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三月, 師父交代下來的課業已經完成,楚穗閑的沒事拂去琴上的灰開始練琴,長時間不彈的后果便是琴技不佳, 原本澄凈的琴音不成曲調還……有點難聽。
楚穗苦著臉只有練。
聞聲而來的師兄戲謔開口, 一貫的欺壓自家師弟。
“阿燈, 你這樣怎成?幸虧師父最近不考樂律, 不然……”
不然你就在師傅大人的低氣壓下痛哭流涕吧。
內心自動補上, 定力不足的楚穗惡狠狠瞪了眼師兄——真是奇怪,明明是個溫潤如玉的君子樣,為毛越長大內心卻越與本身不符?腹黑的要死, 也沒見他這么欺負小師弟啊?
“瞪我也沒用。恩,今天也沒有什么事, 師兄勉為其難指導你好了。”一本正經真是個愛護師弟的好師兄, 他抿著嘴一派文雅氣度, 也不顧楚穗使勁瞪他,常年翻書的手握上那不甚靈活的手掌。
“乖, 注意看我的手法……”
清潤嗓音好似屋里燃著的熏香,渺渺無形卻有著沁人心脾的舒和。
楚穗從回憶中驚醒。
縈繞在鼻間的熟悉香氣是他陷入過往的原因。
他低下頭,撫琴的手纖細蒼白,淡青血管浮現更是孱弱,他雙手放在弦上, 悠揚琴音戛然而止。
“箏兒, 把香換了。”
藍衣的少女低應一聲, 熟練的將新進的檀香點上, 安撫人心的香氣掩蓋了那些熟悉的味道, 他咳了兩聲,點滴血色落在白帕上分外明顯。
“先生!”有些焦慮的叫道, 楚箏想要為養父把脈,楚穗卻揚手閃過她把帕子一丟,準確的落入已經半滿的紙簍里。
“沒事的。”溫和的摸摸楚箏的頭,少女仰著臉無聲抗議他不給把脈這種行為,忍不住捏了一下鼓著的包子臉,他啞然失笑。
箏,爭,然而這個撿來的小孩卻并沒有因為他的期望而變得剛強,不過楚穗也不在意,女孩子么,只要性格不要太軟,能夠懂得保護自己為自己選擇最好的,這便足夠了。
現在有自己護著她,將來自己不在了楚河也會保護她。
心頭一陣絞痛,仿佛要撕裂靈魂,然而楚穗依然微笑,哄騙著擔憂的少女讓她安心——可惜落空,清朗的男音傳來,一個俊美的青年攜著早春寒氣踏入。
“箏兒,把藥拿來——早春氣寒,怎么也不該塌了藥。”
楚穗皺了眉,怎么也不愿喝那無用的東西,然而養子在這方面氣場出乎意料的強勢,瞥了眼楚箏后少女便乖乖去端藥了。
“我不過半月沒在,你又任性。”
眼神掃過紙簍,楚河有些生氣,在養父手把手教導下武功不賴的他沒有去做一個大俠反而開個鏢局拼死拼活滿世界跑是為了什么?還不是想讓這個病歪歪的家伙活下去?可楚穗一點也不領情——別以為他不知道,這個家伙打算看過他和楚箏的婚禮后便去死!
“你可是答應過箏兒,要給她的孩子取名字的。”
被提及過去誓言,楚穗露出苦笑,他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因為意外回到這個世界,若是實體只有被排斥離開,幸虧急中生智奪舍搶了一個身體——然而現在的他雖然還活著還在這里,卻也是身體不斷因為靈魂里的力量而衰竭,支撐了這么多年,已是他盡心盡力維護的緣故了。
攤開手,這雙手沒有一點繭子完完全全是個養尊處優的,他慢慢握緊,卻使不上力。
就連神識都用不了,靈魂被牢牢封鎖在這具普通身體,這讓已經習慣力量的楚穗有些不爽,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沒有選擇脫離,因為那樣便是永遠離開這個世界。
他還沒有完成那些事情……
坐在輪椅上的黑發男人擺擺手,含糊的帶過這個話題:“唉唉,你不是說我取名字一點水平也沒有嗎?”
“本來就是,楚河,楚河漢界,我原本的名字可以比這好聽多了!”不滿抱怨,卻也沒有說什么改名的事情,事實上,楚河已經記不得自己的那個名字了,記憶的最初,便是這個男人撿到自己,藍衣的小女孩躲在他的身后,怯怯的看著自己。
那是他這一生最美好的開始。
想起那些美好的時光,楚河故作冷淡的表情松動不少,看到楚穗接過楚箏的藥,乖乖喝下去讓他心情更好。
所以他爽快的把最近得到的消息說出,本來,他是不打算把那些煩心事告訴這個本就羸弱不堪奔勞的家伙的。
“……聰辯先生蘇星河發帖約武林人士弈棋,許多人已經趕往。”
前面的那些楚穗都不在意,只有最后一句觸動了他的心弦,十指輕輕拔動弦,單音響起不似之前的流暢動聽。
“先生。”敏銳感覺到他的不對勁,楚箏雙手搭在那單薄的肩上,她還記得幼年時這個男人把她抱在肩頭寬厚的感覺,然而如今只有觸之即碎的病弱。“有什么,需要箏兒去做嗎?”
只要您開口,無論是什么,都會跟在您身邊的。
這個女孩一如以往不善言辭,看著笨拙卻比任何人都要靈敏,感覺到她的心意楚穗眼神柔和,握住她的手,陰云一下子消散無蹤。
“箏兒,要不要和我去見識一下珍瓏棋局?”
女孩兒乖巧的點頭。
“喂!不要把我忘記了啊!”
被養父還有未婚妻忽略的楚河同學惱怒,哼,沒有我,你們走著去?!
“嗯嗯,楚河你當然也要去。”
從未遺忘自己為什么收養這個男孩子,楚穗笑的奇異,楚河心頭一涼,左思右想只當作被那些才調(和諧)教過的鏢師在背后罵了。
嘖,下次訓練加倍好了。
這回換新進的鏢師們背后一涼了。
在這場漫長的旅途中,楚穗曾很多次預想自己與那些重要的人相逢的場景。
然而當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卻是遲疑了。
年代不對——時間已過去了很多年。
而且,他已經死了。
最初的楚穗,早已經被小師弟丁春秋,親手殺死。
一個死去的人如何能再度出現在故人面前?又不是洪荒那樣的世界,轉生不過是一種方式罷了。
況且,他看著鏡中的自己,俊美不像個真人,洪荒的經歷讓他更像是天上之月,孤高的俯瞰人世。
即便是微笑,也透著沁入骨髓的冷淡。
這樣的自己,早與那個二師弟楚穗不同了。即便他站在蘇星河身前,說自己是楚穗,那個被殺掉的楚穗,也只會被當作胡言亂語,甚至是刻意欺騙吧?
不想看見對方冷漠的表情,不想看見自己傾盡一切回來只有恍若隔世的冰冷,楚穗不得不承認,他膽怯了。
連帶著想到自己若是回到阿諾德世界,會不會……也是如此?
不認識他的阿諾德,垂垂老矣的阿諾德,亦或者是…….已經去世的阿諾德。
即使他回去,也可能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了,再也見不到,那人冷淡的面容,暗藏暖意的眼眸。
只是這樣想著,無法抑制的悲傷就要將他整個人都淹沒,無法呼吸,他只能屏息著等待死亡。
然而他還是振作起來,安慰自己就算是那樣,自己也可以找到穿越時間的方法來回去見阿諾德,他就像一個溺水中的人,抓住幻想中的最后稻草。
他知道那多么荒謬。
卻還是,使勁的,不放手。
擂鼓山上,聰辯先生蘇星河擺下珍瓏棋局,所以天下各路英雄好漢齊聚首。
吐蕃國國師鳩摩智和“南慕容”慕容復黯然敗退,便是四大惡人之首也是有走火入魔之態,然而一個少林寺小和尚上前攪局,隨意幾下——竟是破了局?!
這真是叫人大跌眼鏡。
聰辯先生邀請小和尚去見布下棋局的先師,然而星宿老怪丁春秋上前阻撓,就在丁春秋與蘇星河相斗之時,一個男聲傳來,淡淡吩咐。
“楚河,殺了那個玩毒的。”
竟是連名字都不叫,三個字,蘊含著蔑意。眾人望去,只見兩男一女,長身而立的青年淡白長衫,神色淡漠,仿佛只是在看一場鬧劇,而另一個則坐在一張椅子上,黑色斗篷蓋的嚴嚴實實,大半張臉都看不到,方才開口的便是他。藍衣的少女站在輪椅男人身側,神色里有著擔憂,望向周圍時又露出幾絲厭惡,似乎很討厭這種嘈雜的環境。
青年應了一聲,吩咐那少女照顧好男人后便縱身躍入戰局,他身姿矯健武功不俗,招式之間看不出套路卻又是千錘百煉的精簡,讓人不禁暗想這江湖果然是能者輩出竟還有如此一個隱藏著的高手。視線不禁移向椅子上的男人,能指使得動這樣高手的人,又是什么樣的存在呢?
名為楚河的青年與丁春秋之間的戰況越發激烈,沒過多久丁春秋竟是連連敗退,而一直靜觀其變的慕容復也將身而上,誓要為武林除害。似乎是預料到再呆下去不會有好果子,丁春秋灑下一把毒煙,便悄然離開。
沒有人看見,那個像個木偶端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嘴角一勾,滿是嘲諷之意。
恰在這時那個名為虛竹的小和尚也出來了,慌慌張張拉著蘇星河要他進去,眾人一陣騷動但還是按住內心的好奇,唯有那個輪椅上的男人,被少女推著也跟了進去。
有人要攔,被楚河冷眼掃過:“家父與聰辯先生有舊,請別打擾他們。”
有舊?那怎么先前沒有說一句話?
但到底是懼于這人強橫的實力,同時也有些恍然大悟,難怪那個看起來軟弱無力的男人能指揮這人呢,卻是,父親啊。
不過那露出的小半張臉,怎么看,怎么年輕的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