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等到第一個大學生儘量低聲的給讓衛東提議:“我可以在平京各大校園裡賣這種相機。”
這傢伙肯定也馬上反應過來。
這就是他處心積慮尋找的銷售方式!
讓衛東的問題就是沒讀過大學。
完全沒體會過校園消費力的強勁。
別看都是窮哈哈的學生,哪怕在1984年,也改變不了他們已經是這個社會極少數金字塔尖的青年知識分子。
家庭條件絕對比全國普通比例好很多。
關鍵那會兒的大學生還有個特點,有相當部分家庭是隻要經濟條件允許,往往都是一次帶整個學期的生活費來上學。
因爲交通不便利,中途很少回家,外加匯款、銀行等各種手續費不方便,還有必須帶著糧票、糧本轉移的麻煩。
從中學時期就給孩子存錢讀大學的家庭,都儘量一次帶夠。
所以大學生手裡多半真有幾十塊現錢,尤其在這剛剛開學沒多久的時候。
富著呢。
現場唰的就紛紛掏現金把十臺相機搶購了。
報社還推波助瀾的在旁邊拍照、採訪,只要這款“人民相機”確實當著他們呈現出搶購的樣子,那就等於是看到了三五千臺在哪裡被搶購的盛況。
他們邀請讓衛東來平京的目的就達到了。
真實可靠,還有第一手的搶購者採訪文案呢。
可有幾個大學生根本不去搶購那點份額,只緊緊跟住了讓衛東:“讓同志,我在平京各大高校都有老鄉,有信心去賣好這種相機!”
“讓衛東同志,我來自蜀川,我很有把握能在平京高校賣出不少這種相機。”
“讓同學,我們大學有攝影興趣愛好組,我會攝影,我能夠找到很多相關攝影活動去推銷這種相機。”
“讓……”
年齡上讓衛東比他們還小個一到幾歲,但做事卻比他們天然成熟穩重許多,笑著示意周圍環境。
虎視眈眈的工作人員,好奇探頭的同學,還有無可奈何的老師,都不應該在這個時候討論買賣。
雖然今天的主題是買賣。
讓衛東就是這樣,大道理他不懂,但一輩子人情世故還是看了那麼多,小視頻電視劇也刷得不少。
早就不是愣頭青了。
這幾個頗有商業頭腦的學生,才趕緊散開點,但寸步不離左右。
好不容易等領導總結,報社鼓舞,合影留念的一大堆廢話環節完成,讓衛東才笑瞇瞇的給搶到十臺相機的大學生,每人找補一元錢。
然後帶著這七位鍥而不捨想做“京城代理商”的大學生,到校園裡隨便找了個綠化帶裡石桌石凳邊“開會”。
平心而論,讓衛東就是藉著這段例行公事的結束時間,好好思考了下,決定要在這幾個平京大學生面前裝個逼。
卻沒想到裝過了。
倆鄉下來的小子蹲在灌木叢綠化帶外面,不像保鏢,更像是兩條看門狗。
兩女五男的大學生跟著好奇圍坐在石桌邊時,還有點相互嫌棄:“你們鋼院的就別在這種投機倒把小買賣上花心思了。”
“哎喲,這是我們主場,憑什麼航院的來指手畫腳。”
“我覺得這種事兒就應該我們搞地質的走南闖北順手做了,你們這麼高級的學科不用沾染銅臭氣……哎哎,讓同志我不是說您這有銅臭,我賊喜歡這味兒。”
“先把你開除掉,我看就最合適!”
讓衛東在醞釀氣氛,把之前座談會上如沐春風的那種味兒藏起來,他在借鑑自己對二鳳,對狗蛋那幫年輕老鄉的大哥氣質,也在模仿施局長那點派頭。
穩重的坐下來儘量把語調深沉些:“這不是個賣相機的小生意,往大了說的確有座談會上提到的經濟戰略啊,搞活經濟之類,但重點是往小了說,對我們這些參與者意味著什麼?”
本來有點嬉鬧,但注意力還是全都在他那的七位大學生馬上肅穆,很專注的傾聽。
然後就聽見讓衛東說了句讓他們終生難忘的話:“我們可以把這看作是一場遊戲,可能會貫穿我們一輩子的遊戲。”
天地良心,這才1984年,說到遊戲倆字,所有大學生腦海裡浮現出來的都應該是丟手絹、找朋友之類的幼稚園遊戲。
壓根兒沒有電子遊戲、手機遊戲的概念,更別提RPG角色扮演、FPS射擊遊戲、RTS即時戰略等等等浩如煙海的遊戲分類了。
肯定有點懵逼。
繼續聽見讓衛東同志語重心長的說:“譬如遊戲規則就是相機只能在江州生產,要想大量銷售,只能在平京、浙州、滬海這類一線大城市,好了,身爲玩家的我們,就要勤奮的往返於江州到這些城市之間,路上有盜賊,銷售可能還有警察要抓,可能會被惡霸搶,賣了以後還要交稅,請問怎麼才能又快又賺的在單位時間內儘可能多的販賣呢?”
七位大學生不約而同的相互看了看,顯然都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些驚駭,狂喜,恍然,還有數不盡的臥槽!
這就是遊戲人間的最高境界嗎?
八十年代正在普遍反問我們到底是什麼的改開大學生,恰恰陷入了計劃經濟體制和市場化經濟的巨大撕裂中。
普通工農兵工作生活中哪怕遇見波折,也很難去思考深層次的內核。
是什麼引起了這種變革?
我們要怎麼應對這種變革?
在變革中能做些什麼去適應或者改變這個世界?
這都是知識分子到了一定層次纔會捫心自問的東西。
那個地質學院的大學生有點難以置信的開口:“您……說的是從哲學形態去理解這種貿易?”
懂個屁哲學的讓衛東擺手:“不要說得那麼複雜,就是個遊戲,沒玩過遊戲嗎,我已經問過你們,要怎麼才能又快又賺的儘可能多販賣,該你們提問了。”
有個短髮的女生看起來就很機靈,把髮梢朝耳後別了別:“好,我先試著來,請問一臺相機給我們多少錢,賣價……今天是29元對嗎?”
讓衛東點頭:“給到你們是24元,但這個價格……我估計是在鎮江交貨,剩下需要你們自己解決到平京。”
男生們天然來勁了:“爲什麼是鎮江,有什麼接頭原因嗎?”
讓衛東拿過小弟包裡隨時攜帶的大號交通圖冊:“從江州到平京有火車,但衆所周知火車皮是個超級搶手的緊俏物件,而且我們運照相機也用不到火車皮這樣大規模,好了,我們現在開通的主要線路就是朝著鎮江發水運,然後有兩個幫手在那接貨轉運到浙州,每天賣四五百臺,我不知道你們在平京能不能做到這個規模。”
這就是每天兩千到兩千五的收益!
七位大學生立刻被銅臭薰得瞪大了眼,有個男生整個臉色都漲紅了。
讓衛東不動聲色的降溫:“還記得我剛纔說的遊戲規則嗎,不要過多考慮收益回報,這僅僅是個遊戲,不然你們幾個中間很可能會出現某人捲款潛逃,一千,一萬,還是十萬,就能讓你見錢眼開的不惜犯罪,從此走上不歸路,錯過這原本可以光明正大賺到無數倍的黃金年代!”
真的,讓衛東這番話,對狗蛋、二鳳說都沒用,甚至對董家姐妹說都很難交流。
八十年代的大學生卻如醍醐灌頂,戴眼鏡的那個女生推了推有點厚重的鏡框:“您教我們的是心境,要保持這種心境來展開這場金錢遊戲,隨時能夠抽身出來看待自己、夥伴處於什麼樣的狀態?”
讓衛東心想老子哪想到這麼多,滿以爲說像個遊戲那樣你們更容易理解。
但臉上還是高深莫測的點點頭:“差不多意思吧,所以現在有點明白了?也許每次是一兩個人過去把照相機從鎮江揹回來,也許你們自己可以去探索從江州到平京的列車貨運包裹,來,看這裡……”
他又摸出那本列車時刻表,大學生們立刻專注得像是指揮部看作戰地圖那樣圍緊。
“江州到平京的火車裡程是2550公里,按照這張貨運表格,照相機應該屬於二類物資,這個距離上每五十公斤是十七塊六的運費,我在江州送貨上車,你們怎麼在這邊接貨,又怎麼分包銷售?”
“很明顯把相機跟包裝盒分開運輸,到了之後再裝起來是個更省體積重量的事情,甚至如果你們夠能幹,可以在平京本地找家印刷廠更便宜的分攤幾千上萬個包裝盒的成本,讓運輸成本更低更安全。”
後來被戲稱爲“全真七子”的老大韓國斌無數次給人描繪過這個場景:“從此以後,這場遊戲就再也沒有GAME OVE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