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這頓飯吃完,讓衛東就確認金卓羣一定是個改開留其名的傢伙。
雖然以他這老保安的眼界不知道。
因爲點出這影展大有可爲的深意之後,金卓羣就主動提出他可以來爲影展奔走這部分事情。
他的說法也很簡單:“我就是冀城附近農村入伍,然後當兵沒能提幹,好在轉到這裡來當文藝兵纔沒有回去修地球……”
說起來老讓可不就跟他一樣,卻只能回去砌磚。
除了考大學,當兵提幹是農村人能改命的唯一機會,沒想到被他又續了幾年。
金卓羣就非常清晰自己在做什麼:“文藝兵這幾年全國各地到處演出到處跑,肯定見過不少首長領導,南疆戰場我也出生入死的去了,可轉業的最後一線機會還是沒能吊住,在平京軍影廠足足呆了半年寫劇本改稿子都沒能把人事關係轉進去,只好轉業回來這裡纔有單位收留我,但我不相信我這輩子只能蹲在這裡,藉著這個機會我想再回平京去看看。”
讓衛東怦然心動。
他知道自己沒那個操盤的實力,更沒那種拼命鑽營的野心。
但這次影展如果真這樣搞出點含金量,肯定影響力比之前那樣規模要大得多。
所以完全是情不自禁的慢慢點頭:“於大哥在這裡,我也不瞞您說,這次去平京參加了多個座談會,我就有這個很清晰的感受,平京那是什麼地兒啊,每天都迎來送往的全國佼佼者彙集,人家主辦方、具體辦事的人都見慣了,再大的場面、再熱血澎湃的講話到他們眼裡也就是個按部就班的活兒,別太把自己當回事。”
這就是保安的心態。
鄉里面多了不起的稅改、企業公司多巴結的專管員稽查之類,在保安看來就是個天天摸魚的同事。
他確實很難被那些大場面帶動。
也就看見大學生了,才被青春氣息聯動起來。
於鬆海眼睛一亮,話中有話的提醒:“這就是衛東獨特的地方,既有改革奮鬥的衝勁,又有踏實肯幹的沉穩,老金,這方面你要跟衛東多交流,我知道你有雄心壯志,但一步一個腳印,把一個個小山頭打下來才能獲得最終的戰略勝利。”
看來也很熟悉自己的戰友。
金卓羣的眼睛更亮,不過他的感受就是:“所以我才說要把平平無奇的影展,幹出與衆不同的效果來,這世上多的是埋頭苦幹流血流汗的傢伙,打下再多山頭出不了名有什麼用,就得響響亮亮的打成名局,也許一場局部戰鬥就能改變整個局面的戰略意義!”
說著豪情萬丈的舉杯碰杯仰頭喝掉。
老保安內心歎爲觀止。
男人好吹牛逼,喜歡鍵政,尤其喝了兩口酒,那更是能吹得昏天黑地。
但眼前這傢伙是真的會去做。
也只有這個時代,彷彿真有這種機會能做成。
因爲絕大多數人,甚至包括於鬆海都沒有這樣的野心跟執行力。
讓衛東是藉著跨越時代的眼光能看到點方向,但也更明白這是九死一生的路。
知道有踏踏實實賺錢逆天改命的途徑,就不會這麼孤注一擲的去賭。
對,這時候他就百分百確定這是個跟尤啓立一樣的傢伙。
梟雄般的人物。
所以讓衛東不動聲色的笑著舉杯抿一下,他怕自己喝多了控制不住說什麼。
這會兒還行:“嗯,既然金大哥有這個信心,我這邊的確可以把這事兒拜託你去奔走,你需要什麼支持嗎?”
酒精衝擊下讓衛東的思維也很興奮,再說他也處在高考後的智商開發最高水平,還沒被四十年混吃等死給退化掉。
知道金卓羣要的就是這麼個事兒,就像他去年有了份醫院診斷書,就敢堂而皇之的走在江州市區,不怕被當成盲流。
金卓羣念念不忘的要殺回平京,果然也就是要這麼個由頭:“你當然得把這些協議給我,相機廠的,膠片廠的,報社的,我有戰友、老領導,還有在戰場上的生死之交在各種部門,我去跑這些事兒,肯定還得有些經費,先拿一萬給我吧,實報實銷。”
萬元戶還是極爲稀罕金貴的1984年,他說得是如此豪邁不羈。
就像地上隨手都能撿到似的。
而且臉上表情是我對你開這個口,是看得起你。
讓衛東笑了:“協議……好多份呢,果州有複印機嗎,或者省城有複印機嗎,我可以把複印件給你。”
他故意用餘光注意到在金卓羣說一萬的時候,於鬆海的眉毛揚了揚,然後在提到複印機的時候張了張嘴,還是沒說話。
作爲記者、新聞單位應該最熟悉複印機這類東西吧。
這一刻於鬆海保持了中立。
但聽見覆印件,又鬆了口氣,應該他也明白自己這個戰友是能折騰事兒的傢伙。
反倒是金卓羣皺眉不快:“複印機,哪有這種東西,我帶到平京複印了留給你吧,難道我還會害你不成?”
沒曾想一直端坐在旁邊像透明貼畫兒似的,只偶爾幫讓衛東倒點酒,自己專注於吃菜餚的章秘書,忽然開口:“省城有,辦事處附近蓉錦飯店有複印機可以對外複印,六毛錢一張。”
說完繼續端坐,挾片香辣裡脊,好吃。
讓衛東第一次體會到有秘書的好處。
這的確是董雪晴那小妮子跟在身邊除了情緒價值以外,也沒法提供的技術支持啊。
笑瞇瞇的點頭說好:“那就到省城複印給你吧,至於經費,我拿五百給你。”
金卓羣那頗爲帥氣的北方臉龐上露出一絲譏諷:“那不做也罷,你這是把我當叫花子打發了。”
這個瞬間,讓衛東有抉擇要不要順勢說那就不做吧。
這對他的確只是錦上添花的事兒。
節外生枝幹嘛。
但既然來都來了,還是已經周賺兩萬以上了,他肯定多了些以前沒有的底氣。
老子有錢就想看看這事兒能變得多有趣。
所以他也笑:“金大哥,喊一萬你就是在把我當傻子打發,捫心自問,我給了你會把我當大爺嗎,你不會,你心裡只會把我當大傻逼,下次再要多點,一次次加碼當成隨用隨拿的供奉了。”
於鬆海也慢慢伸筷子挾菜吃。
金卓羣一直跟讓衛東對視的目光跳動了下,顯然是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年紀輕輕更穿著土氣的年輕人,竟然如此犀利的打直球。
但他臉上看不到半分躲閃迴避:“可五百塊在平京能做什麼,一頓飯都不夠。”
秘書終於吃驚的擡頭看看,然後又低頭繼續吃這家的巴骨肉,明顯不相信天底下有這麼貴的酒菜。
這年代最好的茅臺酒才18塊錢一瓶。
眼前這桌地級市的美味佳餚頂破天三四十塊吧。
讓衛東肯定不驚訝官宴能吃出什麼花樣來,依舊淡笑:“你是我的人嗎,我的員工,我的幫手,該拿多少,該兜底該幫襯,那都是我應該做的事情,每一分錢的支出都有明確的財務項目,你既然跟我談實報實銷,那拿了這一萬未來這輩子就俯首聽命當我的部下,你能做到嗎?”
金卓羣果然臉上有點變色:“讓老弟開玩笑了,我這是幫你成大事,怎麼就成了俯首聽命,你這麼說有點瞧不起人啊。”
讓衛東更笑:“所以你既然不是我的人,我拿錢給你做業績,不是冤大頭是什麼?”
金卓羣還想辯解。
讓衛東霸氣的示意下:“這影展能不能搞定什麼領導的題字,拉到什麼領導站臺,重要嗎,重要的是這個過程搭上什麼線,混進什麼圈子,題字站臺不過是燒開水之後沏的這杯茶,但過程中的爐竈、水壺、自來水管道都是我掏錢,卻成了你的固定資產,我說得對嗎?”
於鬆海終於放下筷子,毫不掩飾自己專注觀察讓衛東的目光了。
求人辦事的道理,稅務大院老保安看了四十年,還不清楚?
更別提稅務可不就講究個賬務明晰,不能打馬虎眼。
金卓羣反而泛起笑意,舉杯示意:“讓老弟確實非同凡響,如此年輕就能看清這裡面的輕重緩急,敬你一杯。”
所以說酒席上方便談事兒呢,隨時都能用喝酒來打岔。
可讓衛東依舊只抿一點:“話說到最後,拿錢開路,哪有什麼難度,以金大哥的能力,我這麼拿錢給你辦事纔是害了你,真正有能力的人不是應該花小錢辦大事嗎,這個過程的磨鍊對你來說纔是最重要的,如果金大哥有朝一日能飛黃騰達,記得小弟我願意幫你這把手,大家有機會合作成事兒,而不要相互算計當傻逼,那就皆大歡喜了,今天這頓我請,回頭在省城等你幾天,後會有期。”
說著儘量做出瀟灑姿態,起身告辭,實在是再纏鬥下去,智商不夠用啊。
秘書抓緊時間吃了片麻辣雞塊,姿態優雅的跟著起身,還給這邊兩位鞠躬告別。
讓衛東已經在櫃檯結賬了,想想那些電視劇裡的場景,拿了兩百塊給秘書:“以後這種事情你來結賬。”
這樣自己起身走人的派頭就更足了。
章蘭芝果然很清楚,鼓鼓囊囊的嘴角翹出雞骨,還讓店家開餐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