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衛東也不說。
畢竟他到這會兒,也沒意識到能聯絡上這種大報記者的關係,其實已經是尤啓立他們夢寐以求的事兒。
因爲吹牛逼的大忽悠們最需要的就是有這種官方佐證,報紙上出現過名字啥的當招牌。
就像歐美流行拿跟總統、議員的合影來做生意一樣。
他還嫌棄防範。
只說三分話,於鬆海甚至都不知道他開著大卡車。
但依了這個法子,讓衛東回頭展示紅光廠的工作證,給油商說自己主要是幫果州化工廠來取樣,先運個兩三噸樣品,我還要去冀城辦事,有陽光日報的記者等著呢,不然就該他們找過來了。
你們要是不信任可以派人跟著,跟到冀城,再到果州都行。
擺出很忙的樣兒,更主要還是這記者身份夠壓人,本來想纏著他不搞個上百噸完成協議不好走的油商,也只好挑了上好的油品裝進圓鐵桶再陪著。
到冀城兩三百公里,這平原地區一天就能到。
路上讓衛東也聽聞油商確實是著急,等夏季到來,天氣一熱這動物油變質發臭就肯定會賠個底兒朝天。
這可是尤啓立慫恿攛掇他們放開膽子收購這麼多的油料。
誰曾想他被抓了。
更順口提到這種動輒幾百上千噸的運輸,往往都得動用火車車皮運輸,汽車運送成本高了好多。
說者無心,讓衛東會意啊。
別看他二十歲的小年輕,已經認真考察過運輸市場,知道現在車皮如此緊俏,所以要搞定這大宗物資南北物資調動的生意,難度可想而知。
尤啓立這貨真就只負責瞎幾把敢想,把珠穆朗瑪峰炸了是有可能沙漠變綠洲,可這炸藥怎麼安,他是不管的。
路上經過冀北省會,到於鬆海指點的記者站去報到聯絡,果然這邊有記者跟著上車,等到了冀城,從平京趕過來的總社記者也前後腳抵達。
油商啥時候見過這種陣仗,好幾級大記者壓陣的生意人。
完全不敢吭聲,只好裹緊了軍大衣跟狗蛋他們一起蹲守在車上。
讓衛東其實是來都來了,順便看看,現在純屬藉著這事兒這記者離開油商的地盤。
更主要是打算隨便談談之後,帶弟兄們去平京逛逛,他也沒到過首都。
但這冀城作爲拱衛首都的狗腿子府,氣質真的不一樣。
巴掌大的城市居然到處都是連片兒的國營廠,簡直就是讓衛東去過的西山廠那邊的集中放大版。
而且還個個都響噹噹,鈔票紙廠、化纖廠、熱電廠、變壓器廠、棉紡廠、蓄電池廠、機械廠和膠片廠。
裡面信箱代號的都有兩家,更別提鈔票紙這種玩意兒是隨便有地方能生產的嗎,搞得他都想來這一片兒賣臘肉了。
結果陽光日報的記者把他推在最前面走!
見面兒就介紹這是盤活了西南地區三線工廠、軍工企業、光學儀器廠的經濟改革青年領軍人?
這尼瑪什麼稱號來的。
讓衛東一直想跟在尤啓立的大旗下悄咪咪的賺錢,怎麼就自己變成了改革領軍人。
但這一招兒是真的有效。
讓衛東自己都知道,單憑自己上門,人家都不帶多看他一眼。
沒到紅光廠、西山廠那樣火燒眉毛,全廠要餓死的地步,這些牛皮哄哄的國營廠根本不搭理他。
之前的國產黑白膠捲廠,那個還在產單反相機的光儀廠都這樣。
眼前這家承擔了國字號膠片生產的感光材料廠,聽了大報記者介紹立刻另眼相看,廠領導坐一圈細心詢問這改革路線是怎麼樣。
可以說這纔是讓衛東重生以來,第一次接觸到真正在後世有聽說過的企業。
有種好像歷史脈絡線被自己摸到的奇妙,凱旋膠捲,在九十年代到零幾年都是稅務大院這些地級市家用照相機首選的耗材。
小地方再窮,公務員消費能力還是可以的,幾乎家家都有相機。
更別提隔壁算是地級市最好的小學了。
家長、孩子照相的也多,還有什麼照相興趣班。
但相比那種接近三十元一個的進口品牌卷,區縣消費還是更青睞十來塊錢的凱旋彩卷。
所以讓衛東也算知曉:“我這是相機的思路,看膠捲這邊有沒有能借鑑的,論單反相機,再過十年二十年,估計也趕不上歐美日強國,江州那幾家光儀廠之前的香江牌單反相機,獲得一堆國內評獎,實際上買的人並不多,現在聽說要耗費巨資引進國外生產線,我個人是很不以爲然的,外國人願意轉讓,不就是圖錢嗎,而且轉讓的往往是他們落後東西,正好冤大頭把淘汰品高價買走,他們還能投入研發生產更好的產品……”
八十年代其實都很敢說,記者們都埋頭奮筆疾書,膠捲廠這邊居然有人鼓掌了。
如果在滬海這麼說,肯定一片嗤之以鼻。
那邊就信奉什麼都進口引進。
這次沿海感光材料廠,基本都選擇了引進海外彩卷生產線。
也就平京這邊往往傲氣十足,爲啥咱們不能自己幹。
其實各有優勢,自力更生盲目自信過了頭就是固步自封,開放引進的步子太大了會變成買辦扼殺自身發展。
都得適當平衡。
但讓衛東在冀城說這話,就太讓這邊舒坦了:“所以我也算是得罪了這家廠,可隔壁的西山廠就很認同我這個思路,相機不是用來只給極少數專業人員使用的,隨著改革開放,人民羣衆的生活需求,走南闖北,旅遊出差,家庭聚會,拍照應該是走進千家萬戶的日常活動……譬如說我拿到這臺相機就主要拍些這種東西。”
說著把自己那疊照片遞出去。
董雪晴除了把有讓衛東和自家三朵花合影的照片揣兜裡帶回學校,就是悄悄去買了本相冊,把讓衛東這些亂七八糟的照片都鄭重其事的裝好。
有車就能隨時放在駕駛座,現在拿出來,頓時把一堆傳看的膠捲廠領導,還有報社記者都笑得不行。
之前西山廠那幫傢伙看了難以理解還有人這麼拍照,那不過是他們純工業直男思維,山旮旯裡沒見識罷了。
人家西湖邊擺攤的和專業記者,一看就覺得有生活氣。
連膠片廠那也是負責跟新聞影片、電影廠之類關聯打交道,頗有欣賞能力的說小讓你這藝術成分很高啊。
讓衛東懂屁的個藝術:“總之我想表達的就是這個意圖,二三十元的相機,大多數人都買得起,不是什麼奢侈品,記錄下生活中的點點滴滴,而不是非要坐得一本正經的合影紀念,這帶來的纔會是相機產業,膠捲行業的繁榮發展。”
這下大家都鼓掌了,這些人是真能看懂這種照片,和那種像館拍的藝術照有什麼本質不同。
都明白這是巨大的產業方向和市場引導。
十億人口有一億每家買相機拍日常的規模,就問大不大。
二十歲的年輕人能看出來這個區別,已經非常不得了。
那個陽光日報總社來的記者四十多歲了,好像還是什麼主任記者、主任編輯,更忍不住總結:“花旗的汽車工業發展,恰恰是福特汽車平民化的T型車,讓老百姓都消費得起,才真正奠定了汽車王國的基礎,小讓這種提法,很有人民相機的思路,我們也需要人民膠捲!”
膠捲廠這邊深深點頭:“那我們能怎麼合作呢?”
讓衛東介紹了下銷售情況:“只在華東地區一個點,我們每天都能賣幾百臺,其實未來我有這樣個思路,如果貴廠的彩色膠捲銷售,跟我們的相機合作成禮包,一臺相機兩個卷,做個精美的盒子……”
說著再從自己的包裡把彩盒包裝的愛克斯相機拿出來,大家就更明白了。
這會兒的相機還是個多了不起的高級貨,所以包裝裡都比較複雜,配件一堆,反而盒子外面挺簡陋,牛皮紙盒都有。
讓衛東則反過來,就純粹當個玩具似的硬紙盒很漂亮,打開就一臺相機,連掛脖子的揹帶,鏡頭蓋啥都沒有,說明書也只是張印滿圖案的講解。
膠捲廠和記者恰恰都是相機行家,拿起來稍微一擺弄:“標準的平視取景相機,之前香江牌算是這種單反式樣的高級貨,得四百多一套,滬海的海鷗,平京的長城,津門的東方,蘇浙的虎丘都是這個樣式,不換鏡頭也要賣一百五上下,現在壓縮到二三十元一臺,會不會逼得其他廠家沒了銷路啊。”
讓衛東彷彿聽到了內卷這個熟悉的詞兒:“市場經濟不是各憑能力競爭嗎,又貴又不好用的膠捲做出來賣不掉,怪凱旋膠捲太便宜太有質量?”
這話說得廠里人都笑了:“買二三十元相機的消費者,根本就不會買一百多,甚至四百多元的相機吧,小讓這是完全開拓了新的市場,一年十萬臺以上,如果能固定產生膠捲消耗,那就需要數以百萬計的膠捲了!”
記者也連忙幫腔:“彩照熱已經在國內悄然興起,需求就是市場,需求就是機遇,不能讓進口膠捲徹底霸佔了國內市場,可相機較貴的門檻也制約了廣大羣衆消費膠捲,小讓這種思路簡直跟凱旋膠捲的未來珠聯璧合,一定能攻佔廣大的人民羣衆市場,至於數量較少的專業攝影領域,那是下一步站穩腳跟以後的衝擊目標吧?”
實際上這話已經說得很含蓄了,起碼記者這裡就從來不用國產卷。
更別提平京那些官方場面,全都是超貴的進口高級卷,不然稍瞬即逝的珍貴歷史畫面,因爲設備、耗材的質量問題出了紕漏,誰來擔責任?
衝的就是廉價平民消費市場,就別裝什麼高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