說話,心裡想著,老三啊老三,你這斷骨斷腿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好,還一把子力氣呢!
“怎麼了,這是?”郝通請了白大夫到半山村,路過人家記前屋後,閒著無事的人都要問過稀奇。
“才初三呢,怎麼就開始請大夫了,郝家也不忌諱一下!”鄭家的幾個媳婦說道。
“忌諱有什麼用,生病也得看大夫!”有人則小聲笑道:“不看大夫光忌諱可好不了!”
“呀,快看,馬魁和郝勇擔的是誰,不是郝二爺嗎?怎麼又往家裡請大夫?”郝通前腳帶著白大夫進了屋,後腳,人們又看著一個擔架朝黃桷樹的郝家而去。
“哎呀,我可聽說了,郝老三昨天去山上砍柴摔了,這是擡去鎮上回來!”有人消息靈通。
“這郝老三還真是勤快,才初二就砍柴!”有人笑道:“也是運氣噢,錢沒掙著,還得搭進去不少錢吧!”
“搭進去錢算什麼,人多受罪,看,都不能走路了,靠擔!”
“他們那個家,這郝老三要不是不動了,一家三口準得餓死!”
“就是,王世清能顧得了自個兒就不錯了,哪還顧得上田裡地裡的活兒!”
“是啊,剩下一個郝然,一個小丫頭,什麼也幹不了,那田地都只能荒廢了,吃什麼喝什麼?”
“你們說什麼呢,郝家再怎麼也是兄弟三人,當真老三倒牀了,老大老二不幫襯著,像話嗎?”
“幫得了一時幫不了一世!”有人道:“老大老二還有自己的那份田地呢,總不能丟下自己家的不種先幫老三家吧,再說了,以那兩個婆娘的性子,哪有那麼好的事?”
“就是,胡招娣可不是省油的燈,真這樣的,天都得吵紅!”
“李杏花也不是吃素的,我看難!”
“就是啊,等兩家人把自己家的田地伺侯好了再去做老三家的,黃花菜都涼了,田地能地,時節可等不了,錯過了節氣就錯過了一季!”
“是啊,是啊,這郝老三一家人,運氣可真不咋的!”
“纔開年呢,這家人就鬧得烏煙瘴氣的,走,我們也中跟著看看去!”
“走吧,看看!”
七嘴八舌的,一大羣人,邀邀約約,懷著各種心情都往黃桷樹下的郝家而來。
“老二家又怎麼了!”族長吃過午飯閒著沒事,把自己關在屋裡練習寫了點字,老了老了,教一個孫子都吃力了。不知道郝亮這孩子能不能有出息啊!結果,纔出門,就發現半山村的人一羣一羣的往老二家跑。
“爺爺,聽說他們家有人病了,還請了大夫!”郝亮小聲的告訴爺爺他所知道的事。
“病了啊?”老二家的病人是兩個,不,現在是三個,就不知道是哪一個了。
如果是老二病了,自己去看看也無妨,萬一是那個媳婦病了,自己去看算怎麼回事。族長想到這兒,走到門口都停下了腳步“去看看,誰病了!”
“是,爺爺!”郝亮飛快的往隔壁跑,縱然門口圍著許多人,但他身子小也容易擠進去,一下就鑽到了下堂屋。
“爹怎麼樣了?”老爺子屋門口,一羣兒女孫子都圍著那兒,郝用的擔架只放在了堂屋裡,他沒閒心情理會門口看熱鬧的人,一個勁的問門口的人,卻又得不到回答。
“爺爺,爺爺,是二爺爺病了!”郝亮看到這樣的情況,又鑽出人羣往家裡跑,邊跑邊喊。
老二病了!
老二是常年累月的病,這一次,圍著這麼多人,怕是不好了吧!
族長心跳得厲害,顫抖著往這邊走來。
“族長來了!”
“大爺爺來了!”
“大伯來了!”
人羣自覺的讓出一條道,讓族長一眼就看到了堂屋裡的情況。
“老三,你爹怎麼樣了?”族長走了進去,問道。
“大夫,我爹怎麼樣了?”與此同時,圍在門口人自動散開,白大夫從屋裡走了出來,身後緊跟著郝家兒女。
“準備後事吧!”白大夫深深嘆了口氣低沉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