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配毒的方子,那么解藥就簡單了。
因為李潛回來的太是時候,所以薛仁晟決定在城里設宴一天,犒勞將士們,為李潛接風洗塵。就這么個不倫不類的理由,宴會卻還是按照薛仁晟的想法如期擺起來。
如果說在薛仁晟威脅馮崚之前,還有機會將馮崚說服投奔祁國,那么現如今薛仁晟可是拿人家兒子性命威脅過人了,招納馮崚,這下再無可能。
至于怎么處置馮崚,薛仁晟還沒想好,他暫時放到一邊沒去細想,心說過兩天陛下醒過來后自會處理,他不愿再費這個心,便也就將馮崚一家好生安排在他所占住的一戶人家的后院里。
毒解以后,箭傷就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傷,穆琰沒兩天就出現在眾人的視線里,健健康康的大活人一個。
主帥已經痊愈,大家伙迅速集攏在一起,商量后面的仗如何打。
其實拿下這個易守難攻的庫四,司國皇宮就遠在天邊卻又近在眼前了,此時若不乘勝追擊,更待何時?
于是,十天后,由薛仁晟為首,穆琰帶領十多個親信將領軍師等,出發了。
同年十月,祁軍一路逼退司軍至訪燕城,此城的中央,屹立著司國金碧輝煌的皇宮,祁軍躍躍欲試。
十月七日,司國群臣勸降,司國皇帝傅熠一意孤行擒大病初愈的端王現于城墻,高聲威脅穆琰,若不撤兵,便殺端王晾尸三日,穆琰心念沈謹萱,與傅熠四目相視時傲然一笑,下令退兵,扎營。
此時的皇宮,已經算不上是皇宮了,看不出昔日的莊嚴尊貴,到處都是人心惶惶的恐懼與小心翼翼。
榕允絕對是其中難得一見依舊淡然的人,之前,被軟禁的端王倒也算是淡然,自從他被帶至城墻威脅過穆琰后,便開始了一日三次都不止地嘗試自殺,要么,就是試圖溜走,可他怎么能從嚴密看守的二十五人五十只眼睛下逃脫呢。
榕允曾勸過他,莫要浪費體力心思,好生休息便是。
她最后在心里那句念叨的話倒是沒說出來,所以端王只當做沒聽見,視她若如空氣。榕允在心里說的那句話是:反正自會有人會接你出去。
端王從沒想過會有這么一天,自己的命,竟會被祁國的皇帝所珍視,哦不,穆琰珍視的,并非是他的命,而是他的女兒。
想起沈謹宣,端王的心頭就軟了軟,如今十月寒氣越發嚴重,想必他已經當了外公。
于是,心就更軟了。
求生的*也默默的愈演愈烈。
訪燕是司國的最后一道防線,端王,是使祁國退兵的一道極其微弱的希望之光。其實說白了,這兩者都是聊勝于無,若哪一日穆琰咬了咬牙,將對愛人的承諾甩之腦后,或是被那些摩拳擦掌了好些日子的將領們給勸服了,點點頭,那祁軍百萬大軍踏平訪燕,還不是動動腳的功夫?
所以,訪燕城里司國百姓沒有一個是好過的,一點也不覺得事到如今還以死相抵是值得堅持與驕傲的。百姓們比起皇宮里頭的那些人更是慌亂辛苦,因為畢竟興,百姓苦,亡,也是百姓苦。這還沒到糧絕的地步呢,守城的兵就開始未雨綢繆地挨家挨戶強搶糧食,真可謂無不堪言,都有人心里盼望著祁軍趕快攻打進來吧,早早地做個了結罷。
十一月中旬,穆琰命令潛伏在城內的手下們救端王七次均失敗后,終于動了要強攻的心思了,經商榷,眾人一致同意明日攻城。
然而出乎人意料的是,直接導致司國至今還沒被滅的人,竟出現在穆琰的面前。
她的小腹已經平坦,多日的舟車勞頓使她的面色有些不佳,卻掩不住那一絲初為人母的成熟。
是的,沈謹宣來了。
穆琰又驚又喜,還有些惱,怎么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他敲定了要攻城的時候來呢。不過這都不甚重要,首要的是親親她,抱抱她。
數月不見,更加健碩的男人鐵臂錚錚,擁她入懷時卻小心翼翼,柔軟而又夾雜著克制不住的強硬。
沈謹宣忍也不忍,眼淚撲簌簌就往下掉。
多少個日夜,入骨相思的痛折磨著她,使她自他離開后,就從未有過安寧。
雖然舍不得剛出生便托付于葉芬儀婉容華的兒子,但終究抵不過對他的思念,所以,她來了,歷經一個月零二十天,來到他的身邊,見到他曬黑了消瘦了的容顏。
兩個人顯而易見都十分激動,久久相擁后四目相對,都恨不得把對方融進自己的血肉里。他抱她那么緊,她感受到了,便毫不遲疑地更用力地環住他的腰,什么樣的語言都不已以形容出他們現在的心境,與看見彼此后難以言表的喜悅。
這一刻,仿佛日月交替,春去冬來,一瞬仿若萬年。
親密過后,得知傅熠垂死掙扎的卑鄙手段,沈謹宣心急又苦惱,心急的是她父親的安慰,苦惱的是如何將端王救出。
看她眉頭輕蹙不言語,穆琰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了,吻一下她微有涼意的額頭,又掖了掖被角,緊了緊手臂,勸道:“別想了,天色已晚,你快睡?!?
蹭蹭穆琰的胸膛,沈謹宣點點頭,閉上眼睛,睡意襲來,卻又不至于能使她入睡。明天會怎么樣呢?她已經知道了穆琰本意是要明天強行攻城的,就是說即便傅熠舊技重施,拖著端王到城墻,也起不到威脅穆琰的地步了。
他身為一國之君,可以失信于她,卻不能失信于他的天下,他的將領。
她也不愿他陷入兩難之地,更不愿意的看到是她父親喪命于此。
沈謹宣苦惱著,卻也終于是睡著了,平穩冗長的呼吸輕輕打在穆琰的皮膚上,讓他感到微癢而甜蜜。
她生了個兒子,說是眼睛隨了她,真想看一看究竟有多像。
必須,要做個了斷了。
翌日,天剛亮不久,攻城的號角便被吹響,震耳欲聾,城里人聽了心想是時候了,該來的終究是來了,城外的人聽了,想要殺戮的*瘋長起來,嗷嗷叫著就沖了出去,撞城門,爬城墻,只是氣勢,都要燒傷司國守城的將士了,可怕又莫名的令人興奮。
穆琰坐在馬上,銀盔亮甲,神采奕奕,一雙黑得發亮的眼睛滲出冰冷的笑意。
城門搖搖欲墜,果不其然的,端王又被綁來了。
其實,瞧著傅熠垂死掙扎的樣子,倒也真是有趣呢。
穆琰惡意滿滿地想著,眼睛自始至終都沒看跟在傅熠與端王身后的榕允一眼。
他做了個手勢,訪燕的城門總算是在最后一秒之前保住了,他看著傅熠的眼睛,揚了揚聲音說:“但凡主動投降者,可免一死,或歸順于祁,或另尋他所,均自主決定!”話至此,穆琰眼中的笑意加深許多。
沒人愿意死,尤其是在他無比接近死亡時,那就更不愿意了。
沈謹萱不知何時從帳中走了出來,她一眼就看到城墻上的傅熠,距離那么遠,跨越了層層人海,她都看出了他的焦慮不甘與遮掩不住的狼狽。
她還看到他的背后站著一個女人,那女人的眼睛像極了她的,她的面容,那么熟悉。
是上一世,將病重的她生生氣死的女人。
奇怪的是,沈謹萱此時沒有涌起一絲一毫的恨與怒。
只覺得鋪天蓋地的失望砸向他,城墻上以她父親做要挾的男人,那是她曾經唯一深愛甘愿為之死亡的男人。
她一錯不錯的盯著傅熠,像是感應到了一樣,傅熠竟看向了她。
渾身的戒備于對上沈謹萱視線的那一刻松懈下來,于是背后一直準備著的匕首便無比精準地由背后直抵他的心臟。
如果傅熠愿意,端王也會同時死去,然而,她落淚了,于是,他收手了。
傅熠倒下,順勢落入仍然站于他背后的那人懷里,熟悉的女人香,依舊那么醉人,榕允的桃花眼,依然那么美麗。
“……萱兒……榕兒……”
他死不瞑目,榕允抬手將他的眼睛溫柔合上,并不明白最后他輕喚的人,究竟是誰。
這一場爭執許久的拉鋸戰,就這樣以人意料不到的結果,匆匆收尾。
最終,端王平安無事。
沈謹宣也明白了一些以前從未明白過的事情。
原來上一世,間接導致她死的人,其實是穆琰呢。榕允上一世就是祁國安插在司國皇宮里的小宮女,能讓一個女人為之心甘情愿犯險的,除了忠誠,更多的應該是愛情吧。
所以,讓害死穆琰的沈謹萱愛而不得,是對她的報復啊,是為了穆琰呢。
沈謹萱不知道上一世榕允的結果是什么,但是這一世,榕允在混戰之后再沒露面,從此人間蒸發一樣消失了,她并沒有面見穆琰,盡管沈謹萱確定,她在這一世仍是深愛著穆琰的。
而穆琰呢,連輕松進城后的事物都不愿意再一一親自料理,匆匆做幾件必須他做的事情后,便帶著沈謹萱和幾個護衛趕緊回祁國了,他和她,都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家與他們的兒子團圓,若是快馬加鞭的話,說不定還能趕上過年呢?
于是,黃昏下,一匹大馬,一對璧人,一路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