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的仲夏,楚穗一個人在險峻的山崖上攀爬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摔得粉生碎骨。
好不容易攀到崖頂,卻見一個小孩子抱著一把劍懵懵懂懂的看著他,楚穗差點一個手滑跌下去。
“角越!不好好在家呆著出來做什麼?也不怕中暑!”
嘴上訓(xùn)斥著,楚穗?yún)s還是動作溫柔的給角越擦掉臉上的汗,小傢伙還算不呆坐在樹蔭下面,可惜因爲抱著火屬性的焚寂而熱得滿頭大汗。
“那阿楚爲什麼出來呢?在家不是舒服嗎?”
角越伶牙俐齒的反駁,圓溜溜的眼睛一派天真,楚穗無奈的扶額,耐心的哄著這個聰明的小傢伙。
“因爲有事啊。”他抱著角越,指著崖口雙眼發(fā)亮,“下面有一口寒潭喲,那潭水陰冷無比,卻是個鑄劍的好地方。”
“騙人。鑄劍應(yīng)該是像爹爹那樣,用鑄劍爐,寒潭能鑄什麼劍?”
小孩子撇撇嘴,對著楚穗做了鬼臉,一副你說謊我不要和你說話的樣子。不過還是舒舒服服的窩在他的懷裡不動一下——無他,楚穗從寒潭那裡上來,帶著一身寒氣,在這樣的天氣裡,絕對是避暑的絕佳選擇。
楚穗有些哭笑不得。
該說這裡不愧是世代鑄劍的龍淵部落嗎?連這麼個小傢伙都知道該怎麼鑄劍,楚穗拍拍小傢伙的頭沒有繼續(xù)話題,而是站起來送他回家。
結(jié)果角越不滿的說什麼自己好不容易纔出來的,撒嬌打滾就是不肯回去,鬧得楚穗頭疼無比。想著反正等會也沒什麼事,他還是隨小孩胡鬧,讓他跟自己回家。
楚穗的家在龍淵部落的邊緣,他在七年前來到這個世界,因爲斬魄刀燈火一直沉睡而來到龍淵部落尋求幫助。後來雖然沒有找到方法,但是因爲自身那來自蘇我一族的打刀技術(shù)而被部落挽留下來。他在部落邊緣一座山腳下造了個窩,和部落一些有名的鑄劍師來往找尋有關(guān)燈火一直沉睡的原因。
認識角越不過一個意外。
按他父親的話講,角越從小孤僻,每日除了望著角離鑄出的“焚寂”便無其他。
可是楚穗認識到的角越卻不是這樣的。
這個小傢伙一見面便是黏人的緊,抱著那把劍整日阿楚阿楚的叫著,比同齡孩子還要聰明狡黠,不過也更懂得分寸,這才讓沒帶過小孩的楚穗沒有冷淡相對而是當做一個弟弟一樣帶著玩。
不過角越到楚穗家玩的打算終究還是沒有實現(xiàn),因爲他的媽媽半途截人。這個笑容溫婉的女性在細語盈盈的向楚穗道謝後,掉臉對著小孩卻是冷笑一聲:“臭小子,長大了是吧,敢翹家了?還帶著焚寂,你就不怕摔一跤被焚寂磕到哪傷到哪!”
然後不容反抗的把還打算撒嬌的小孩領(lǐng)回家。
遠遠地楚穗還聽到她訓(xùn)斥小孩“再不乖就打屁股”的聲音。
......強悍的母上大人。
楚穗回到家,拎了瓶桂花酒到屋頂。傍晚的溫度降了不少,微風(fēng)淺淺吹著很是舒服,他眺望著遠方的風(fēng)景,紛亂的思緒漸漸沉寂。
他已經(jīng)找到燈火沉睡的原因,是因爲胡亂吸收了那些魔法生物的力量。燈火的屬性到底爲陽,與魔法生物的陰性力量不容。而燈火的意志本是長年累日自然誕生的,極其的微弱,再被那些混亂的力量打擾,所以纔會陷入沉睡。
而要燈火醒來,惟一的方法,便是抽取那些力量。
楚穗選擇鑄一把劍。
一把極陰的劍。
他要在鑄劍的時候抽出那些力量灌入劍裡,一來燈火可以醒來,二來也可以增加這把劍的力量。再加上他今天又找到了一口難得的寒潭,可以作爲淬劍的水提煉寒氣。楚穗算盤打得噼裡啪啦的響,然後心滿意足的發(fā)現(xiàn)萬事俱備只欠秋風(fēng)——鑄劍的材料。
雖然已經(jīng)是夏天,但再等半個月,天氣便會轉(zhuǎn)涼,那時桂花樹也開得差不多,他也好釀酒。
那麼,就在酒釀好後出門找材料吧。
告別了龍淵部落,楚穗踏上路途。
歷時七年,他的足跡遍佈大江南北。七年後的桂花再開時,他才揹負著燈火與偶然得來的皇來琴回到龍淵部落。
已經(jīng)弱冠的少年站在桂花樹下,抱著焚寂落寞的樣子讓楚穗想起很多年前那個一直跟在身後的暗衛(wèi)晴藍。她也總是和這個孩子一樣跟在身後寸步不離,有時出任務(wù)也會用最快速度回來,然後仰著臉說帝君帝君你下次再我外派可不可以近一些,離開帝君真的好不習(xí)慣呢。
那雙乾淨的眼眸裡,滿是依賴與信仰。
可是,到最後,還是他拋開了她。
心裡有傷感升起,卻很快恢復(fù)無波平靜,楚穗想著是不是自己真的變得鐵石心腸,卻見少年驚喜的看過來,軟軟一聲阿楚。
楚穗揚起溫柔的笑容,他像以前一樣走過去摸摸角越的頭,然後敲了一下語氣親暱:
“臭小子,又跑出門了?不怕你媽媽來抓人?”
少年愣了一下,隨後捂著頭不服氣的大喊自己不是小孩子媽媽纔不會不放心,那副生龍活虎的樣子一點也不見方纔的孤寂,楚穗捏了捏他的臉,軟軟的觸感一如當年。
“角越再大,在我眼裡,還是小孩子啦。”
“哼!阿楚還不是一樣,明明大我很多歲,還是一副裝嫩的臉,你纔是小孩子!”
依然伶牙俐齒的角越反駁著,然後回捏對方的臉,可惜身高限制,只捏到對方的下巴。
楚穗哈的笑出聲。
“還說不是小孩,”他比了下身高,雖然楚穗依然是二十來歲的樣子,但卻也比只有十五六歲的角越要高一個頭,“等你比我高到時候再來說這句話吧。”
角越憤憤的瞪了仗著比自己大所以使勁揉自己頭髮的傢伙,然後發(fā)現(xiàn)對方身後除了那把不離身的細劍之外又多了一樣,一把赭紅色的琴。
他心裡突然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親近。
“這是?”他伸出手,小心翼翼想摸一下,觸碰的一瞬聽見琴絃一聲輕吟,不是非常的澄淨清明,有點低沉,卻說不出的悠揚。
像是從心底發(fā)出來一般。
楚穗詫異的看了他一眼,少年的臉上是他自己都未察覺的複雜,像是思念,又像是感傷。
“看來皇來很喜歡角越喲。”
他斂去心頭的思緒,笑著對角越說,角越眨眨眼,好像如夢初醒般,收回了手,目光卻依然黏在皇來琴上。
“它叫皇來?很好聽呢。”
“是啊,我也是這麼覺得呢,和它的聲音一樣好聽。吶,你知道我是怎麼遇到它的嗎?說起來也很奇特呢。那天我買了把新的琴帶到一座無名山頂複習(xí)一下好久沒練的技術(shù),到後來卻聽到有人在應(yīng)和,一時興起與這琴音和曲而奏,可惜到最後新琴質(zhì)量不過關(guān),絃斷了,那琴音也戛然而止……”他牽起少年的手,一邊敘說一邊拉他向角越的家走去,不管怎麼說,這孩子的樣子……實在太不對勁。
還是送回家吧。
少年沒有察覺自己在走向家,依然興致勃勃的追問。
“那後來呢?”
“後來啊。後來我聽見有人說有一把琴在哪裡哪裡,叫我去取,若是取得到便是那把琴的主人。我就去了,反正也閒著沒事麼,也沒出什麼波折,很輕而易舉的,便得到了皇來琴。”
“那,那個讓你取琴的人是誰?”
“我怎麼知道?嘛嘛,故事總要留點懸念嘛,說清楚了哪有那麼好玩。”他笑著,然後把還在思考的角越一推,少年懵懵懂懂的擡頭,看見自家母親黑的可以的臉。
“角越!說了多少次,就算出門也不要帶著焚寂啊,你又不會用劍,萬一磕著碰了傷到哪兒怎麼辦?”
楚穗走離角越家好幾百米依然可以聽見母上大人的嘮嘮叨叨。
想著少年焉嗒嗒的聽著母親教誨還不忘偷偷射過來一個“無恥竟然敢偷跑”的眼神,他歪著頭笑了。
嘛,很有趣呢,不是嗎,燈火,皇來?
皇來琴在他身後輕輕發(fā)出清鳴,而燈火依然沉寂。
男人神色一斂,不過很快又高興起來。
他捏著掛在腰間的一道符,眉眼柔和。
“我們很快就可以再見了。”
所以,燈火,彆著急,慢慢的,享受這一場安眠吧。
很快,你就會醒來。
大約是明月高掛的時候,楚穗爬下那座山崖,來到寒潭。
烏沉沉的水面,還冒著絲絲涼氣,楚穗伸出手探了探溫度,滿意的看著指尖發(fā)白。
很好,溫度沒變過。
經(jīng)過幾天的休整,楚穗打算今天鑄劍。
然而他沒有準備鑄劍爐,也沒有在漫長的旅行中帶回任何材料,事實上他所帶的回來的,除了一把皇來琴,便只有一道符。
他們都是來自於同一個人。
那個,和他合奏的人。
他對角越說了謊,他說他不知道那人是誰,但其實,他還是見到了那個人。
紅髮紅瞳的男人,一身傲骨,清貴凌厲氣質(zhì)出衆(zhòng)。那個男人一口道破他想要修復(fù)佩劍燈火需鑄一把陰寒屬性的劍,而後又說此劍必須需一些常人無法得到的材料方可,在教他取皇來琴後又給了他一道符,言道若是需要,捏碎這道符他便可助他一臂之力。
楚穗其實是不信的,無他,這個男人給他的感覺實在是危險的很,而男人語氣中流露出的熟稔更是讓他奇怪,楚穗雖然口頭答應(yīng),轉(zhuǎn)身又是滿世界瘋跑,然而在他尋遍天下材料也無法鑄出可以容納那些力量的劍後,楚穗決定還是信一回好了。
他捏碎了符,然後坐在地上彈起皇來琴,比起平常琴音稍顯的厚重的琴聲好像水一樣流暢凝透,傳遞出主人平和的心境——可是楚穗自己也能聽出那裡面的點滴波瀾。
他的心已經(jīng)亂了。
對燈火的擔(dān)憂,對男人的不信,楚穗乾脆停下彈奏,然後聽見一聲輕笑。
“哼,我以爲你是不打算鑄劍了。”
紅髮男人長身玉立,暗紅色眼眸好像燃著凜凜火焰一般澄麗剛強,楚穗無奈的笑了下,裝作沒聽出裡面的諷刺。
“拜託了。”他說著,狀似不好意思的撇下眼瞼沒有看男人,男人卻知他是不爽受制於人,也不點破,衣袖一揮,零零碎碎的材料落在地上,同時空地上也出現(xiàn)一座鑄劍臺。
楚穗對他這一手佩服的很,他很懷疑對方其實是傳說中的仙人,但是看那身狂傲似乎更邪肆一點,然而男人對自己的身份名字閉口不言,楚穗也不好詢問。
男人一點一點指出材料的名字,眼底閃過一絲狡黠的光。
“東海海底的淪波淨石、天山冰池下的寒珞玉魄,西北大荒中的上古冥靈木,你只要用‘百鍊之法’,然後用那寒潭水淬鍊,便可等到一把寒劍。”
楚穗囧了。
先不說那些聽都沒聽過的材料到底怎麼熔鍊,便是那“百鍊之法”……大哥你在說笑嗎?
不過楚穗也懷疑這個老是板著臉的傢伙是否會說笑。
好歹也是在龍淵部落呆了那麼久,楚穗對“百鍊之法”這種傳說中的鑄劍術(shù)也算知道,可是他從來也沒聽過有誰真真做到過,想了想,他對著男人開口。
“我沒試過百鍊之法,你既然提出,可否給點提示?”
月光下楚穗揚著嘴角有種耍賴的感覺,男人心裡閃過好笑,回答他。
“方法你作爲一個鑄劍師當是瞭解,我無他好多說,你鑄劍便是了。”
楚穗對這個男人油鹽不進簡直恨透了。
可是又能怎麼樣呢?對方擺明了我該說的都說完了你還不領(lǐng)會那就是你智商問題,楚穗猶豫了一下還是拿出自己帶下來的材料,決定還是好好練習(xí)一下比較好。
黑髮的男人赤著上身掄起鐵錘打的叮叮噹噹作響,雖然溫潤外表與打鐵這種事情分外不協(xié)調(diào),但那種認真的態(tài)度,以及熟練的動作,無論任何人看了,都會相信他是一個鑄劍師而不是坐在屋前喝酒彈琴的無所事事的閒人。
男人面上的神情柔和了一些,他坐在皇來琴前,手拂過琴絃卻沒有發(fā)出一聲聲音,明白這是皇來琴認主除了主人無法彈奏,他對楚穗的評價又高了一點。
他望著揮汗如雨的楚穗,不易察覺的微微笑了。
在強一點吧,更強一些吧,現(xiàn)在的你,還不是我的對手。
就這麼打了一個月的鐵,楚穗終於成功了百鍊之法……一次。
不過他也不氣壘,依然衝勁十足的打著鐵,也不知哪個男人到底給了他什麼東西,楚穗只是每日吃一顆丹藥,便不再感到飢餓感,每天除了打鐵便是累倒在地然後喝點酒躺在地上發(fā)呆,男人每日都會過來,也不說話,只是看著他打鐵,呆上那麼一會兒便又離開,楚穗就當他是來打醬油的完全無視。
打鐵第二個月,成功了三次。
打鐵第五個月,成功率提高到百分之三十。
打鐵第九個月,成功率已經(jīng)高達百分之八十。
或許是主神當年附贈的絕佳天賦仍在起作用,楚穗的進步簡直讓男人也刮目相看,他鮮有的開口誇了下楚穗,楚穗也毫不客氣,雖然口頭沒說但實際內(nèi)心仰天長笑,捏著下巴考慮是不是趕緊開工鑄劍還是等到成功率百分之百再說。
男人適時的給他有送了一批材料,還是先前的那三樣,不過看數(shù)量卻是增加了不少。
楚穗當機立斷選擇前者。
不過就在他決定鑄劍的前一天,因爲楚穗整日不見蹤影而有點擔(dān)憂的角越竟是下了山崖,楚穗目瞪口呆的看著那個搖晃在崖邊的身影,紅色的劍墜在他的身上明晃晃讓楚穗一眼認出他是誰。
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三下兩除二過去用鬼道拉住角越,楚穗打算送他上去,卻見已經(jīng)長高不少的小少年氣呼呼的捏住他的臉,說什麼也不要上去。
“別鬧!”哭笑不得,只得摸著他的頭看著能不能順毛,可惜角越的倔脾氣也上來了,擰著眉不言不語就是不動。
“太子長琴?”
身後傳來低語,楚穗扭頭看見男人驚異的看著角越。口中的名詞讓楚穗一怔,然而未待他開口詢問,男人臉色一冷揮手便送角越離開,然後留下一句“別分心你時間不多了”便消失無蹤,楚穗琢磨著他那句時間不多了,一種緊張感驀然升起。
究竟,爲什麼時間不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