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裊裊升起的幾道細微青煙,早已變作廢墟的邪兵墳冢,生出了許多青蔥野草,伴隨著張家族人遷離天威谷,這片象征張家曾經動亂的過往,已經被漸漸遺忘在角落,無人光顧,似乎在祁震拔出“劈道”離開之后,就再也沒有一絲人氣。
祁震在離開仙居塔之后,找到了張廣野,借來了簡單的祭品與香燭,在邪兵墳冢的原址上靜心祈拜。祁震并沒有以神識肆意查探,而是像一個普通人一般,傾盡自己的崇敬,在邪兵墳冢之前冥思存神。
祁震拜的當然不是邪兵、也不是當年手持邪兵的那群張家先人,以祁震如今的修為,面對一幫心智失常、狂性大發的武人,恐怕幾道法術就能制住他們。不過面對早已平息一切爭斗的墳冢,祁震還是能夠感覺到當年那一站的兇險。
那并不是游走在生死關頭、血脈賁張的刺激感受,而是兩個互不相讓、勢要將對發置之死地的絕然心念,竟然還以一種莫名的形勢殘留在了邪兵墳冢周圍。
祁震這才回想起,自己為何當初第一次來到此地,會有一種特殊的感應,那時的祁震尚未修出神識,雖然五官感知十分敏銳,但也不能完全分辨出這股特殊而幽怨的心念。
仙道修士若達到煉氣境四階的御物境界之后,自然能夠修出法力與神識,神識不僅是修士本身一切感知的總和與擴張,也是修士自身精神意識可以脫離于自身而傳遞的特殊能力。若是法力高深的修士,可以憑神識傳遞信息,若距離遙遠,則需要承載之物,或者要保留長久歲月,則需要與自身法力融合,留于一處。
如今這股殘存的心念,就有點類似于修士以法力神識留下百年之久的信息,可那并不是真切存在的神識信息,而是氣血精神高度旺盛的前提下,兩兩交相碰撞所殘存之念,來到此地之人,即便是擁有神識的修士,很有可能也無法清楚感知這股糾纏心念要表達什么,說不定就將其當成一股陰邪之氣消滅掉。
唯有自身武道修為超群,甚至要有武魂外相的特異手段,對自身所見所聞的一切武學,有著近乎統攝源流的境界,才會真正感受到這股殘存心念所表現的過往。
來過此地、能夠感受到這股心念的人,近百年以來并不少,但是卻不能清晰地感知其中,即便是修為如云笙長老,或許也只能夠領會到一絲交織百年的憤恨。
或許也是云笙長老有意為之,雖然邪兵墳冢里面的陰邪氣息早已消滅,但這股殘存的心念卻長留百年之久,似乎就是在等待后人對其的感知,也就是祁震,重新來到了這一片土地,沒有以神識去查探,而是在無形之中,神識內照,武魂外相卻是透徹四方。
武魂到底是何物,仙道之中多年亦有爭議,因為仙道修煉之中,其中一個重要的境界便是煉神境,將人之精神、意識、心念、神魂等等一切虛無的力量匯聚而成,化作實質的修為,最高境界的煉神境修士,可以做到元神出竅離體行游,并有身外化身的奇妙手段,等同于多了一個真確存在的自己。若是更進一步達到煉虛境,便可有精神不滅的修為,即便肉身腐朽,亦可轉生重來。
但是這些都無法解釋武魂的存在,因為武魂并不是單純修士心念神識的產物,即便沒有法力神識,一樣可以修出武魂,祁震便是這樣的例子。通常的經驗,是認為在大量武學見地的基礎上,親歷大量武斗,才有可能造就武魂。
至于武魂外相,則是更為玄妙,本已結合武道的知見總和,竟而超脫出肉身局限,統攝駕馭世上一些武學、乃至于人體肉身所可以運作的極限。
其實到了祁震這個境界,武學典籍已經沒有什么用途,凡是祁震所能見到、聽到、感觸得到的一切動作,都已經是武學的范疇,或者說武學的界限被破除干凈。
在武魂外相之下,百年之前的那場大戰,重新展現給祁震腦海之中。實際上,那場激烈的爭斗,早已沒有任何神氣波動可以殘留剩下,糾纏的心念,若是稍微遲鈍之人,恐怕也完全感覺不到,唯獨只有祁震,武魂外相這般玄妙,反而在內心深處造成了更大的沖擊。
每一次刀劍的碰撞,本應無聲消弭,卻在祁震耳邊響動如雷霆霹靂,刀劍鋒刃劃破空氣的聲音,比憤怒之人的呼喝之聲要刺耳無數倍,仿佛時間所有的殺伐之聲盡在此中。
早已沉埋湮沒的過去,在祁震的腦海之中,以強烈的沖擊重現,刀劍鋒芒銳利的極致,堪比世上一切大神通力,祁震本就擅長刀法,可是如今所感知到的心念,卻有著更為強大的力量。
那當然不是百年之前鈍刀主人所能夠展現出的力量,即便是糾纏了百年之久的心念,也早已變得零落殘缺,祁震所感知到的,一多半是他自己修煉以來的見聞,以各種奇特的方式相互串聯在一起,形成一種無比奇妙的幻覺。
而在這個過程之中,祁震周身穴竅緩緩打開,武斗真氣緩緩散出體外,卻少了過往應有的那份凌厲,而是如煙霞水霧一樣,化作一陣銀色迷霧,縈繞在祁震四周。
大五行真氣的最后一步,金屬一道,竟然是在這么緩和的過程之中度過,不論是祁震還是云笙長老,恐怕事前都沒有料到會如此簡易或者平緩,金性的衰絕湮沒,將武斗真氣本有的凌厲抽調而走,所以在祁震的武魂外相之中,會感知到斗爭異常激烈的百年往事。
當那段回憶漸漸結束之后,祁震看見那柄鈍刀被倒插在邪兵墳冢之上,竟是下意識地站起身來,走過去輕輕拔起。
空氣之中泛起一陣漣漪,祁震渾身上下處于朦朧混沌之中,似乎不像世間之人,而祁震的動作也是伸出一只手,似乎在握著什么。
恢復到平常狀態下的祁震,第一個感覺便是自己體內真氣的變化,一開始祁震誤以為大五行真氣的修為全部消失,因為武斗真氣的那股霸道凜然依舊,但是隨即體內真氣的流轉告訴祁震,大五行生生不息運轉的過程,在祁震體內完成了一個自主的循環,達到了真正的五氣朝元。
祁震第二個感覺,便是發覺自己手里握著某件事物,既沉重、又輕便,既鋒利、又遲鈍,既新凈、又老舊,既復雜、又純粹,正是長刀“劈道”。
“你果然回來了。”祁震橫起“劈道”,微笑著撫摸著黃褐色的寬厚刀身,像是面對著世間最最珍貴的寶物,小心翼翼,又有著一股久別重逢的激動。
云笙長老說得沒錯,當祁震大五行真氣修成、更準確來說是當金屬一道調和完畢之后,融合于形神之中的“劈道”,自然便會化出體外,形成真正的神器。
相比其真正的神器,祁震當初便是少了一個由自己煉制的過程,但是與形神融合的這段時間,其實也是對“劈道”的一次重新煉制,某種意義上,“劈道”還超越的尋常意義上的神器。
神器的根本特征就是能夠與修士形神融為一體,但是在御使的過程中,畢竟還是要化出體外以法力催動的,這個過程中只與修士的神氣結合,所以大多數仙道修士御使法器的時候,身形不需要有太多的運動,往往只需要幾個簡單的動作,除去法訣的指向,很多時候也是修士自身的一種習慣。
但“劈道”更上一層,即便是化出祁震體外,但是在使用的時候,還是與祁震形神相合,那完全是因為祁震擁有武魂外相的修為。因為有著統攝駕馭世上一切武學的能為,面對已成神器的“劈道”,面對如此神器,祁震幾乎多了一個“自己”。
某種意義上來說,祁震竟然修成了類似身外化身的神通手段,但是這個“化身”不能隨意變化、也不能自主行走,但是他卻可以在祁震手中身旁隨意變化出沒。
比如祁震右手持刀應敵,面臨突入其來的背后偷襲,祁震只要感覺到,不用轉身、不用向后劈砍,“劈道”便可以自行移轉位置,出現在身后阻擋攻擊。
移形,在仙道之中是一門厲害而玄妙的神通,即便是煉神境修士,能參悟出類似手法之人也不多,更別提身外化身了。
但是只要有這般神通,尋常手段要殺死煉神境修士就非常難,因為本體與化身之間,有著無法切斷的聯系,即便是在異境內外,兩者都可以隨時移轉身形,有著徹底避免殺生劫數的消災手段。
如今祁震也是有著類似的手段,但是他并沒有創造出一個真正的化身,他所能夠操縱移形的,也不是自己,而僅僅是“劈道”而已,這還必須“劈道”握在自己手里不能分開,如果是以御物之法催動“劈道”離手斬敵,祁震就不能與“劈道”之間相互移形。
煉神境修士的移形神通,本體與化身是相互的,可以彼此互換位置而移形。而祁震和“劈道”則不同,祁震是移形的絕對中心點,“劈道”移轉位置的極限,也不可能脫離祁震形神的界限之外。
初覺似乎不是什么厲害高深的手段,但是只要細思,便可以察覺到內中深處的精妙所在,這門奇異手法,不一定是在斗爭搏殺中有何等犀利威能,可是只要祁震肉身所及之處,就幾乎形成了一個以“劈道”組成的防護,而這道防護則是由靈質鐵這種天地造化之物所成,幾乎不存在將其打破的可能。只要祁震的意識還清晰,“劈道”移形的手段便不會消失,而且這不是一門法術,更類似神通,即便祁震還沒有真正修出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