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姒下意識的捋了捋自己耳際的發(fā)絲,她迎上姬宮湦的目光,面上帶著不易察覺的微笑,微微屈膝躬身,然后問了句,“大王?”她盯著他手中的食盒,不知是何緣故,滿面疑竇的神情等待著姬宮湦的開口。
“明日早朝退后再去太宰宮幫娘娘傳話吧!”姬宮湦看著悉人吩咐道,悉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識趣兒的退了下去,將整個大殿讓了出來,褒姒向著姬宮湦的方向走了兩步,又忽然頓住了身子,她竟然不知道該開口和他說些什么。久別之后竟然是如此的陌生,她看著他,微微的嘆了口氣。
“餓了吧?”姬宮湦看著褒姒問道,將食盒放在了桌案之上,在椅塌上坐了下來,伸出手請褒姒坐下,“嘗嘗看,味道和不和口味?”
“大王?”褒姒看著姬宮湦有些不解,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拿起放在食盒上的筷子,只是些清粥小菜,味道格外的清淡,不過這粥想必是熬了很久,濃香四溢,以雞湯下米,肉味侵入米中、米香留在肉湯里,二者相得益彰、相輔相成,散發(fā)著一種令人垂涎欲滴的誘惑,褒姒輕抿了一口,香氣撲鼻而至、包裹著味蕾,她咽下口中的清粥問道,“有勞大王了。”
“怕那些膳夫們做的不和你的口味,寡人親自下廚烹制的。”姬宮湦看著褒姒說道,她倒是不知他還有這等手藝,她低頭輕聲道來,“君子遠(yuǎn)庖廚,大王美意折煞褒姒了。”
“為你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姬宮湦微微的笑著,伸出手去拉住了褒姒的纖弱的手,她用了用力將手抽了回來,他才看著她嘆氣道,“鄭伯若是不說,寡人都不知道你為寡人做了這么多的事情!”
“后宮女子,生且付與此,做什么都是應(yīng)該的。”褒姒低頭說道,“大王不必介懷,如今大王封我做了王后,王后就總該有些王后的樣子。承得住流言蜚語,經(jīng)得起驚濤駭浪。前日的尋死覓活現(xiàn)在想來,委實太過矯情,還望大王見諒,原諒褒姒不敬之罪。”
褒姒接受了王位,可是她沒有接受大王,這點(diǎn)姬宮湦心頭清楚,如黃連在口,嗆口的苦味彌漫開來。或許褒姒自己都不知道,她當(dāng)日隨著鄭伯友離宮之后,是從心底已經(jīng)接受了這個男人,她被迫被他帶離出宮之時就已經(jīng)接受了這樣的一種命運(yùn),決定余生與他共赴。唯一可惜的是,鎬京城的圍困,褒洪德揭穿他們假死的謊言,讓宜臼急于搜查二人,褒姒心中清楚,他們兩個人綁在一起一定是逃不了的。
她將身體交給了他,算是一種許諾與感恩,然后離開了藏身之處找到秦候交易,所想的也并非再是為了大王做些什么,而是一定要保住鄭伯,堂堂七尺男兒,立志當(dāng)高遠(yuǎn),惺惺女兒姿態(tài),不該將他們捆縛起來。姬宮湦打量著褒姒的眸子,他發(fā)現(xiàn)她自己也并不了解自己,他不會告訴她這些事情,既然她選擇了留下,他們之間就還有無數(shù)的可能。
王后之位,非褒姒,無人能當(dāng)。
“寡人若是早些回來片刻,這些事情本來都可以避免的,”姬宮湦看著褒姒說道,“當(dāng)日交付于你的事情,寡人也沒有想到竟然是這么巨大的包袱,寡人將你看的太過堅強(qiáng),以為你沒什么承擔(dān)不了,以后不會了。”
褒姒搖了搖頭,“如今既然褒姒還活著,就沒什么是遲了的。”
“寡人身陷大澤之時,曾有一晚夢見過你。”姬宮湦說道,目光飄向了遠(yuǎn)處,褒姒重復(fù)了一遍他口中的地名,不解的問道,“大澤?”
“東夷的北部,有個地方叫做大澤。當(dāng)日寡人與鄭啟之攻下東夷都城并未找到東夷君主,有人前來報信說東夷君主逃亡了大澤之地。寡人為了搶得頭功,帶一隊兵馬前往大澤追擊東夷君主,而鄭啟之留守城中為收整東夷都城與兵馬,卻沒想到此事正是中了東夷的計,大澤乃是一片亂地,一如其中迷霧擋路,鬼魅叢生,我軍身陷大澤,安營扎寨,不得而出。”姬宮湦向褒姒解釋道,“我當(dāng)時尚未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中劇毒,行至第十五日,毒發(fā)瀕死,有人救了我。”
“是個女子?”褒姒問道。
姬宮湦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個女子!”
褒姒應(yīng)聲道,“如此,大王便是許她夫人之位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模缃裎壹热蛔鲋骱髮m,該由我見見她。”
“此人……”姬宮湦猶豫了良久,不知該不該說,“你能避之,最好避之。”
“為何?”褒姒不明所以。
姬宮湦說道,“她既能解毒,就能用毒,遠(yuǎn)離些、小心些,總歸是好的。”
“她既然能用毒,只怕是防不勝防,倒不如城門打開相迎,反倒是叫人無處落腳了,”褒姒答道,她猜想這位女子就是那夜在夢里見過的人,心中雖然有些不悅,面上卻沒有絲毫的表示,“改日還是帶她來見見我吧?”
“也好,”姬宮湦只得說道,“她是楚侯熊儀的妹妹,名喚熊寧。”
“熊寧?”褒姒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卻一時也想不起其他,“楚侯的妹妹,來頭倒也不小。大王如今重用楚國,可是借楚攘秦?”
“不錯,”姬宮湦點(diǎn)了點(diǎn)頭。
“大王便不怕,引狼入室?”褒姒問道,當(dāng)日借秦攘齊便是如此,還招來滅城之禍,如今借楚攘秦只怕后果難以估量,此事還需要再做深究。
“引就引了,這帝王之命,天定的!”姬宮湦說道。
“大王何必如此消極?”褒姒看著姬宮湦說道,“大王原本就是不信天命之人。”
姬宮湦搖了搖頭,笑意中露出了無可奈何的表情,“熊寧并非楚侯的親生妹妹,只是若要被封為夫人,總要有個合適的出生,想來……寡人宮宇之中沒有楚姬,便叫熊儀認(rèn)了這個妹妹。”
“這倒不是大王第一次用此計了。”褒姒頓了片刻,明白了過來,點(diǎn)了點(diǎn)頭。
“有些話,寡人是想與其你日后從別人口中聽聞,不如由寡人來告訴你,”姬宮湦說道,“端起杯子抿了口水,感覺得出他十分緊張。”
褒姒看在眼中,心中疼惜,想要伸出手握住他,想要依偎在他的懷中,可是奈何卻做不出,最后也只是硬生生的說了句,“大王請講。”
“熊寧本名姜華辰,是齊成公之女。”姬宮湦向褒姒娓娓道來此事,褒姒聽見這個名字便愣了愣,“華辰?華辰殿的華辰?”
“對!”姬宮湦點(diǎn)了點(diǎn)頭。
“可是華辰殿造于先王時期,而這個姜華辰應(yīng)該同大王年歲相當(dāng)吧?”褒姒有些惴惴不安,這樣重要的一個女人只怕在姬宮湦心中也占據(jù)著最為重要的地位,若是如此,她必定不敵,褒姒看似對姬宮湦的獨(dú)寵毫不在乎,可是心思卻也十分縝密,讓她能夠如此付出的代價便是盛極榮寵的地位。
“對,那殿也是寡人許的,”姬宮湦點(diǎn)了點(diǎn)頭,“姜華辰是齊成公晚年之女,齊成公的夫人乃是王姬,素有妒父之名,得知齊成公寵幸華辰之母,便將她母親以通奸治罪打入牢中。當(dāng)時的齊成公誤信了夫人的污蔑至此,將華辰的母親以火刑活活燒死。她死后,齊成公才意識到此事未必與華辰之母有關(guān),生怕夫人再對年幼的華辰下此狠手,便早早將華辰托于父王,寄養(yǎng)在陳倉山中,姜姓源于炎帝一族,華辰在陳倉山中拜了炎帝后裔為師,學(xué)習(xí)醫(yī)術(shù)。”
“炎帝曾嘗百草,只可惜大部分的手跡已經(jīng)失傳了,華辰便是得此真?zhèn)鞴识芙獯笸跎碇氐膭《荆俊卑粗m湦問道,當(dāng)日他就從鄭伯口中聽聞了姬宮湦身中劇毒一事,如今卻平安而返,必定是事出有因。
姬宮湦點(diǎn)了點(diǎn)頭。
褒姒長嘆口氣,“如此說來,也算是天佑大王。”
“并不是簡單如此,”姬宮湦拉住了褒姒的手,緊緊的攥在手心中,就像是在擔(dān)心一旦松手她就會離開那般,“姜華辰到了婚配的年紀(jì),父王便將她接入宮中,因為齊夫人受寵之故,父王對華辰一向如視己出,寡人與華辰自是情同兄妹。及至年長之時,齊夫人愈發(fā)受寵,已到了母后難以容忍的地步。”
“所以太后要除掉齊夫人?”褒姒問道,此事她略有所知,除齊夫人的方法是令齊成公帶兵出征、征戰(zhàn)東夷,此戰(zhàn)卻大敗、齊成公中毒身亡,大周受到折損,此事禍連齊夫人,不日她也氣絕于宮中,“假姜華辰之手?”褒姒驚訝的問道。
“不錯,”姬宮湦點(diǎn)了點(diǎn)頭。
“臣妾聽聞,齊成公是中毒而死才使齊軍折損,因此齊國與朝中不合已是多年宿怨了,莫非……這齊成公也是死于姜華辰之手?”褒姒覺得難以置信,她自以為自己已經(jīng)心若磐石,可是在殺褒洪德的時候還是猶豫再三才叫他一逃再逃,給自己招來了太多不必要的麻煩,而姜華辰竟然能對自己的父親出手,此心之狠,只怕是世上出其右者沒有幾人。