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落裡來了一個陌生人。
並非是族人, 然而族長卻允許他入住,那個男人住在族落邊緣,獨來獨往是深居簡出。
年幼的酷拉皮卡是個乖巧的孩子, 卻也有著這個年紀的調皮, 雖然父母交代不要亂跑, 但心裡對那個男人好奇, 於是他和小夥伴們決定去看看。
偏僻的山野角落, 環境有些蕭索,然而一棵從未見過的樹在那裡獨自盛開,開的是那麼絢爛好似這天地間唯一亮色。他走過去拿起一簇, 淺黃色小花團在一起,散發著淡淡卻醇厚的香氣。
輕輕腳步聲響起, 他回頭, 一個從未見過的男人走近, 他一頭長髮是暗夜織就的綢緞,微微上挑的眼眸也是暗色, 青色長衣簡潔清逸,俊美的面容上神色淡淡。
好似什麼都看在眼裡,卻又什麼都不在意。
直到冰冷的手撫上自己的頭,他才驚醒,身體後仰坐到地上, 擡著頭呆呆看著男人, 因爲被陌生人如此親近而有些臉紅。
那樣的眼神, 溫柔的, 就像三月的風, 雖然清冷,卻有著別樣的柔軟。
“你是哪家的孩子?怎麼亂跑到這兒來了?”男人扶起他, 雙手穩然有力,他視線漂移不敢與男人直視,聲音懦懦沒一點底氣。
“我……我叫酷拉皮卡。”
彷彿沉靜的水面投入一顆石子,漾開點點波瀾,男人彎脣,勾勒出一個柔軟的弧度。
“你好,酷拉皮卡。我是楚穗。”
名叫楚穗的男人雖然看起來冷淡,可實際卻分外柔和,酷拉皮卡很快放下心裡的陌生,一口一個叔叔叫得歡快。直到在黃昏的時候楚穗催促,他才依依不捨的回到家。
【喲,楚穗,你帶孩子還有一手麼~】
金髮孩子的背影已經離開視線,男人溫柔的笑意凝化成萬年的冰,他垂著頭彈響琴絃,叮叮咚咚是支離破碎的單音。主神在耳邊嘲諷,
楚穗不以爲意,握住一把桂花然後輕輕一吹,淺黃花朵飄散旋飛,最終輕飄飄的落在地上。他抱著皇來琴身體後仰,靠在樹上擡起頭。
淺淺淡淡的暖黃佔據大半視線,這樣的柔和色澤可以讓他安靜的沉入回憶中。
——那是支撐著他,屹然不倒依然走下去的動力。
主神隨著楚穗安靜片刻,可沒一會兒本性又暴露,開始對楚穗進行沒有水平的吐槽。
【話又說回來,你對桂花樹到底多執著啊!怎麼到哪都要種一棵?!】
【我喜歡。】這回男人回答了,一派的理所當然把主神噎了個半死,慢慢閉上眼睛,他散去腦海中的那些溫暖,而又悲涼的畫面。
【主神,這次的任務,似乎太奇怪了吧?】
任務:神之子的墮落。讓神之子酷拉皮卡陷入復仇之淵,無法逃離。任務完成獎勵五千,失敗扣除一萬。
什麼叫陷入復仇深淵?還有那個叫酷拉皮卡的孩子,除了長的還可以外,心性什麼的都是一個普通人,爲什麼會有神之子的名頭?
【窟廬塔族擁有世上七大美色之一的火紅眼,這是七大美色中唯一在人體上的東西——你以爲只是好看?事實上,窟廬塔族的起源是這個世界的神,只不過神已經隕落了,而這個失去庇佑的種族也在漸漸衰落。然而神的特性還在這個種族遺傳,雖然真正覺醒火紅眼能力的人很少,但一旦出現,再輔上機遇,成爲神也不一定。】
主神悠悠回答,裡面的訊息讓楚穗一怔。神的眼睛……可是沒什麼特殊啊?
窟廬塔族族人激動時的眼睛他也看過,本以爲不過是變色而已,卻沒想到,那不過是沒覺醒的眼睛。
【那麼,那個酷拉皮卡便是有資質覺醒的?】
【他的靈魂純淨,有一定可能。】
【靈魂純淨?那你還讓我拖他進入黑暗——你不想有神出現?】
【……世界,不需要神。】
對話到此爲止,此後楚穗再問也得不到什麼訊息了,乾脆也不再多言,男人把手搭在眼眸上,在醇美的香氣中,漸漸陷入沉睡。
夢中,有個人握住他的手,抱著他坐在樹下一言不發,他貪婪的汲取著對方身體的溫度,那樣的溫暖,讓他露出久違的真實笑意。
阿諾德……
他的身體在破碎,好似泡沫在陽光下碎裂,他也不掙扎,只是深深的凝視著對方,記憶在時光下變得模糊不清,然而信念卻從來沒有磨滅而是越發深刻。
他從夢中醒來。
想起那虛幻的記憶,他冰冷的面容解凍,點滴真意流露,那是萬丈冰封之下搖曳的燈火。
溫暖,飄搖,卻從不熄滅。
真是難得呢,竟然,夢見那短暫十年裡最後的時光了。
畢竟,他……已經很久不做夢了。
情不自禁的擡起手,像是要抱住某個已經消失的存在,雖然最後抱住的只有自己。
卻也足夠了。
滿天星光分外靜瑟,黑髮男人站起身,在心中自語。
阿諾德,我一定會回去的。
這已經不是誓言,而是入魔般的執念,刻在心頭,融入靈魂。
從不動搖。
在窟廬塔族居住了三年,楚穗既不與他人交好也不發生矛盾,好像他的目的本就是他當年對族長說的“我只是想借個地方隱居“那樣,幾乎所有人都對這個面容清冷的男子放下戒心,卻不知到他正在勾搭族中最有希望覺醒成神的孩子——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刻意表現出溫柔和耐心的男人輕而易舉獲得了年幼小孩的信任和喜歡。
美麗的春日,各種生物蓬勃生長,已經十二歲的酷拉皮卡還是天真爛漫的性子,跑到自己最好的朋友那裡拉著懶惰的男人要出去玩,外表冷清的男人無奈點頭,隨了小孩的意願。
“叔叔最好了~”
玩了一天幾乎是玩瘋了,小孩最後也累趴下去,被楚穗揹著回去,不住蹭著男人的脖頸撒嬌,鮮少戰鬥的他沒有察覺對方寬鬆長衣下緊繃的身體——楚穗在強耐著本能,不讓那雙纖長手掌扭斷過於貼近要害的小孩的脖子。
“乖,別鬧。”
只有裝出一副頭疼的樣子,楚穗伸手按住小孩的頭頂,酷拉皮卡乖乖聽話,垂下頭不再鬧騰。
見他安靜下來楚穗鬆了口氣,再下去,他可不保證自己會不會殺了他,從未在金髮小孩面前顯露的冰冷出現在他的臉上,神識裡,有一夥人在他的暫住地造次。
幻影旅團——來滅火紅眼全族的。
聽著那些人的交談,楚穗得出結論,眼裡浮現滿意的神色,他快步,帶著小孩向正在燒殺掠奪的蜘蛛們走去。
嘛,真是好奇,純淨的神之子,在面對親友族人的死亡,還會不會保持那份乾淨,亦或者縱身跳入深淵?
金髮小孩不知道自己最喜歡的叔叔打著的注意,還在想著自己的小心思,露出溫軟的笑容。
火與血交織,慘叫聲不絕於耳,殺戮者們享受著這場盛宴,一雙雙被憤怒絕望充斥的火紅眼被無情挖下,沉入冰冷的器皿裡。
一瞬間,酷拉皮卡從幸福的頂端墜落滾入泥濘的沼潭中。
滿身狼狽。
“也不怎麼好看嘛。”
有人點評,卻依然毫不留情的做著工作,殺人挖眼有時甚至活生生直接挖下眼珠,仿若血液凝固而成的眼球與黑洞洞的眼眶形成鮮明對比,金髮孩子呆呆看著,因爲被捂住嘴而無法發出聲音。
那是誰!那些殺戮者!那些惡魔!
被血色籠罩的世界刺激到,天空般澄藍眼眸裡血光氾濫,絕望與痛楚攪碎他的身體,撕裂他的靈魂,他想要尖叫,想要痛哭,心底有聲音叫囂:殺死他們!殺死他們!挖掉他們的眼睛,讓他們嚐嚐那種疼痛!
年幼的孩子拼命掙扎,卻被男人牢牢束縛在雙臂中,低沉的在耳邊呼喚他:
“酷拉皮卡……”
熟悉的體溫拉回他幾近瘋狂的靈魂,臉被扳回對上男人清冷俊美的面容,黑色眼睛帶著暗夜的撫慰,讓他一點點安靜下來。
“叔叔……”
只不過是下意識想叫這個讓他心安的人,不加掩蓋所以引起殺戮者的注意,鬼魅般的身影手持一把雨傘襲來,黑髮男人在一瞬間和懷中的孩子調轉位置,傘尖透體,停在孩子的胸前。
豔麗的液體流下,污了青衣與孩子潔白的臉頰,酷拉皮卡睜大眼,空洞的紅色眼眸燃燒著火焰,是幾欲連自己都要焚燒殆盡的毀滅。
“乖。別哭。”
被刺穿胸膛的男人說,溫柔的拂去不斷滾落的淚珠,估摸著刺激也差不多了,淡銀光華一閃,擋住還要攻擊的蒙面青年,然後幾個跳躍離開幻影旅團的視線。
“團長。”
團員們紛紛靠近,對那個突然出現又消失的男人感興趣,能擋住飛坦的攻擊,不賴嘛。瑪奇按耐住心頭莫名的驚顫,還是將自己的直覺說出:“那個人,非常危險。若是對上,我覺得我們勝率不大。”
團長思索片刻讓團員們無視那個男人,瑪奇的直覺,他向來不懷疑。
不過,可以擋開飛坦的念能力……
無惡不作的盜賊露出溫雅的笑容。
有什麼比看到自己的族人在眼前被殺死更絕望?有什麼比因爲自己導致朋友身受重傷更自責?
斜倚在牀頭,楚穗赤著上半身,休養了許久可臉色依然蒼白。酷拉皮卡小心翼翼的解下繃帶,一層一層,最後露出一個深深的傷疤。
已經變得灰暗的藍色眼眸一黯,滿是自責。
然而黑髮男人溫柔的笑著,揉了揉他的頭,哄著他去端藥來,他閉上眼,默默盤算。
故意泄漏窟廬塔族的駐地,吸引對火紅眼執著的瘋狂人們,然後特意讓單純的孩子看到人間最慘烈的畫面,最後又製造了“捨身相救”的一幕。
一切都很完美。
可是心裡很煩,這樣的生活,一點也不喜歡。
【怎麼?捨不得?】
【你在做夢麼主神?】
怎麼會捨不得?要是捨不得,他早就離開,對於酷拉皮卡,他一點感情也沒有。
討厭撒謊,厭惡欺騙,他對那個孩子從來沒有過感情,也有能力救下所有人——即使主神封印了雙劍和他大部分的修爲,然而只要他想,沒有什麼不能做到。
但他不想。
爲了完成任務。
金髮孩子進來,一舉一動帶著受驚後的倉皇,在喂完藥後,他猶豫片刻還是下定決心。
“叔叔,我想報仇。”
天空藍的眼眸瞬間燃起血的色澤,那個孩子終還是墮落深淵,楚穗心裡嘲諷,然後露出僞裝完美的疲憊笑容。
“報仇......那幾個人太強了。”
“我會變強的,我會親手殺了他們!”
牙關咬得緊緊,他不假思索的說道,這個孩子到底天真,然而楚穗卻也不拒絕,爲他解釋這個世界的能力,念。
“那叔叔是什麼系的呢?”
被全新知識吸引,孩子卸下仇恨的神色,楚穗恍惚了一下,慢吞吞開口。
“我是強化系。”
頑固的,一根筋的,一條死路走到頭也要撞開路繼續走的強化系。
哪怕拼上一切,也決不改變意志,繼續往前走。
絕不回頭。
在一個人煙荒蕪的地方住下,楚穗一邊教導酷拉皮卡一邊探尋著幻影旅團的消息。
雖然被捅傷是他的故意,可是……怎麼說都很不爽啊。
時間讓酷拉皮卡對楚穗的依賴越發深刻,楚穗籌劃著下面的行動。出乎意料,純摯的神之子即使面對那麼多的傷痛也無法完全墮入黑暗,天性向光而保留了溫柔。
——對於楚穗而言,這可不是一個好消息。
心裡已經有了計較,所以當金髮孩子提出參加獵人考試的時候他沒有阻攔的應允,隨便扯了個理由而沒有陪同,他倚在門邊,看著那個孩子消失在視線裡。
“這個世界太亂,太一,再等等吧。”
撥著發上的鈴鐺,金色的混沌鍾彷彿縈繞著一團明亮的光,楚穗凝視著裡面在不斷修補的殘魂,神色柔軟。他拼命毀滅那麼多的恐怖片世界,便是爲了奪取世界本源力量,然後注入混沌鍾中修補太一的殘魂,如今,效果良好。
心情愉悅了不少,他拂了下袖子,背上皇來琴,毫不留戀的離開這個居住了幾年的地方。
離開駐地,楚穗故意沒有讓酷拉皮卡得到他的消息,那個小孩大約還不知道,不然非得急瘋了吧?由於楚穗的刻意,給酷拉皮卡營造了“只有這個人還在我身邊”的景象,懷抱仇恨的人要麼堅強的像把剛硬的刀要麼心理脆弱唯有用別人作爲寄託,可惜,酷拉皮卡是後者。
天性柔軟,所以割捨不掉唯一的羈絆。
所以當主神問楚穗酷拉皮卡認識了新朋友,會不會把楚穗拋到腦後的時候,男人嗤笑一聲,笑這個高高在上的存在不解人性。
【一個完完全全的普通人,一個天真只有熱血的小孩,還有一個殺手世家任性的繼承人——道不同不相爲謀,他們三個沒有一個會理解酷拉皮卡心中的苦。縱然酷拉皮卡被暖化,卻也不會放棄仇恨,他總有一天會和他們分道揚鑣,然而那時候,他的身邊,依然只會剩下我一個。】
【一邊是無法訴說內心的朋友,一邊是陪伴在身邊一起復仇的唯一親人——你說他會選擇哪個?】
眨眼過去大半年,獵人考試結束回家卻沒有看到自家叔叔的酷拉皮卡滿世界尋找,然而他的目標人卻沒有理會到處找自己的小孩,而是在絢爛的八月中去見了□□中很有名的預言天使妮翁。
粉紅頭髮的少女,率性而天真,楚穗將酷拉皮卡的照片和其他資料交給她,然後得到了一份預言詩。
“丟失的珍貴之物終於尋回,
不過終還是會永遠失去。
久遠的噩夢重歸,
你走上那沒有光的路途。
不要猶豫聽從本心,
這條路只要稍微遲疑便會前路消失。”
楚穗拿著這章薄紙上上下下的研究,可惜對意識流的預言完全不在一個迴路上,想了想又把自己的訊息交給妮翁,預言,這麼多世界他還是第一次遇到呢。
妮翁猶豫一下,還是接受,發動念力的一瞬她口角溢出鮮血,楚穗一怔,隨即把力量輸給對方。
怎麼說,也得預言結束再死啊。
少女纖細的右手在紙上疾行,一行行字落下,楚穗拿起來看,皺起眉。
“黑暗的種子發芽長成,
這個世界不會有神,
你的旅途再次開始。
再次的相遇使你的心動搖,
無法哭泣只有繼續走下去。
衆叛親離只有假面的你陪伴在身側
然而契約結束便要成爲惡徒。
最重要的已然失落,
不過別擔心,
那會是新的轉機,
安心享受這動聽的樂曲吧,
那會是最後的絕唱。”
……依然是意識流預言。
楚穗勉勉強強把前三行看懂,大約是會完成任務離開,不過再次相遇又是什麼?難道他會回到去過的世界?心的動搖……
將後面的預言記住,楚穗指尖竄出火焰將紙片燒成灰燼,捏起酷拉皮卡的預言,他轉身離開。
身後,少女渾身抽搐,血不斷溢出——若是再多次使用已經有些透支的預言能力的話,大概會死吧。
不過,那又怎麼樣呢?
這個世界,無時無刻,不在死人。
友克鑫的拍賣會開始了,楚穗找準機會揪住當年捅了自己的青年便是一刀報復。沒有用上任何能力,簡簡單單的腹部一刀,按這個世界人的體質連躺個一天都不用,不過卻輕蔑的讓人想要咬死那個明明有機會砍掉首級卻偏偏玩鬧般捅刀子的男人。
所以飛坦暴走了。
沒有管傷口,那連讓他皺眉的資格都沒有,飛坦追著男人直到一個荒郊,卻不知爲什麼之前強的奇怪的男人突然變得弱小,他也懶得思考,乾脆的殺了這個奇怪的傢伙。
然而離去的他卻並沒有發現,遠處,正在極速奔跑而來的少年。
金燦燦的短髮,堪比女子的精緻容貌,眼裡的驚懼更是讓人想要安撫他的不安。酷拉皮卡只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離開,來不及細想,視線被橫躺在地上的男人吸引。
那是……
十二歲那年的噩夢襲來,他恍惚又看見那漫天的血色,血液凝固而成的眼球和黑洞洞的眼眶都在看著他,無聲的訴說著自己的痛苦。
“啊啊啊啊啊!!!”
抱著頭跪倒在地,淚水滾落滴在已經沒有生息的男人身上,嘴脣顫抖,他抱住屍體,哽咽的像個迷路在人間的天使。
唔,當真是個天使。
靈體化所以安然在一邊看戲的楚穗面無表情,看著那個孩子看到了妮翁的預言詩後眼眸紅的要滴下血,已經完全褪去了天真與善良,這一刻,失去所有的孩子沉淪在心頭的煉獄裡。
果然,一開始便失去,怎麼也比不上得到後失去呢。
酷拉皮卡抱起楚穗製造的屍體離開,不知道去了哪裡,楚穗也不想管,聽見主神的提示音後拔出彗蝕,一劍,空間撕裂。
【離開這裡吧。】
【好,你準備一下。】
實力的提高,已經完全可以自行離開世界,只需要主神定位找個新世界降落。楚穗琢磨著自己的預言,然後跨入黑暗的時空裂縫裡。
【本世界結束】
【任務:“神之子的墮落”完成,獎勵五千】
【基礎積分一千】
【上次積分:負四完整】
【目前積分:負三千四百】
【警告,遭遇時空亂流!無法定位,開啓過去世界定位點,隨機選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